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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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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哑然失笑:“同年相邀,饮过两杯茶,再无其他。”
“本宫也曾慕名前往,”抚北营中弟兄习惯了将重睦视作男子般招呼,连带着逛花楼听小曲儿这种闲事也总要拉上她一道:“其中姑娘与本宫见过的大多不同,确实讨人喜欢。”
未等顾衍有所反应,两人已然并肩行至封府主厅。
重睦登时噤了声,不敢在封老将军面前造次。
老将军原本正安排侍女收整茶具,见到他两立刻改口:“不慌着收拾,顾衍,你过来尝尝这茶。”
重睦不喜饮茶,下意识后退两步,只听得外祖嫌弃道:“你便杵那儿站着就行,莫以为老夫不知你又跑出去闯祸。”
古人有云,坏事传千里。从重睦离开国公府还不到半个时辰,她今日举着斧头要砍程夫人脑袋一事儿早就如鸟雀般飞入燕都满城大街小巷。
抬手理了理略显散乱的发髻,重睦敛起尴尬神色,为自己辩解:“外公此言差矣,我也是因着她们先出言不逊才凶狠了些,算不得什么错。”
“赏你蟠龙斧,是为御敌攘外,”顾衍对新茶评价颇高,封老将军难掩与人分享好物之笑脸,转首面向重睦时却变了副神情:“何时叫你对着无辜妇孺耍威风。”
拿斧头吓唬姑娘妇人家,颇有恃强凌弱之嫌,重睦并非不知,但还是执着道:“三姐姐辱没抚北营劳民伤财,程夫人更无中生有败坏程况清白。我名声臭没关系,但抚北营是大周荣光,不容置喙。”
封老将军怔住半秒,不掩讥讽,仰首大笑:“那些蠢钝之人叽叽喳喳,不过嘴皮子过瘾,何必一般见识。”
然而这话传入方才从封知桓房里返回主厅的封知榆耳中,到底显得刺耳。
“爷爷,大哥喝了解酒汤已经睡下,”她缓缓踏入厅内,目光扫过眼前这副祖孙谈笑之景,莞尔招呼道:“姐姐也到了。”
宗寅亦跟随她身后而来,见到封老将军与重睦认真行礼,对顾衍刻意忽视。
重睦见状,缓缓抬手拦住礼数从来周全的顾衍,冷眼道:“既都是自家人,妹婿见着驸马无论如何该道声好。本宫不知,侯府竟还有别的规矩不成。”
她对宗寅一向态度平和,骤然如此言辞严厉,直叫他讶然片刻后不自觉红了耳根,羞愧难当:“微臣有错,望八公主与驸马见谅。”
本该继续无声用膳的平静忽地被一声笑语打断,封知榆与重睦分列于封老将军左右两侧,正垂首舀起半勺藕汤:“姐姐今日当真吃了炮仗罢。”
“说来广益是不是还不知道,”她说着看向顾衍,略一歪头,弯起眼角:“姐姐午后在乐繁太主宴上有多厉害,逼得那些肆意寻衅之人各个闭嘴。”
封老将军略蹙起眉,正待开口,重睦已然放下手中竹筷,接过话茬:“不及表妹三言两语便拨千斤,本宫粗人一个,使得都是粗笨法子。”
此言一出,便是连封知榆都半晌没反应过来。
“姐姐,”她当即双唇微颤,委屈至极:“我,我就是觉得姐姐很厉害,并无任何其他意思——”
重睦心底陡地升起无端厌恶,瞧着封知榆这模样,越发反感:“可惜到底力道不够,没叫该闭嘴之人识趣些。”
慈衿双眼微张,死抿唇角,只差没当场大笑出声给自家公主拍手叫好。不曾想乐繁太主这鸿门宴去得倒是极好,总算让公主瞧明白表小姐真实面目。
“公主,微臣斗胆。”
宗寅欲为封知榆说话,却被重睦一个眼神瞪得闭了嘴:“护妻回家再护,本宫自小待她不比侯爷差,眼下轮不到侯爷多言。”
“阿睦。”
与顾衍同时开口,封老将军余光瞟见桌下顾衍握住重睦的手,终是略显遗憾地摇摇头,一言未发。
乖囡囡养大就成了别人家的宝贝,无甚意思。
重睦侧首,步摇掠过顾衍颈间,淡淡泛起一层红痕。
“广益,不是姐姐想的那样,她确实误会我了。”
封知榆两行清泪倏然落下,宗寅下意识想揽住她的肩安慰,却被她不动声色避开了去。
“夫人说笑,”顾衍面色如常,语气平静间却不失郑重:“阿睦与夫人同去宴上,非但并未相助,反逼得阿睦独自面对,误会何在。”
重睦仔细听过许多次,顾衍的周朝官话很标准。
唯独“阿睦”二字,始终带着些骨子里无法摆脱的吴越口音,柔和温润。
她的手心此刻已然汗湿,但顾衍浑然不觉,只死死攥紧不放。
直到封老将军用罢晚膳示意侍女入厅,他才缓缓松开手,抬袖行礼。
