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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湖杀手在床下 ...

  •   1
      七年秋八月戊寅,和帝崩。发丧,太子日夜啼泣,久而成疾,数月而薨。次子即位为帝,改号永兴,令先帝宫嫔皆殉之,行严苛之法,民哀矣。
      传闻江湖第一杀手楚玄最近日子过得很是不太平,到贤王府刺杀不成,跑路之际反倒盗走了江湖第一信息传输中心花雨阁阁主的至宝,因而惹了王府和花雨阁两拨杀手连日追杀。
      楚杀手自己也很迷茫,那晚慌乱之中自己被数十个武功高强的护院追赶,房脊游走间险些丧命,哪还有什么心思去偷什么宝贝?
      但此时看着手中薄凉的一片勾云形白玉,精致无比罗缨上串嵌着描金“蔷”字红珠,隐隐还泛着些幽香,楚玄无语了……
      “哪个混球……”
      而此时丢了宝贝的花阁主正坐在酒馆二楼的雅座,颇有闲情雅致地喝茶听曲儿。这新来的扬州歌姬声音温婉悠扬,一双柔情似水的大眼睛时不时引来一众客人垂涎的目光,花蔷却没什么心思去欣赏。
      一双俊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窗外不远处那条白日也很是昏暗的小巷,过了一会儿侍从上前离近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眼尾稍稍上挑,单拳抵上嘴角露出了个不易察觉的浅笑。
      “让人继续瞧着。”
      打发走了侍从,揪着那晚被那人剑气划破的袖口,花蔷心情颇好地回了花雨阁。侍女见主人依旧穿着几日前那身被刺客划破的长广袖袍,也不敢上前多说什么。
      花蔷进了内室,顺手从画缸中抽出一卷缓缓铺在桌上,直直地盯了半晌,心中的喜悦像零散的星光般不断汇聚。
      这画中人他从未刻意去寻过,如今这样不经意的重逢着实让他心生欢喜。
      脑海中不禁又浮现起了那年的雪夜,勉强站起身的黑衣少年倔强地甩开他上前企图搀扶的手,紧抿的双唇不断渗出几丝鲜血,脸色还是青白的,冰凉的小手紧紧地攥着花蔷叫管家拿来治伤的白玉小瓶。
      “今日得恩人相救,甚为感激。只因奴尚人微力薄,无以为报,若他年再遇,必犬马效之。”
      半晌,花蔷唤来一旁的随侍,“去,绑过来吧。“
      “属下遵命。”
      2
      花雨阁作为如今江湖上最大的信息传输中心,上知朝堂纷争深宫秘闻,下通市井杂事家长里短,虽然被民间传的玄乎其神让人难以相信,却是实有些本事的。
      探查一个人的行踪,对于花雨阁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楚玄此时身轻如燕穿梭在荒郊的小树林里,不时侧身躲闪着后方的箭矢,心里还在恼自己这么警惕的人怎么那日就轻易中了套子,被逼着去刺杀那个明明在江湖和朝堂上都与世无争的贤王,如今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不知该如何脱身。
      眼看天色渐沉,身上也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后方的追兵却依旧穷追不舍,楚玄心渐渐生出寒意,难道今日自己便要葬身于此吗……
      还不等他多想,脚踝突然一紧,楚玄猛然低头望见一只银钩,由于惯性向前伏去的身体还来不及反应,右手已然迅速打出杀招,却在刚看见一片衣角时猛然被白色粉末吹了满脸,紧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昏沉黑暗的梦里,楚玄仿佛感觉到自已已经死了,只是意识还存留着,本想就这样结束时,却突然感受到了唇上的一片清凉。
      楚玄眼睛动了动,缓缓睁开的那一霎那正好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漆黑的双眸紧紧地盯着自己。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那双眼尾在几秒之内迅速染上了一片红色,眼中也泛起了莹莹的水光。
      “心肝儿,你可吓死为夫了。“面前一张俊颜的红袍男子突然就扑了上来。
      软糯娇嗔的语气,吓得花雨阁内室低头侍奉的人差点儿一趔趄跪在地上。
      “……”
      梦还没醒。
      楚玄一闭眼就要向后倒,却被身后力气十足的手掌强行扶起。
      “没看见夫人醒了吗?还不快去准备点吃的。”男人这样命令着一旁的侍女们,一群人赶紧应答着出了房门,只剩下一旁的随侍,低垂着眼站在角落里不敢乱看。
      楚玄望着面前眼睛还红着一圈的男人先是一愣,转瞬想起了自己被银钩和粉末袭击一事,杀手本身的警惕瞬间升了起来,男人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僵硬,却恍如无事般直接忽略了那人眯起的双眼。
