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肉与酒

44、第 44 章

　　=松鹤堂=

　　“老太太，您看看这个怎么样。”雁儿喜气盈盈的隔空摸着红艳艳的料子，手都不敢放上去，怕刮抽了丝。

　　厅中六个丫头一字排开手上各捧一匹红布料展着叫主子们看，地上还堆了许多箱子，婉贞坐在左首静静地端着茶碗看，等她们挑出来个结果。

　　“人老啦，看不出来。”老太太半睁着眼，轻轻摆了摆手。“我瞧着都一个样。”

　　她身侧的二姨太太忙说：“姑母，您哪里老了。这几匹料子都是大红，太太不是说就质地纹路走向不同，别说是您了，我也看不出个好赖来。”

　　雁儿见她们这样说，倒也不气馁，拖过一旁红红脸的杨亭韵来拉着她看：“大姑娘，你自己看呢。”

　　杨亭韵知道是给自己选嫁衣的料子，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太太拿出手的东西哪里有次的货，只说哪个都好。

　　婉贞见她们在那里挑花了眼，便也由得她们挑拣，自己拿了红纸描金的嫁妆单子要呈给老太太。她一起身，就觉着身边半靠着她椅背站着的桃仙一晃。幸而另一侧地雪青眼疾手快，连忙不露痕迹的扶了她一把。正打着盹的桃仙一激灵，这才又站稳了。

　　昨儿个夜里头，太太同她两人靠在一块儿看书，太太指着那书上的字儿一个一个教她读。读到花月令中说七月：“葵倾日。玉簪搔头。紫薇浸月。木槿朝荣。蓼花红。菱花乃实。”

　　桃仙来了兴头，婉贞拦也拦她不住，就是要去园中对着看一看。谁会同她去胡闹呢，只可怜一个艾绿罢了。这一去就大约到后半夜才回来，今日是活生生被拖起来的，到现在还迷瞪着。

　　婉贞压着笑意，面色如常地把那红纸呈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接过来略一打眼，只见上头说不上密密麻麻也算满满登登的，也不耐烦细看，左不过一个庶女罢了。

　　“咳咳，多少台啊？”老太太看向婉贞，把那红纸又递给了她。

　　“回娘的话，一共是六十四台。大件都在库里，这些是一部分金器小件。”婉贞恭敬的答道，又把一应详细报与老太太。何时换了庚帖何时算了八字，孟家什么时候下小定等等。桃仙只在太太身后垂着头闭眼，一点一点头的又打起盹来。

　　事情交代清楚，那边大姑娘还是说一切都听母亲的，叫婉贞做主。婉贞只得替她挑了一匹，老太太便叫人把东西拿下去。

　　“鱼儿，”吴嬷嬷招呼道，“你领着她们去放东西。”

　　听见这个名儿，婉贞正摸着腕上镯子的手一停，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个叫鱼儿的丫头，看着不算出挑，但也说的上眉清目秀。老太太嫌艳色看着闹眼，因此松鹤堂的丫头多是穿深色的，瞧着总有一点老气，但倒也衬得皮子白些。

　　鱼儿接了钥匙就领着捧东西的小丫头们沿着游廊往厢房去，打开门上的锁，一推门，转过身冲小丫头们道：“都搁在东南角，码齐了别堆得乱糟糟的。轻拿轻放，仔细把东西碰了。”

　　“哟。”雁儿找借口跟出来，想再细看看太太给大姑娘备下的东西，正听见鱼儿说话。忍不住笑起来打趣她，“鱼儿姑娘好大的威风，我瞧瞧，知道的说您是老太太身边的得用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个太太呢。”

　　这鱼儿也是杨家的家生子，她父亲是园子里打理花草的。八九岁的时候正是雁儿手底下的小支使，雁儿也还算照顾她，因此两人关系也亲近些。

　　鱼儿一听她这口风就知道她也得了信，没好气的啐了她一口。看了眼里头嘱咐小丫头们好好收拾，自己拉了雁儿到门口旁说话。

　　“旁人也就算了，姐姐你说这话就像拿小刀子往我心窝上捅一样。”鱼儿撅着嘴怨道。

　　雁儿边张望着屋里，边同她说：“我怎么捅你了？我同你玩笑呢。如今啊，只等我们大姑娘出了阁，这喜事儿就该落在你头上了。”

　　“喜事？我的姨太太，你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鱼儿一跺脚，小声的骂道：“您这样儿的才是叫姨太太。我如今在老太太身边好好的，走到哪儿人家也要称一声姑娘，不敢低瞧了我。可那二房本就是个奴才窝子，这一去我可就春凳折了靠背儿——没得倚了。老太太要指了我到二房去做姨娘，那不是奴才的奴才？我哪里笑的出。”

　　“你轻点！”雁儿捏着帕子一指一个正放东西的丫头，“跌坏了一样，卖了你也补不上。”这才转过来看鱼儿。眼睛从上往下这么一打量，对她说：“你平日是在老太太身边养刁了眼，这才看不上二房，可二房就是再破落不比你出去，被你老子娘嫁个小子强么？”

　　鱼儿见她言语间不向着自己，知道雁儿是自己攀了高枝就瞧不上她了，愤愤的一跺脚，进屋去挑了毛病拉着一个小丫头骂去了。

　　= 李家 =

　　李家与杨家不同，日日是一同用膳的。李四老爷大步流星地进了花厅的时候，一家人刚要动筷，见他回来了，连忙挪座安置碗筷，这才吃了起来。
　　“二嫂又自个儿吃啊？你们也不劝劝。”李四老爷看了看桌上说道。

　　“你还不知道二嫂那性子，”李四太太侍候他净了手，这才入座。“谁劝得动。”

