《大汉哀帝》高桥崆

121、【新更章节】月氏明玉

　　董赟遣开撷枝和椒风殿众宫人，姑嫂二人就着茶果说了好一阵子体己话，直聊到近半年来朱宛亦频繁入宫的话题，只推说放心不下董贤。见殿内没有外人，又将“雒阳星辰危矣”一事前因后果，加之翎儿遇害、裘老丈失联等惨烈态势，详详细细说与小姑子听，单省去了自己清白受损、追查凶徒和错伤王获等内绪。

　　“宛姐姐也太沉得住气了。换做是我，定然即刻去求皇上彻查此事，免得哥哥又遭人算计！”董赟闻言，怒从心起，就要拉上嫂子同去皇帝寝殿面圣，却被朱宛亦按了下来——

　　“以静制动是贤哥的主张。毕竟都是些未经证实的零碎凭据，动辄四面出击的话，反有可能落入歹人的陷阱。况且，贤哥身后牵涉皇上，实在不必捕风捉影，平白搅扰君心。”

　　“哥哥就是好脾气！自入宫随侍皇上以来，不知受了多少凌暴和欺辱，几次三番命悬一线，”董赟替兄长鸣不平，“但凡有点心计，早将圣意拿捏得死死的，偏他又不是那样的人。”

　　“正因为贤哥不是恃宠而骄的人，才尤其难能可贵。故而但凡他的主张，咱们得听啊！”

　　“宛姐姐说的有理。我被你刚才说的话唬着了，再则心也焦炙，恐忧哥哥的安否……”

　　“若能找到那位紫色眼眸的老丈，没准可以从他身上得到更多有助益的线索。”联想当时情状，朱宛亦内心老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尤其是裘老丈不明就里的临别赠语，其中仿佛暗藏着难以言表的“隐喻”，教人捉摸不透——

　　~翁主走好，记得一定要多回来看看……后会无期……~彼时的临别赠语犹言在耳。

　　既知“后会无期”，那么“多回来看看”又有何意义呢？悖理言论，教人苦思难解……

　　眼前再次浮现，裘老丈俯身擦拭，膝盖上泞淖黑渍的不调和画面。

　　继而是在临近神秘洞穴之际，裘老丈不经意绊脚跌倒，双手撑地的动态场景。

　　“这个姓裘的老者的确有古怪，出现得突然，消失得更突然。”董赟听罢亦有同感。

　　“总感觉之前被我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串不起来……”朱宛亦不无遗憾。

　　与此同时。未央宫东角，少府官邸门前。

　　远观董贤渐行渐近的身影，翘首以盼的太史令李寻快步上前。

　　“董大人怎么这会子才来？李某手脚都快冻僵了，给我捂捂可好？”李寻仍是没皮没脸。

　　“李大人如果筋肉发紧，我可以代劳替你松一松……”董贤说着做了个掣鞭的手势。

　　“拜托拜托，求你别用杀人的眼神瞧人行么？我请大人过来，没有半点想要跟你那个的意思……”李寻那双睑角微挑的大单眼皮，看上去极有个性，透出一股独特的魅力。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点想要跟你那个的意思，其实是说想跟你那个想疯了。光幻想总无妨吧……

　　别看李寻嬉皮笑脸，骨子里却是个如假包换的正人君子。良栖小筑那晚，欠他一个人情。

　　“李大人，是不是每次跟你见面，都得忍受你的孩子气？要是别无可谈，不如先告辞了！”董贤转身欲走，却被李寻扯住衣袖。

　　“真是个不近人情的美人。喏，这是你要的东西！”李寻怏怏递上写有吉期的竹片。

　　董贤抖开对方的手，取过竹片细看，只见上面除了“建平年”三字，日期和时辰全无。

　　“怎么只有年号——李大人，你是在寻我开心吗？”董贤憋火擎着竹片在对方眼前摇晃。

　　“董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不难领会李某的良苦用心才是。”李寻轻轻压下兴师问罪的玉手，“帝后合卺好比水中月影，李某不过据实相告罢了。无论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皇上的心思俱不在皇后身上，如今对她没兴趣，将来也不会有所改变。对于皇后而言，皇上的存在正如‘建平’这个年号，徒具象征意义，若即若离，永远触摸不到本体。”