      一双看似纯洁无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玄,颇带了几分认真继续絮絮叨叨。
      “夫人既然回来了,以后就莫要再走了。夫人向来来无影去无踪,实在让为夫找的辛苦。我这阁子虽不大,却也是装得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未等说完,楚玄冰凉的左手就已狠狠地卡住了男人细白的脖颈,防备极致的声音:“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旁的随侍见此赶紧要上前,却被男人抬手阻止。脖颈被卡得难受,脸上却依旧笑意不减。
      “夫人既接了我的玉,就是认了是我花家的人了,这么对待夫君可是不好。“
      感觉到脖颈上那双手的力气又加了几分,花蔷逗弄那人的心思减了些。抬手打向楚玄的后颈,楚玄功夫虽高,却仍受着迷药的影响,力气却还没恢复到先前的五成,几招之内便被那人钻了空子逃了出去,又被花蔷不知从哪儿抽来了一段红绸绑住了双手抵在了床上。
      那人的熏香楚玄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但这样的姿势实在羞耻,也让他没心思多想。
      楚玄双颊泛红,额上也因用着力气挣脱而冒出了青筋,看得花蔷有些口干舌燥,又想着现在就急着下手怕是会吓到他的小兔子,便坐起了身子离远了他几分。
      强灌着楚玄吃了些白粥和一碗安神补身的汤药,花蔷将楚玄的质问和充满敌意的眼神完全漠视了过去,留了两个侍从守在房门外,转身悠悠然出了房门不知去了哪里。
      3
      楚玄一个人直直地坐在床上,刚才花蔷说起了那片玉,那想必自己就是被捉来了这花雨阁,看着花蔷的穿着和架势,分明就是这花雨阁的阁主,可楚玄今日瞅了半天,也实在无法将面前的人跟江湖上传闻冷面无情,煞气重身的花阁主联系在一起。
      今日他见的这位,怎么看,怎么像个精神不正常的主儿。
      用牙解了腕间红绸的扣,楚玄下床环视了一下四周,房内没什么装饰品,只围着红木雕花的大床和正台茶桌绕了一圈红绸,倒有些喜房的感觉,摆放的茶碗样式极简,见多了世面的楚玄却一眼就看出,这普普通通的白玉小杯个个价值连城。
      花蔷并未限制他在阁内的自由,阁中本来跟着楚玄走动的侍从不一会儿就被他甩下,楚玄独自没头绪地瞎绕了一会儿,将这花雨阁内部格局大概了解了五六分。
      不知为何,楚玄走着走着心里却生出些熟悉的感觉。
      自己从未接过关于花雨阁的单子,这熟悉从何而来楚玄自己也不清楚。
      楚玄醒来时就已近傍晚,如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药性还未完全散了,安神汤的效果也逐渐升了上来。
      楚玄有些犯困,找回了自己原来的那间屋子。刚打开门,就正和屋内跑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一瞬间的晕眩让楚玄什么都看不清。而撞过来的那位丝毫没有打算后退的意思,双臂撑着楚玄有些摇晃的身子,瘦削的下巴紧紧地抵着他的左肩。
      “夫人怎得才回来,饭菜都凉了。”
      这一开口,还是那样软糯撒娇般的语气,可不正是那位花阁主,把楚玄麻得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阁主,我是男人。”楚玄企图挽救。
      “没错呀,我就喜欢男人。”
      花蔷一脸的人畜无害,天真地仿佛十六七岁的少女,又像是山间灵动的精灵,倒叫楚玄说不出太重的话。
      身为杀手,他从未想过要与何人在一起厮守终身。更何况,那人还是个男人。
      楚玄掏了掏怀中,一片温热的白玉落入手心,抬手,递向了面前笑盈盈看着自己的人。
      “我并不知它从何而来,如今物归原主,如有冒犯,你见谅。”
      那样疏离的语气,花蔷眉头一蹙,一丝失望转瞬即逝,倒换上了一副颇为正经的面孔。
      “这玉既然已经到了你的手里,就再没有还回来的道理。”
      “可……”楚玄还要解释,可那人已经全然没了继续听的意思。
      侍女端上了温热的饭菜,两人对坐桌前,楚玄隐隐觉得花蔷似乎是有些生气,一时间默然不语。
      这是楚玄从小到大第一次与人同桌而食,虽然气氛不怎么样,但却让他第一次感觉心上像是有一双温暖的手不断轻抚着,平静又带着些骚动。这样的感觉,是楚玄从未有过的。
      花蔷出了房门,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退去,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随侍上前低声禀告。
      “四皇子在王府等您。”
      贤王府,少年老成的四皇子端坐在一间内室,两只阴霾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悠然喝茶的贤王,一张口满是怀疑的语气。
      “你既然肯帮我,自然是有条件的……是什么?”
