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岛》临於

1、第一章

　　“你会爱我吗？”
　　隔着海水，苏熤好像听见有人在问他。
　　那声音很闷，也很低沉，苏熤觉得遥远，又觉得那磁性的音节每一个都好像贴在耳边。
　　他胸口也跟着发闷，窒息让他腹部隐隐约约的开始有点疼，然后是耳膜。
　　他睁开眼睛，看见透蓝色的海水折射进来的天光被水波荡漾开，变成朦胧的一大片白。
　　这是在哪里？
　　苏熤的思绪开始有些模糊，他又记得好像有人问过他“小苏，溺水是什么感觉？”
　　只是这些声音都开始遥远起来。
　　“那你现在怕水吗？”
　　“很难受吧？我就是好奇。”
　　苏熤模糊的想，是不是所有人都以为溺过一次水的人，从此会害怕水，有句话怎么说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但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他想了想，心跳加快，呼吸不畅，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他说的是，接吻的感觉。
　　对方当时似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没想到苏熤会这么回答，以为他不愿意回想所以在开玩笑，但只有苏熤自己知道，他从没认为那是痛苦，之后的很多年，那些感觉几乎成了支撑他生活的勇气。
　　……滴滴滴……滴滴滴……
　　几乎是一瞬间，苏熤从回忆里醒过神来，大脑有瞬间空白，还有些恍惚，意识到是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在响，声音隔着水，同样听不真切。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施然打来的电话。
　　一个小时前他就打过一次了，催促苏熤早点出门，今天有苏熤的作品展，约了两家媒体过来采访。
　　苏熤一动不动的继续躺了一会，哗啦一声从浴缸里坐起来，突然闯入口鼻的新鲜空气让他贪婪的多吸了两口，才慢悠悠的爬出浴缸，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边缘接了起来。
　　“喂？”
　　“哥你出门了没有？”施然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带着点抱怨。
　　苏熤还赤裸着身体，水珠挂在身上有点冷，他没急着回答，先伸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扯过一条毛巾，胡乱擦了擦，才边走向客厅边说:“一会就来。”
　　一会就来？
　　对面的施然扶着额头简直要气炸，苏熤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那就是还没出门。
　　他还提前打电话提醒他，结果，没用。
　　“你快一点快一点，一会记者就来了。”
　　苏熤低低的应了声好，湿润的指尖轻轻按下挂断键，不等对面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心跳突然开始有点快。
　　有点紧张。
　　不是因为要被采访，是因为可能就要见到他了。
　　一个苏熤很久很久没见过，又很想见的人。
　　苏熤知道，他一定会来。
　　穿好衣服出门，从苏熤住的地方到画廊开车只需要半个小时，要路过海边，要行驶过一段种满梧桐树的路，要经过四家苏熤常去的咖啡馆。
　　苏熤觉得今天他比以往都要在意周围的细节，仿佛每个毛孔都在集中注意力感知着周围发生的一切，路过的每一个人。
　　四年了。
　　终于，他又要在这个城市里见到他了，他想。
　　车开过那条梧桐繁茂的路时，苏熤第一次发现洛宁市的秋天原来可以来得这么晚。马路两旁的梧桐叶子还是绿色的，翠绿色笼罩着整条路，阳光从翠绿的叶子里露下来一点点，早晨的路上还没什么人，因为临海的原因，空气里吹来的晨风好像都有点咸咸的味道，带着点湿气。
　　苏熤车开的很慢，任风吹在脸上，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心跳慢下来。
　　从出门到现在，他脑子里就有万千思绪在翻涌，但是又抓不到任何一条。
　　心里有点乱。
　　再度重逢的画面苏熤期盼很久了，想了很多次。在每一次的幻想里，他从一开始的温柔，年复一年一遍一遍到昨天晚上，他决定粗暴一点，以暴制暴。
　　这些年积攒的愤怒，不甘，甚至是思念，他都想在见面的那一刻全部告诉那个人。
　　温柔不够。
　　又不自觉的想了一遍后，苏熤的车就已经到了。
　　还隔着画廊一段距离的时候，苏熤就远远看见几家站在门口拍摄的媒体，他其实现在没什么心情接受采访，但施然约了，为了做宣传，再不愿意也要敷衍一下。
　　苏熤在离画廊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找了个位置把车停好，刚走到画廊门口就被拦住了。
　　施然接到他的时候，正拿着手机大步往外走，打算给苏熤再打一个电话，结果刚到门口就看见苏熤穿了一身白色西装，正被一群姑娘围着，他个子高挑，施然瞟过来一眼就望见了。