　　“李大人，你是认真的吗？毕竟事在人为，如若皇上这边多些主动，此事或有转圜的余地？”董贤紧攥竹片，似有不甘。李寻你可知，为他夫妻二人成就好事，我下了多大的决心。

　　“揆情度理乃李某本分，自当知无不言。操斧伐柯非李某所长，不便越俎代庖。”李寻婉言相劝，“你对帝后合卺一事有多上心，我岂不知。只是凡事皆要看缘分，缘分强求不来。”

　　“既如此，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多谢李大人赐教，那就改日再聚。”董贤收起竹片。

　　“别这么着急走嘛。敢问董大人，李某问你求取的那样东西，可带来了？”

　　“李大人是指，皇上腰间那块莲花玉牌？不告而取……恐惹皇上疑心，我尚在犹豫中。”

　　“你是怕皇上由此及彼，追究先前那块莲花玉牌的去向罢？得董大人怜惜，李某知足。”

　　“谁怜惜你来着，少自作多情啦。过去了那么久，我不问李大人要，你也不惦记主动还。”

　　“实不相瞒，先前那块莲花玉牌，李某带去了中尚署，暂交绿匠作保管了。”

　　绿匠作？不就是巫蛊闹剧之际被带到中安殿对质的，那位匈奴和乌孙混血，拥有青绿色眼眸的女匠作——绿添音？据刘欣说，此女深谙金玉工艺，认得其腰间那块莲花玉牌，是以上等月氏明玉为石料精心雕琢而成，甚至向他求过恩典，期待一饱眼福配对之物。

　　且说莲花玉牌本是一对，董家兄妹各持一块。

　　见我将自己那块当做信物赠与刘欣，赟妹为求好事成双的寓意，遂将她那块转送给了我。

　　如今赟妹那块玉牌经由我和李寻，辗转落到绿添音手上，算是李代桃僵。

　　“从一开始，你就打算把我的玉牌拿给她看吧？李大人，我相信你，并不表示也放心她！”

　　“这件事十分棘手，但不是现在可以说的。在尘埃落定之前，没必要让你变得‘混乱’。”

　　“你已经让我陷入混乱了。罢了，依你所言，接下来要我怎么做？”董贤抿了抿嘴唇。

　　“李某早想好了。就说绿匠作可以依模画样，比着皇上的玉牌新制一块给你可好？”李寻像是胸有成算，只等对方张口问计。

　　“你的藉口倒多。这不失为一个良策，至少皇上问起时，可以轻松应付。”董贤会意。

　　“唯愿董大人对坐无人时，记得起李某这个朋友。”李寻竟有几分患得患失的悲怆。

　　“改日我做东，仍邀李大人到良栖小筑畅饮覆盆子果酒。”董贤说罢不忘补充一句（效果等同于补刀），“届时李大人大可畅饮，容我茶水作陪，不醉不归……”

　　“唉。今日一别，只怕董大人分身乏术，忙于应酬李某的情敌，忘怀随顺，分身乏术……”

　　“背地里议论人不厚道，何况他是皇上。”董贤以为李寻揶揄刘欣，让他立刻噤声。

　　“董大人别误会。李某说的那个人，也是皇上的情敌。”李寻反手指了指自己的牙口。

　　皇上的情敌？这小子到底想说什么啊，他那双帅气的丹凤眼，像是真能窥探人心似的。

　　就在这时，长安城北五十里开外一处旅店院外，来了一小队人马。

　　为首的魁梧男子神情冷峻如冰，肤色微褐，从纯青色的騊駼马背一跃而下。

　　随侍六个近卫，也跟着翻身下马。

　　“恭迎大王！”早候在旅店门前的酒店老板见状，率店中众伙计向冰山男行叩拜礼。

　　“都起来吧。”匈奴乌珠留若鞮单于——栾提囊知牙斯忽而耳根发热，像是被人念叨。

　　~骤离长安，疾归黑林。他日重聚，共啖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