      “我想要你父亲给血刃下的毒药的配方。”贤王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血刃是当今皇帝登基之前培养选出的一批杀手的编队,据说血刃的选拔极其残忍,且参加的人最大不过十岁,最小甚至才四岁不到。选拔前近百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了奄奄一息的十几个活了下来。
      “仅此而已?“
      “……不然?难道四皇子还以为,本王也想弑君夺位,坐拥天下吗?“
      那双漆黑的牟子紧紧地盯向坐在一旁的尚未及冠的少年,周身散发的寒意让四皇子猛地打了个寒噤。
      “听闻北郊最大的酒馆新来了一名扬州歌姬,顾盼生姿,曲儿也唱得极好,四皇子有空也去瞧瞧吧。”贤王一顿,又开口意味不明地添了一句,”听说那女子,原也是个贵人。”
      4
      楚玄这一夜睡得极其香甜,大约是因着那安神汤的缘故,一夜无梦,醒来时居然已经快中午了。
      身上迷药的效力已然散了,力气也都恢复了,楚玄打算马上就离开这里。
      上前侍奉的侍女被楚玄叫住了动作,楚玄将那片玉递了过去,“请你帮我……”
      一句话还没等说完,那侍女就猝然向后退了一大步,屈膝低眉地马上说道,
      “恕奴无能为力,奴们没有触碰此物的资格。”
      楚玄怔了一下,只得收回了手。
      那样小心翼翼的神情,那个“奴”的自称,让楚玄仿佛一瞬间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楚玄将玉放在了正台茶桌的中央,既然无法转达,那就等那个人自己回来取吧。
      可当楚玄刚踏出房门,便望着门外的场景怔住了。
      烟雾缭绕,四面水光。自己脚下的这方土地似乎正处在一片湖中,而周围除了一片雾蒙蒙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是天阵。
      西北者为乾地,乾为天阵。风无正形,附之於天;云附於地,始则无形;以前为后,以后为前;中轻外重,刚柔之节,彼此虚实。
      楚玄迅速转身找刚才的侍女,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一旁的桌上倒摆满了颇为丰盛的饭菜。
      那花阁主莫不是打算将他当成一只金丝雀豢养于此,从此囚禁在这四方之地?
      楚玄对阵法之术只了解些皮毛。除了杀人,他并没有什么擅长的事。只得面对这白茫茫的一片轻叹了口气,回屋静静坐着了。
      花蔷是快晚饭时过来的,一进门就被冰凉的匕首抵在了墙上。
      楚玄冰冷的望着他,“我要离开这里。”
      花蔷企图搂住楚玄的手臂被他猛力反扣压在肩旁,发出一声脆响。
      “我要离开这里。“楚玄重复着。
      花蔷看着面前冷漠的青年,目光渐沉,左手霎时抽出一柄弯月刀,刀背狠狠打向楚玄的腰际,带着内力逼着那人后退了一步,别开了脖颈间的匕首。
      楚玄再一次冲上去,两人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楚玄感受到花蔷深厚的内力,不禁心中一惊,自己招招致命,已然下了狠劲,而那人却还是游刃有余。
      身为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楚玄此刻却心生凉意。
      而花蔷并无意和他一直打下去,过了数十招,又阴损地随手抽了根红绸将对面招式狠得仿佛想要自己的命的楚玄绑了个结实。
      带着薄汗的鼻尖顶上那人的,看着楚玄一张俊脸瞬间变得通红,花蔷不禁哈哈大笑,倒惹得楚玄更加气恼。
      “要么你就杀了我,别这么羞辱我。“
      闻言,花蔷笑意减淡了几分,看着楚玄漆黑深沉的一双眼睛,用了极其认真的语气同他说道:“只是几日,再过几日就让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
      楚玄没办法不同意,他打不过花蔷,又暂时不想死。
      毕竟,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事。
      5
      接下来的每天晚上,花蔷都会准时过来和他一起吃晚饭,饭后还要借着浑话调戏一番,非要把楚玄弄得满脸通红才肯离开。
