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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入戏(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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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闲谈商议间,门外透来昏昏的黄光,极稀薄的,像经过门过滤的茶水,丝丝缕缕渗进屋内。
玄烨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起身,将门打开一缕缝隙,只见楼下有人坐在角落喝酒,一个灰发苍苍的老人,一根毛躁的长辫垂在微驼的背上,叉着两腿,一只手托着个大碗,萧然的样子。
一盏油灯放置在桌角,摇曳的灯芯将他的黑影放得巨大,印在白墙上栩栩地抖动。
“这么晚竟还有人吃酒。”
卫婵艳羡说,“我要是可以下去吃,也义不容辞呢呀。”凑到门缝边往下瞧了一眼,“哎呀,这是胡有禄!”
卫婵坐回了桌前,解释说,“是天地会在这边的小头目,那些人都听他的话,我早知道他爱一个人吃酒,却不知道这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还下来呢。”卫婵顿了顿又说,“这老头脾气不好,因此一直独来独往,底下人都怕他,我也怕他得紧。”
她看了眼玄烨,手支着下巴,故意伤嗟道,“这下可怎么好,不敢出去了,本公主今晚就困在你这房里了。”
玄烨盈盈说,“还请昭仁公主留宿敝舍。”
“你当本公主是什么人?”她一脸冰清玉洁不可侵犯,简直有些自卫的架势。
玄烨将她拦腰抱起,扔在床上,欺近着她,他凝着卫婵,扯走她脸上的白纱,“别演了,你以为你演技很好么?”
卫婵一本正经,不慌不忙重又戴上面纱,娇羞地瞥了他一眼,嗔道,“调戏本公主,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手却是不老实地往他身上攀去了。
他又一把摘下她的白纱,手指抚着她的柔软圆润的脸,眸光流动,唇边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的笑,“那我偏要试试,你看我是怎样吃的熊心豹子胆?”
他朝她唇上就是温软一压。
卫婵总算有些明白为何有人热衷于角色扮演,这其中的确是不乏情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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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卫婵去客栈后边吹风,冤家路窄般地又遇着了胡有禄,他那双鹰隼般的眼又开始攻击她,“公主今日气色不错。”
卫婵心一虚,怕是昨晚他在楼下吃酒察觉到了什么,嘴上却满口胡话不打草稿,“昨日和哥哥玩累了,晚上就睡得特别香,做梦梦到吃好多好吃的呢!诶?胡伯伯,你脸色怎么不大好呢?”
胡有禄微微侧了脸去,“老朽和你相反,近日寝食难安。”
“为何?胡伯伯,我有什么可帮你的么?”
胡有禄满脸凝重,沉声说,“鞑子皇帝诡计多端,昨日咱们在春风楼的兄弟被抓了去,我派人打听,关在慎刑司,想必是严刑拷打逼问消息了,”他垂头,那双目有一刻失神,眼光钝锈,“鞑子皇帝还装模作样,对前明旧臣加以抚恤,要他们入朝为官,说什么满族尚武,汉人崇文,满汉一家,花言巧语,竟说得那些名士心旌摇动!”他气不过,拳头敲打在柱子上。
卫婵自然是附和的,嘴里的话一路狂飙,“胡伯伯,这鞑子皇帝也太坏了!我们的江山凭什么给他夺了去!没天理的事!”
胡有禄回眸,眼里精光一闪,“公主,老朽多嘴,这几日就在想这件事,三太子是个保守谦和的人,可这报仇复国,没有一腔热血怎么成?”他双手紧紧抱拳,“公主你是明白人,可否替老朽多多劝告太子,将他心里的那股劲给逼出来。”
卫婵望着胡有禄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的模样,心里还真有些不忍,诚恳而郑重道,“胡伯伯哪里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呀!”
胡有禄满面通红,简直要热泪盈眶,“老朽谢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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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婵的行动力还是非常可观的,当天就去和朱慈焕说起这事。
“哥哥,胡有禄今天说你诡计多端。”
朱慈焕摸不着头脑,“啊?怎么会呢?我一向本本份份老老实实,他这是从何说起呀!”
卫婵说,“他说你去春风楼是去探他们天地会。”
朱慈焕觉得十分冤枉,跳脚道,“我寻个乐子还不行了?还要被说诡计多端?”
卫婵悠悠道,“哥哥,胡有禄还说你装模作样。”
“什么?”朱慈焕瞪大了眼指着自己,颠颠地跑到卫婵跟前,“阿妧,你说哥是不是天下最实诚的?哥哪里装?哪里装了?”
卫婵作费解状,“不知道,反正胡有禄这么说你的,他还说你花言巧语呢。”
朱慈焕双手握拳敲打了遍桌子,“反了这是!当初就是这老头巴巴地把我从乡下请来,非要我参与复国大业,我这才放弃了乡下的神仙日子陪他到京城来,风餐露宿食不果腹,还天天被他嫌弃,道我愿意呢!现在竟和你说这些话?”他赤红着脸,说着说着眼里闪晶晶的,委屈万分,给自己斟了杯凉茶,一口饮下,平复了心情,“阿妧,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卫婵当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真诚地摇了摇头,“哥哥,他好像很看不上你的样子,说你没有复国的一腔热血。”
朱慈焕又倒了杯茶饮尽,茶杯重重掷在桌上,“我本来就不愿意,这皇帝谁爱当谁当,他爱当他当!”
朱慈焕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望着酒楼外漫天的烟霞,红金的墨飘飘洒洒。他心里像岔了口气一般,噎噎的,闷闷的,缓不过来。
他当然想念旧日王朝的风景,可人间变成了大清,眼前的晚霞难道就不好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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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有禄瞧见朱慈焕郁郁的模样,倒是十分欣慰,专拣了一个时候和卫婵道谢。
“公主说的话到底是有用的。”
“惭愧惭愧。”
“老朽又看到了希望。”
“不错不错。”
胡有禄对卫婵的态度一下缓和了许多,“公主昨日说要去看鞑子皇帝的女人?”
“是啊,不羞辱一番,难消我心头之恨!”卫婵握拳以应景。
胡有禄点头,赞同道,“老朽理解,老朽见到鞑子官兵也是一样的心头火起,不过公主,那毕竟是个孕妇,咱们留着她还有用场,稍微羞辱一下,不可过火,免得传出去说我们天地会欺凌妇孺,还没开始复国便失了人心。”他说到后面沉痛了,那教训像一个巴掌朝他脸上噼里啪啦甩去,他说不下去了。
卫婵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无可奈何。
胡有禄,谁让你骂的人刚好是我夫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