　　几个姑娘七嘴八舌的给他塞过去一些礼物，又递过去几本书让他签名，苏熤只是微笑着，温和的接过来一一签上名，又合了照。
　　苏熤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默默盘算着，把头天施然发给他的那些问题又想了想，抬头看见不远处表情有些无奈的施然。
　　施然此刻一脸，你他妈终于来了，再不来我就冲去你家抓你了的神情。
　　苏熤想笑。
　　他回过头微微对周围的女孩儿们点了下头，示意就到这了，然后向着施然走了过去。
　　看见他过来了，施然刚才还要当场表演吃人的表情稍微缓了缓。
　　近了，还没等打招呼，苏熤就低声说了句:“尽量快点结束。”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熤脸上还挂着一抹刚才骗完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渣男笑。
　　瞬间，施然伸出去想要拍他肩的手慢慢握成拳。
　　如果。
　　如果打人不犯法，施然现在就想照着苏熤那张标致的脸上来两拳。
　　你他妈才来！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这和刚打完上课铃就问几点下课有什么区别？
　　施然气极，道:“你有什么急事吗？这是你的画展，你能不能上点心哥？”
　　苏熤不想听他骂人，手里还拿着刚才粉丝送的礼物，完全无视他自顾自往里走。
　　施然只得抓紧时间在他身后一边小跑着追一边骂。
　　“腿长是了不起吗？”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记者在这边！”
　　苏熤停完车过来的时候那几家媒体就已经进入到展厅提前安排好的地方等着了。
　　记者采访的问题是施然提前沟通好的，苏熤来之前早就给这些问题想了一堆既简单快速又不能被接话的答案。
　　俗称的把天聊死，以便能快速结束采访。
　　五分钟后，画展的大厅里，一个女记者上前问道:“熤哥的下一本新书什么时候出？”
　　苏熤说:“今天别管书，先看画。”
　　另一个女记者又问:“那熤哥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这次的作品里您最满意的一幅吗？”
　　苏熤说:“都满意。”
　　如此来来回回二十分钟后，比苏熤还煎熬的媒体朋友们散了。
　　太难伺候了。
　　一直以来一些人觉得苏熤脾气不好，态度很差，一些人觉得他很高冷，一些人觉得他骨子里很温柔。觉得他脾气不好的，施然算一个，而觉得他温柔的，就只有他的粉丝。
　　粉丝们美其名曰，熤哥的温柔都是留给我们的。
　　施然曰，我要去做黑粉头子。
　　苏熤看着记者们撤走设备陆续离开，等大厅人都撤光了，他转身对着身后的玻璃整理了下衣服。
　　玻璃里倒映出来的人眉目清秀，白色西服一衬，显得整个人干净又挺拔。
　　他对着玻璃里的人微微勾起了嘴角，这个角度只有苏熤自己看得到，现在他是真心的在笑。
　　和面对粉丝和媒体时不同，现在他是真心的。
　　他现在很开心，甚至莫名有点兴奋。
　　施然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收敛了那个笑容，歪过头说了句“走了”，然后迈开腿就往门口去。
　　施然刚凑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愣了一下才知道这位爷这就要走了。
　　他没说什么，也没叫住他，他觉得现在自己已经看破红尘，双目放空，可以超脱三界了。他觉得自己不是交了个朋友，而是找了个祖宗。你不需要和祖宗说什么，反正说了祖宗也不会听。
　　苏熤走到画廊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眯眼看了会儿马路对面。
　　现在多数的人已经进到展厅里去看展了，没什么人会再跟着他。
　　他本来不是什么明星，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然后业余也当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只是因为脸长得好看，后来就有了一小波粉丝。
　　他其实不太喜欢明星那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所以他很少参加活动，如果施然不替他做安排，那他大多数时候就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搞创作。
　　与其被众多人看着，苏熤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
　　此刻苏熤就是一个人，没人会管他接下来要去哪，会去做什么。
　　他盯着对面黑色门面的店铺打量了一会，正对面是一家奶茶店，两层楼，落地窗，窗玻璃上花里胡哨的贴着一些装饰用的英文字母，由于太阳的反光，坐在里面二楼刚好可以清晰的俯视到画廊门口，而站在这边的人却看不到里面。
　　苏熤心里觉得满意，微微笑了下，连带心情都又好了一点。
　　行吧，我就在这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