      这样安逸的生活,是楚玄从未体验过的。冰冷麻木的心,也有什么在破冰瓦解着。
      但他无法沉于安逸,午夜梦回时心口那隐隐的疼痛催促着他回到原本的生活。
      楚玄心里算着日子,眼看着就快到十五了。十五后三日,便是皇帝的寿辰。
      这日他设计抓住了一个送午饭的侍女,冰凉的刀刃抵着喉咙,楚玄低吼着逼她说出破阵的方法。可那侍女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也不看楚玄,任由那锋利的刀割入了细白的脖颈。
      楚玄向来杀人不眨眼,正当他打算下狠手直接了断了刀下的人时,一瞬白光从他脑中划过,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捡回一条命的侍女看着楚玄指尖那一抹鲜红,面上竟变得比频死之际还要恐惧,踉跄着冲出了房门。
      花雨阁侍从女婢自小以毒养身,血液也有使人即刻中毒昏迷的功效。
      楚玄迷茫地走在一片黑暗混沌之中,远方的一处突然隐隐泛起了光亮,他追着跑过去,周围的场景瞬间变幻。
      寒冷漆黑的皇宫内院,一个身披素缟的少年静静的站在花园旁,双眼直直地望向远方,手中执着一支鲜艳娇嫩的蔷薇。不远处,黑衣少年匍匐在房梁上,一动不动,凝视着底下的人。
      不知为何,黑衣少年只觉底下那人周身泛着浓浓的孤独和痛苦,连带着揪着自己的心也开始抽痛起来。
      场景骤然改变,楚玄看见刚刚还在房梁上的黑衣少年如今却是浑身是血的躺在冰冷杂乱的黑屋子里,对面同样趴着一个穿着年龄相仿的少年。
      楚玄看见有人扔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他们中间,冰冷的声音犹如地狱的判官,说出的话也残忍得好似黄泉的恶鬼。
      “谁先用匕首杀死对方,谁就能活着离开这间屋子,进入下一轮。”
      6
      “砰砰砰,砰砰砰“
      剧烈的敲门声在午夜响起,楚玄被猛地惊醒。他回了一下神,眼前是熟悉的家具摆设,正是他在北郊租住的小屋。
      警惕着打开门,面前锦衣华缎的人使得楚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王公公,许久不见。“
      总管太监王公公,皇帝最宠信的宦官,刺杀贤王的任务,正是这个人设计让自己接下的。
      来的人也并不客气,径直进门坐在了主位,“听说阁下的任务失败了?“
      讥笑的嘴角带着有些嘲讽的语气,楚玄眯起了双眼。
      “是又如何?“
      “呵,没想到血刃曾经排行第一的楚玄,也是这么不济事。“
      “那,公公意下如何?“
      “主子的意思是,再给你一次机会,务必在寿宴前解决掉。否则,阁下怕是也活不过这个月了。“
      那尖细嘶哑的声音一顿,又在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放在桌上,”这是这半月的量,阁下如果事成,就可以得到全部的解药了。“
      耐着心听完了,楚玄一双摄人的眼睛盯上了面前丝毫没有感到死亡即将到来的王公公,屋外有些不同于这午夜的骚动之声,他低下头敛了些杀意,捏起纸包将那人送出了门。
      微冷幽深的夏夜,一架华贵的马车在回城的路上遭人突袭,坐在车前两个小厮还未等看清来人就被溅上了满脸自己脖颈的鲜血,车内微胖的穿着华贵的男人胸口被生生掏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着。
      楚玄关上房门,换下了有些沾上血的黑衣,虽然看不出什么,可他心里仍觉得恶心。
      看着那枚小纸包,楚玄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抬手抚上胸口,曾经那样剧烈刺骨的这阵子仿佛缓了不少,明明自己也未曾服用任何药物……
      不!自己并不是没有服用药物。
      自己被困于花雨阁那小半个月,花蔷每晚都会生灌下自己一碗所谓安神的汤药,楚玄不依时,那人就将自己绑在床上自己试图以口哺进,吓得楚玄每次都不得不顺从地喝下。
      那汤药倒并未让楚玄生出什么不适的症状,每日睡眠倒更好了些。
      这样想来,就只能归因在那汤药上了。
      可那到底是什么,花蔷又是怎么得知自己的毒的,又为何要救自己。楚玄都无从得知,也没心思再去细想。
