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肉与酒

27、第二十七章

　　婉贞睁开了眼，屋子里一如既往的静悄悄的。她却觉得这屋子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全是因为，在十几步远的纱橱里，睡着个魔星。

　　虽然从在宴席上见她抛媚眼的时候，在第二日她衣衫不整的就从床上跑下来的时候，在她独自一个躺在园子里的桥上看天的时候，婉贞就心知肚明，这个桃仙的行径决不能用常理来度量，可她昨夜里讲的话也还是过于荒唐离奇。

　　她说这房事是天底下头一等快乐事，享受本是应当应分的，绝不该为自己觉得愉悦而觉得羞耻。人常说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老天爷下雨是全看天意，他乡遇故知是万中也无一。金榜题名需得寒窗苦读十几载，只有这洞房花烛的乐趣不论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平头百姓都唾手可得。

　　亲自尝过其中滋味儿了，就该知道怎么会有人讨厌这个呢？所谓的文人雅士，在外头一个比一个假道学，到了那烟花院里，想出来的玩儿法反倒一个比一个邪性。

　　这人还要给她仔细的讲，忙被婉贞堵住了嘴。这才把那些叫人面红耳赤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明明桃仙句句都是歪理邪说，可偏偏婉贞就是想不出来一句话能反驳她，只把她赶了回去，一个人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竟一夜无梦，是从未有过的好眠。

　　婉贞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发现竟是空空如也的，这才想起来佛珠还在那盒子里。有心去拿，又想起桃仙昨日说的词来。

　　“件件班班都是假，又何劳终日把佛珠拿。”婉贞喃喃道，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收回了手。自己如今这么个情形，又有何面目去礼佛呢。不再碰那佛珠，径自扶着床坐了起来。

　　正要叫人，想起如今外头睡着的这位可不是雪青了，宋嬷嬷也和她说起过，这位三姨太太，向来是不叫就不起的，能睡上一整日。

　　婉贞也不忍心扰了她的好梦，自己轻轻的挪着。谁想刚一吃上劲儿，脚踝就是一疼，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曾想那边的纱橱里就隐隐约约“嗯~”软绵绵地应了一声，似醒非醒的含糊着说：“这就来。”

　　那青纱一翻，桃仙就直接下了地，头发斜斜地束着，身上竟然只松松垮垮的系着个排草玫瑰花兜肚，走起路来还十分的迷糊，歪歪斜斜的。婉贞细一看，这人鞋都未穿，竟然光着脚就踩在了地砖上。

　　桃仙记着那雪青说的，太太起来第一件事是要清水润喉，桌上备着的就是了。迷迷瞪瞪的强支着眼皮摸到了桌子，倒了杯水就向床去了。

　　婉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见她刚一接过杯子，这桃仙就像被抽了骨头一样向她的床上一跌，白花花的身子往里拱了拱，竟是爬上了她的床又抱着被子睡了起来。

　　外头雪青听见了动静，便推门进屋侍候。看见空荡荡的碧纱橱就是一愣，待瞧见太太拿着杯子，三姨太太一副春光外泄的样子，横着倒在在太太的床上拥着被子睡得正香又是一愣。

　　婉贞见她进来，忙示意她不要吵嚷。做贼心虚的悄声解释：“她听见我醒了，这是做着梦就来给我送水了。”

　　雪青忍不住捂住嘴一乐，这三姨太太真是个神人，虽然做事情不靠谱，可好在待太太的一片心是赤诚的。倒也就放下些对桃仙的不满来。

　　婉贞把手中的杯子递与雪青，自个儿无奈的摇了摇头，见她光溜溜的躺在那儿实在不像话，伸手去扯了扯被子也扯不动，只好叫雪青去把桃仙的被子从纱橱里取来，给她盖上了。

　　这样的奇景可真是罕见，上一次有人在太太这里睡懒觉，还是是少爷小时候的事情了。进来的丫头们偷笑着，一个个轻手轻脚的收拾，太太都不说话，哪个也不敢扰了三姨太太的好梦。只是见太太待三姨太太这样好，心底也都啧啧称奇。果然这三姨太太就是个狐狸妖怪托生，不光老爷喜欢，就连在太太面前都得意。

　　那大姨太太和二姨太太，在太太面前都跟冻猫儿似的，哪个敢在太太的床上躺一趟？坐怕是都没有过。这三姨太太真是个胆子大的，偏生太太也随她去了。

　　“嗯~”直到桃仙自个儿听见了水响，翻了个身，这才略睁了眼。见太太在床边上正要洗脸呢，迷迷糊糊的嘱咐雪青：“雪青，别忘了给太太用我昨日给你的胰子。”

　　婉贞听她出声，回头瞧她。只见桃仙不知何时又把被子推开了些，露出大半个如羊脂软玉的肩背来，拥着那鸳鸯枕正闭着眼说话。一时也分不清她这是醒了没有。

　　艾绿原以为三姨太太是要跟太太一同起来的，便也和雪青一道来了，如今在一旁侯着，见状低声笑着说：“太太，您要是不叫起，三姨太太能睡到点灯去呢。”

　　雪青这才也说话：“三姨太太，您昨日给了瓶瓶罐罐一大堆，奴婢实在是分不清啊。等会儿倒要劳烦您写个签儿才行。”

　　桃仙这才伸了个懒腰似动怠动的，一声娇嗔百转千回，听得小丫头们脸都红了。婉贞见她有些不像话，清了清嗓子，便推她便说：“起来把你说的东西找出来去。”桃仙这才睡眼惺忪的坐起身来，没骨头似的靠在艾绿的身上任她侍候穿上了件中衣，起来梳洗。