封老将军对眼前箭弩拔张之气氛恍若未见,行军之人没那么多拉扯推搡,老将军也不似旁的同辈那般喜爱对着小辈啰嗦,只笑看向厅内四人率先告辞:“老夫乏了,你们各自回府,早些休息。”
重睦捻起手侧餐帕拂过唇边,顾自起身离开,慈衿连忙收起看热闹之色跟了出去,暗自赞道:“还是公主厉害,表小姐和龙岩侯都被您说懵了。”
当然也不能忘记时刻看重自家公主的驸马爷:“驸马与公主一致对外,更爽利不过。”
顾衍闻声只对慈衿略一颔首,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重睦身侧,询问她道:“国公府究竟发生何事。”
她一到封府便被老将军教训,又惹得晚膳不悦,总不至是真用蟠龙斧砍了人。
“斧劈在桌上,吓得诸女眷大气不敢喘。”
重睦避开眼神不想与顾衍对视,发丝绕过耳际又掉落:“当时的确冲动了些。”
至于封知榆言行,重睦垂眸不语,半晌才道:“易地而处,但凡今日是她遭千夫所指,本宫必定不会任由旁人轻贱自家姐妹。”
慈衿忙不迭附和:“表小姐便是习惯了公主事事都对她好,才当公主没脾气。”
难得重睦没反驳自己,本要继续声讨封知榆的慈衿却被忽然出声的顾衍阻了话头:“下官赞同慈衿所言。”
慈衿与重睦同龄,五岁便被选到栖霞宫作为贴身大侍女,到如今整整十五年。自家公主风里来雨里去地独自闯荡,旁人不知的辛苦,她全都看在眼里。
前些年封贵妃心疼她,专程为她指了门婚事,对方是御医所新晋的医官,年轻有为。慈衿与贺御医见过面后便由封贵妃做主定下了婚期——
“奴婢喜欢他,唯一个条件望娘娘答应。”
慈衿很是坚定:“奴婢要等到公主成婚后再嫁。”
兜兜转转两年已过,贺豫还在等着她,而重睦如今身边这位顾驸马,也总算让慈衿放心将自家公主交给他。
感受到慈衿老妇人般的和蔼目光,顾衍眼底难得掠过笑意,只看向重睦道:“长久尽心相待,远不及泛泛之交忽地伸出援手深刻。”
不得不承认驸马爷身为状元郎就是会说话,寥寥数语直言重点:“就像当年那支玫瑰花簪,哭上几声便能令公主让出所爱。这样的好事儿享受久了,奴婢看她如今是认定公主什么都该给她。”
大抵也是觉得与顾衍已经极熟络了,慈衿甚至伸手将他往重睦身前推了推,语重心长:“如今咱们驸马爷是人而非物件,跟玫瑰花簪似的想给谁便给谁,简直可笑。即使没有公主,驸马难道这辈子不娶妻了,荒唐!”
听得出这些话慈衿憋在心中很久,不过看在重睦面上一再隐忍,眼下总算得了机会畅快抒发。
“本宫也并非求她感念。”
重睦从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自愿待身边人好,更无所图。
因此才愈发不解:“她与本宫血脉相连,一道长大,何至为了男子帮着旁人落井下石。”
“公主。”
行至自家府邸马车前站定,顾衍掀起车帘让重睦先上车,随后才入内坐稳,为她解惑:“龙岩侯夫人与公主血脉相连,自小相伴成长,却无论容貌才学,皆不及公主。换位观之,公主如何自处。”
重睦觉着顾衍此言前提便有所误会:“满燕都人人都说本宫野蛮凶恶,封家小姐名门闺秀。根本不似顾卿所言。”
车夫扬鞭而起,马车缓缓开始行驶。
风雪愈盛,原本半刻钟路程硬生生拖延了一倍有余。
重睦抱着慈衿早为她备好的手炉,十分慷慨地与顾衍分享,两人并肩而坐,当真与平常夫妻般相互取暖。
“传言并非实情。”
顾衍低语从耳侧顺着肩骨传来,与先前听到的声音都不一样。
重睦隐约有些恍惚,但还是凛住心神点点下巴:“即便如此,本宫与她姐妹之情,又何须在意这些虚名。”
她长在军营,每日所见皆为炮火纷飞与战马驰骋。
所以永远不会知道,于抬头只见家宅后院四方天地的寻常女子而言,虚名便是毕生所求。
故时巾帼之所以为人称道,是因为传说早已消散于历史长河间。
无人会喜欢身边出现一个异类,横刀立马不输男子,解甲归城明珠生辉。
唯有揣测抹黑,能叫自己活得更舒服些。
但封知榆不似旁人。
既不能敞开胆子去厌恨重睦,又无法真心说服自己与她和平相处,方才成了眼下这般别扭模样。
顾衍垂首,指尖相触时感受到她的冷意,只将手炉全部递还给重睦,顺势盖上了小毯子:“龙岩侯夫人在意,公主无法改变,只能接受。”
“矫情,”重睦也不跟他客气,抱紧手炉阖上眼,向后仰靠寻了个舒服姿势:“就该带她上次战场,看看什么叫骨肉横飞,血溅三尺。保命都来不及,还有闲工夫扯这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