      7
      永兴十年七月十五,肃帝寿辰,设九州万寿宴,宫嫔亲王、文武百官齐聚临水台。席间江南总兵献上歌姬一名,身姿妖娆,容颜极好,声音犹如百灵鸟一般。肃帝甚为喜爱,封才人纳入后宫。
      临水台远处湖心的小船上,楚玄被花蔷狠狠地压倒在船舱内微凉的木板上,两双漆黑的眸子正对在一起,楚玄看见,对面那人的眼中正翻涌着滔天的怒意。
      “你以为你是谁,就敢去刺杀皇帝?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楚玄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难得地垂下了眼睛,人也是从未有过的顺从,默默忍下臂间和脖颈被抵住的疼痛,一声不吭。
      一时的沉默,就在楚玄以为那人骂够了打算抬起头时,额上突然传来了一片微凉柔软的触感,楚玄瞳孔猛然剧烈收缩,人也变得有些僵硬。
      清冷的声音在狭小的船舱中响起,“我们来做一个交易,我帮你杀那个人,相对的,你……归我。“
      “……”
      就在花蔷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时,底下那人的喉结微动,声音还是嘶哑的。
      “好。”
      永兴十年九月,太子以觊觎皇妃、目无君上之罪被废,良才人引诱皇子,被敕令自尽;同年十二月,皇次子误食药物致痴傻,审查无果;次年四月,刚刚及冠皇四子自晋阳起兵逼宫,并得贤王相助。
      暮春已过,夜间还是阴冷的。楚玄端坐在城郊极其隐蔽一间小院里,望着皇宫的方向,向来平静无波的心现在却仿佛放了一把千足虫不断噬咬着,冰凉的手掌,掌心也覆上了一层薄汗。
      耳边仿佛响彻起千军万马的厮杀声,楚玄微微颤抖着,却还是挺直了脊背。
      突然,半掩着的门被人踉跄着撞开,脸色青白脚步不稳的花雨阁随侍将一张还带着血迹的书信交到了楚玄手上。
      “王爷,不,阁主命我将此物交给公子,请公子带着它去南境之地花家找一位叫药人的老人,身上的毒尽可消了……”
      楚玄盯着那张配方,又听了那随侍不小心喊出的“王爷”一词,心上仿佛被生生割了一刀。果然,他的猜测是对的。
      楚玄的双眼霎时变得通红,猛然揪起了地上跪着的随侍的衣领,”说,他在哪儿?”
      8
      楚玄赶到时,花蔷已经杀红了眼睛,墨蓝的锦袍上血迹斑斑,也分不清到底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身旁几个死侍还在尽力将他护在中央,楚玄看见花蔷肩胛的衣袍破了长长的一个口子,还有鲜红的血汩汩渗出,脑中瞬间“嗡“的一声,抽出双刀飞身而下。
      血刃曾有个传说,即便你能破得过刃七的阵法,挡得过刃三的剑术,也不可能敌得过刃一楚玄的双刀。双刀既出,煞气冲天,不死不休。
      楚玄将受了伤的花蔷挡在身后,身形犹如鬼魅,面对一层层涌上前的宫卫,刀刀致命,鲜血喷涌而出,溅满了青年苍白的面庞。
      楚玄杀得已经失了思考,“不可恋战。”
      后方那声清冷的声音唤回了几分残存的理智,他将人紧紧抱入怀中,借着死侍的防护飞过了屋檐,骑上等在不远处的千里马向着花雨阁的方向绝尘而去。
      花蔷被紧紧箍在怀中,马上颠簸的厉害,不禁轻咳了几声,楚玄稍稍放缓,右手从怀中掏出一瓶白玉小瓶倒扣着也不看就往花蔷肩上撒,花蔷“嘶”的一声,身子也猛烈颤抖了一下,却被身边的人箍得更紧。
      到了花雨阁,楚玄跟着一群面色惊惧的侍从侍女穿过几个阵法进入内室,将花蔷轻轻地放在了床上。那人已经痛得脸色青白,说出的话却还是没什么正形。
      “夫人,你刚才箍得夫君好紧啊。”
      “……嗯。”楚玄没心思理他,接过管家端来的药瓶,随手挡开侍女递来擦脸上血迹的湿布,抬手用力撕大了花蔷肩胛处快半臂长的口子。
      “啊!”花蔷疼得叫出了声,脸上几滴冷汗滴下。“夫人,你温柔点,为夫这身子可还是头一回……”
      又是那样撒娇般的语气,楚玄只庆幸着自己脸上沾了血,盖住了此刻发热的双颊。
      好不容易上好了药,花蔷却不肯他离开,硬拉着要他陪睡。楚玄顿了一下,竟顺从地躺在了床外的一侧。花蔷被这样仿佛突然转了性子的楚玄弄的心里毛毛的,感觉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
      花蔷试探着开了口:“你……是不是知道了?”