　　“稀罕事，你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把钱花光没钱鬼混了？”李三老爷抿了口酒问，一旁的李三夫人见李清媛在偷笑，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别说，三哥你真猜了个八l九不离十。”李四老爷见侄女笑话他也不害臊，嬉皮笑脸的端起杯来敬了李三老爷一杯一饮而尽，酒入了口他眼就一亮，“哟，今儿什么日子啊，三哥你舍得把这样的好酒都拿出来了？”

　　李四夫人笑着给他夹了一块儿鱼腹肉，“你呀，日日都不着家，哪里会知道。”

　　“欸，先说怎么个八九不离十？”李三老爷一摆手，抹了抹胡子，“你可是八日前刚从账上支的银子，别当我不知道。”

　　“哪儿能啊，”李四老爷嚼了两下囫囵咽下去答话，“这我就是瞒过了你，也瞒不过咱们家的二掌柜啊。是不是？”他瞧了一眼一旁看热闹的李清媛，李清媛听了也不恼，笑嘻嘻的端起杯来敬了他一敬。李三老爷又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

　　“今儿我们本来定了画舫，要去端河上夜游赏夜景的，谁知道那杨三人来疯，在洋行相中了法兰西来的一人多高的水银镜。”

　　他啧啧了两声晃了晃头：“该说不说那水银镜真是不同寻常，人站在前头，里面跟站了个真人儿似的。我瞧见了都唬我一跳。一问价，那么一块儿镜子，就要这个数。”他伸出一个巴掌。

　　“五十两？”李四夫人眨眨眼，给他把酒斟上，“虽然贵了些倒也不算离奇，毕竟是舶来货。”

　　“五十两？”李四老爷撇了撇嘴，“五十两也就够今儿打水漂的画舫的定钱，只够买个巴掌大的靶镜。那一人高的洋人要价要五百两呢。”

　　饶是李家这样的豪门大户听了也不由得瞠目结舌，要知道五百两可是寻常百姓一辈子也看不见得数了。放在他们这样的人家，也够阖府上下一两个月的嚼用，李家大老爷在京中一个月的开销也不过四百两。

　　谁知这还不算完，李四继续说道：“那杨三当即就要买下不说，还一口气要了三面——这样的好东西买给他夫人不孝敬母亲不合适吧？家里三个女主子单他大嫂没有也不合适吧？赶巧那洋行里就剩了三面这样的镜子。他怕让人家买去，身上还没带够钱，洋行又不让挂账，就把我们都搜得干净说是明儿还。大家兜儿比脸还干净还拿什么去画舫，干脆就各回各家了。”

　　“五百两我是没有，原本寻思给我大侄女弄面五十两的靶镜看个新鲜么，结果钱都叫杨三借去了。”李四老爷看着李清媛说：“等明儿四叔去给你买。”

　　“我不要，收了四叔一面镜子下次指不定叫我帮什么忙挨爹爹骂呢，”李清媛偷笑道，“我回头自己买去。”

　　“一千五百两？”李三老爷皱眉，“这样的挥金如土，杨三也太不像话了。苏家现如今那样儿，杨大太太手头想必是不宽裕，和你侄女做生意才拿了三千两出来。他可真是不当家不知当家的难处，”他眼睛一瞪自己的弟弟，“你可不许和他学的这么混账，你要是敢这么花钱，就是债主上门打折了你的腿，砍了你我也不管。”

　　“他嫂子？杨大太太和咱们清媛做生意？”李四见他三哥立了眉毛忙转移话题，笑眯眯的看着李清媛：“行啊，我说你见天儿的往杨家跑，还当你是相中杨廷祁那小子了。闹半天你是相中了他娘。这下咱们家的小女中豪杰跟方城的大女中豪杰混一块儿去了。做的什么生意啊？怎么想着找上杨大太太了？”

　　李清媛听他说起杨廷祁面上一红，忙接着后面的话说，“做的不过是女儿家用的妆品香件之类的，杨家大房有个三姨太太....”

　　“我听杨三说了，说是个绝色，”李四老爷插嘴道，被他夫人掐了一把。

　　“跟孩子混说什么呢！”李四夫人嗔了他一眼。

　　李清媛笑了笑继续道：“总之是，我出力加五百两银子，占三成半，杨伯母出三千两，占五成，那位姨太太出方子，占一成半。”

　　李三太太正给女儿夹菜的手一停，诧异道：“怎么杨家还分了两人，还有那姨太太的份？”

　　“所以我说杨伯母是个难得的好人。”李清媛赞道，“原先不觉得，去了只是同亭韵莹儿她们玩耍。近来和杨伯母相处多了，才知道为什么原先您们都赞她。杨伯母待人宽厚有礼，进退有度，善待下人不说，对那个姨太太都十分疼爱，跟宠女儿似的。我瞧她们关系好极了。”

　　李四夫人掩面一笑拿余光看着李四老爷，“这才是孩子话，哪有主子太太宠姨娘的，是做出来给人看的罢了。”

　　“对妾室都这样好，对儿媳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李四冲李清媛挤挤眼，“媛儿，你瞧着杨廷祁怎么样，要不要四叔帮你掌掌眼。”

　　“四叔！”李清媛不想说着说着说道自己头上来了，饶是她也不禁有点脸红。转头向父亲求救：“爹，你看四叔总拿我取笑！”

　　李三老爷听了心下一动，同李三太太对视一眼，到也都觉得合适。不过还是要回头问问杨家的意思。

　　“吃饭吃饭。”李三老爷一摆手，举起杯来，座上众人也纷纷跟着举了杯。

　　“祝我们媛儿旗开得胜，生意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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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李四太太你可猜错了。真就有主子太太宠姨娘的，您细细的看。感谢在2020-11-23 17:10:42~2020-11-25 13:5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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