　　雪青将她昨天那一大堆各式瓶罐取来，又另拿了几十张约么两指宽的红纸来，旁边摆上笔墨。

　　婉贞见了，不动声色的说，“就叫三姨娘口述，雪青你去记吧。”

　　桃仙懒洋洋的起了身，就着艾绿的手喝了口热茶，这才算是醒了神。听见太太这话心知她是体贴自己不识字，怕自己在下人面前落了面子，便就驴下坡的应了。先把太太正该用的洗脸的几样拿了出来给她们。自己坐到了桌子边上，以手撑颊，一个个的给雪青讲怎么个用法，哪个在先哪个在后，一双杏眼转也不转地看雪青写字。

　　她又看不懂那字，只是看随着那丫头手腕轻移，那字就在红纸上工整的排列，像模像样的。她忍不住问雪青：“你学字多久了？”

　　雪青识字的机会来的不易，是下了功夫练的。见她这样问，心里很是有些得意，笑着说：“都是太太怜爱，四年前教了奴婢识得了几个字。”桃仙唔了声心里暗叹不想太太就连身边的丫头都是个能书会写的，又继续往下说去。

　　那数十个瓶罐都十分相似，里头也大多是红的白的膏粉。可三姨太太只要一闻一打眼就知道是哪样了，倒换了雪青来佩服她。

　　婉贞那里洗漱完了，叫小丫头搀着到了妆台前。桃仙这厢正好说完，任雪青拿着签子去贴，她自己笑盈盈的凑了上去，“太太，您生的极好，只是叫这梳妆的丫头糟蹋了，今日让奴来侍候您。保教您换了个人一样。”

　　想起她平日的妆容，婉贞大摇其头，“我都多大年纪了。你...”

　　桃仙掩嘴一笑，把着她的肩两人一齐看向银镜，“您左不过三十几岁，怎么说的和七老八十一样？奴家知您是个爱素净的人，可这素净也有素净的俏法儿，您就信我吧。”

　　哪个女儿不爱俏？一屋子的丫鬟全都竖起了耳朵来，听她讲着衣衫怎么搭配，梳什么样的髻，画什么样的眉，唇怎么点....

　　这位三姨太太别看行事荒唐不羁，在这上头可真是个中的行家，讲的头头是道。听得一起子小丫头们如痴如醉，各自回去都偷偷的学了起来，倒个个打扮出了好人才，此是后话了。

　　只说今日几个孩子又一起来请安，竟发觉处处都不一样了。不但三姨太太竟然比他们来的还早，在一旁端茶递水的，母亲今日看起来也格外的不同。

　　明明还是同样素净的月白衣衫，只是发髻与往日略有改动，其余的也说不出哪里有什么变化。不知怎么看着就年轻了许多，身量一下也挺拔了，精神秀丽，眉画远山目横丹凤，又带出几分威仪来。

　　“姑母，”莹儿眼睛一亮，就凑到她身旁去撒娇。“您是得了什么仙丹妙药了，今日怎么这样的好看。看着竟一下年轻了十岁，快教教我罢。”

　　婉贞点点她的额头，“好哇，这才看出来莹丫头你原先说我年轻的话竟都是哄我的。”

　　其余的人都笑了起来，苏莹儿不依的在婉贞怀里扭着身子，央她说出来。

　　“是她的主意罢了。”婉贞端起茶碗来，向桃仙那边一比，几个人都看了过去。

　　“正要问呢，”杨廷祁疑惑道，“怎么三姨娘今日竟来了，母亲不是一向不愿姨娘们侍候吗？三姨娘身上还带伤，母亲若叫侍候，不如叫大姨娘二姨娘来的方便。”

　　只有个杨廷礼猜出了几分，想是太太和这三姨娘一同在山涧里度了生死难关，怕是待她自然要比旁人厚上几分了。这三姨娘也是个好命的，父亲待见她不说，连母亲如今也对她青眼相加了。

　　“是我为了报太太的救命之恩主动要来侍候太太的，”桃仙将刚从园子里剪来的时鲜花卉插在一旁的汝窑美人觚里，转过来道。“我这儿有几张方子，做出来的粉轻白红香，不似外头卖的铅粉青重涩滞，做出来胭脂更是细腻艳丽，甜香纯净。姑娘少爷们要是喜欢，自己制来玩儿，又得趣又好看。”

　　三个姑娘听她这样一说哪会不感兴趣，都亮了眼睛。忙叫人取来纸笔，把方子录了下来。果然这方子十分新奇有趣，顿时心里就长了草一样，立时想试试看了。

　　见她们喜欢，婉贞便吩咐人去采买一应的东西，正好给她们找个事做，也省的这些孩子在她这儿搅的她不得安生，赞许的看了桃仙一眼。

　　莹儿笑着说：“这样有趣的事情，还要叫上媛儿来一起，不然她定要怪咱们不叫她。”

　　杨廷祁本来对这些胭脂水粉不大感兴趣，正要托词自己有功课要做。但听她说请李清媛来，心中一喜，也不推拒了。几个人又略待了一会儿，就坐不住的去耍了 。

　　不光是孩子们，这一日来往的执事管家，但凡见了大太太的人都发觉太太今日里额外的出彩来，只不过太太哪里是他们也能评头论足的，都暗自在心里称奇罢了。

　　一时整个杨家都听说了，大老爷不在家三姨太太失了靠山，赶忙去大太太身边献媚，靠着一手梳妆打扮的好手段，竟把大太太也给哄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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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美妆博主桃仙上线。
研究了一下古代妆容，这说法可真多啊.......看得我眼花缭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