      这样颇认真的语气,倒惹了楚玄一声轻笑。花蔷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一张突然放大几倍的面孔抵在了眼前,旁边那人欺身上来,嘴角还是上扬着,“我知道什么了,王爷?”
      “……”
      “阁主,你流鼻血了。”
      饶是花蔷脸皮再厚,此刻也感觉面上有些发烫,抓了楚玄露在外面的那只手臂的袖口胡乱得蹭了蹭鼻间,口上还不依不饶地反击着,”……失血过多罢了,夫人不必担心,睡吧。”
      唤来侍女熄了内室的烛光,大片的黑暗掩盖住了此刻花蔷的表情。
      午夜蓝色的月光透过红木的窗格透进来,映在了床尾金线绣蔷薇的红绸上。听着身旁人浅淡绵长的呼吸声,花蔷心里被勾得痒痒的,心里还有想问他的事,便轻声开了口。
      “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楚玄微微侧头,看着身旁那人一动不动直视房梁的侧脸,眉如墨画,目若朗星。继而缓慢地回答道:“……那日在宫宴上,你容貌虽变了,饮酒时习惯垂着眼摩挲边缘的小动作却是和平时一模一样。”
      花蔷听了,乍然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也不管伤口的疼痛硬挺起身,压在了身旁人的胸膛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玄,声音也带了几分狡黠和诱惑。
      ”夫人偷看我。”
      “嗯。”楚玄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那夫人说过的话还作不作数”
      “什么话”楚玄喉头微动,面前的花蔷离他不过几指距离,他仿佛听见了自己身体中传出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夫人说,若我帮你杀了那皇帝……你,便归我了。”花蔷带着些勾魂夺魄般的引诱之感,楚玄看着身上的人,心跳更是漏了几拍。
      “……作数。”
      9
      花蔷第一次看见楚玄,是在他二哥刚刚登基之时,一身素缟的他看着自己温柔沉静的母亲,先帝最宠爱的妃子,被几个宫卫硬生生架出了寝宫,塞进了还坐着几个哭嚎的女人的马车。
      母亲还在大声向自己呼喊着,要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刚过七岁生辰的自己哭破了嗓子,被几个宫人硬拉着不让他追去。
      回宫的路上,正遇上新任总管王公公带着刚刚又甄选一轮的两个少年回血刃楼,一个少年早已没了气息,被一个小太监拖在地上,准备去处理,另一个少年脚步踉跄,衣衫褴褛,微微垂着头。似乎是感受到了花蔷的目光,稍稍抬眼。
      那双眼睛带着倔强,眼角有些青紫,带着斑斑血迹,虽然早已没了同龄人的澄澈,却明亮极了。
      只那一眼,花蔷就觉得自己身体中的什么东西仿佛被他吸了去,从此再不愿看旁人……
      以至于后来他秘密接手母家的花雨阁,闲时也在暗暗打探着楚玄的消息。知道他凭借自己的力量脱离了血刃,知道他寻访名医得到了缓解血刃种下的毒的药物,也知道他被王公公找到行踪,被逼着去刺杀自己。
      在那个微凉的夜晚,那柄直直向自己飞来的长剑倏忽改变方向划破了袖口,花蔷就知道,他一直等的那个人,如今终于来了。
      从此一世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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