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风流》肉与酒

15、第十五章

　　桃仙笑吟吟的撂下了挽着帘子的手来，见她没再看书，心道是个讨好的好机会，往太太的身边坐了坐。“太太见谅，我呀，没见过这外头的样子。实在好奇。”

　　婉贞听她说话，便把手中的账本合上，转过头看着这个三姨娘。她和三房那两个原先是清倌人、戏子的姨娘都不一样。这位三姨太太从来也不避讳自己的出身，时时刻刻都把她的明艳张扬露在外面，叫每一个看见她的人，都在鄙夷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她着实是个尤物。

　　闲来无事，婉贞便也同她说说话打发时间。她抬头瞧向三姨娘：“是吗，你很少出来走动吗。”

　　桃仙转盼多情的瞧着她就是一笑，“我的好太太，您们这些大家闺秀总以为我这样的人，整日抛头露面的。可实际呀，我连一次门都没出过。”说完自己也觉得可笑，抬起捏着帕子的手遮住了嘴，咯咯的自己乐了起来。

　　心里虽觉得与她谈这些事情着实不大体面，可又偏偏止不住有些好奇。要知道做女儿家时，就连说出那地方都是罪过的。只知道那儿是烟花风流的地方，偏偏古往今来的文人迁客又留下了诗句吟唱。

　　婉贞忍不住轻声问她：“你们，不能出门吗？”

　　“嗐，不能出门，还日日有人偷跑呢。若是能出门，怕是楼里要空了一半哩。”桃仙把玩着腰上的荷包说道，见此时太太也不看书了，大着胆子摸了一把小核桃嗑了起来，这才觉得自在了些。

　　“是啊。”婉贞这才反应过来，想那青楼女子，都是被卖进去的。哪里是她们自愿的呢？可转念又想，若真是自尊自爱的女子，怕不是一头就撞死保全清白，说到底，还是些不知廉耻的。却还是问她：“你跑过吗？”

　　桃仙捏着小核桃的手一顿，咽下了嘴里的果仁，笑嘻嘻的说：“太太您不知道，跑过的人腿都是要打断的。”

　　婉贞动了动嘴，却没说出来什么。她平日自认是个心狠的，处置奴仆时也没少下令责罚，可听见这个桃仙这样笑着说把人的腿打断，就好像说着玩笑话一样轻描淡写，她还是心头一颤，怪不得她叫人把耳朵撕了也不叫痛。

　　“说出来太太您别嫌弃，我七八岁的时候就被卖进去了，原先的事都不记得了。除了....”桃仙把到了嘴边的床上功夫几个字咽了回去，“唱小曲儿和跳舞，什么都不会。逃出去了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她见苏婉贞只是瞧她，讨好的将剥好了皮的小核桃递了过去。苏婉贞下意识的接了，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吃。

　　桃仙见太太听得感兴趣，便继续说着：“我因生的还算好些，”她忍不住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脸“您瞧我，自个儿夸自个儿。”

　　婉贞用指尖拨弄着核桃仁，轻笑着摇摇头：“你是生的极好。也不算自夸。”

　　得了太太的认可，桃仙面上的笑更是满了三分娇声笑道：“您夸的我脸都红了。”更坐的近了些，继续道：“也多亏了这张皮儿，没吃过多大的苦头。更犯不上同那些苦命的一样跑了。”

　　婉贞细细的拿眼瞧她，见她一张桃花似的脸上惬意全然不似作假。原来在她心里，这样竟然还算不得命苦吗？看上去一个十分柔弱的女子，心下不想竟然坚韧至此。

　　“既然到了家里，过去的便过去了吧，你只要不惹事生非，杨家家大业大的也不差你一口饭吃。”车里半晌无语，直到马车停下时，在外边人声鼎沸的叫卖声中，桃仙听太太轻声说道。

　　“欸。”桃仙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心知这惨卖对了，太太这话里是认可她了。一张粉面含春的俏脸上笑的越发明艳动人，忙不迭的上前献殷勤。边帮太太打起了车帘子，边撒娇似的讨好说：“好太太，您等会儿赏我一碗冰碗儿吃吧，我听宋嬷嬷讲，寺外的集市上有卖的。”

　　婉贞不禁侧颜看她，见她故意做出了卖乖的样子，忍不住摇着头笑道：“得寸进尺。”

　　听出太太言下之意是默许了，桃仙喜上眉梢的扶着她下车。叫雪青心里好不奇怪，怎么就一坐车的功夫，竟然三姨太太和太太就这样亲密了。

　　婉贞是真的信了她从没出过门的话了，她一路见到什么都要停下来问问，脸上满是新奇和欢喜。苏婉贞甚至想起了带年幼的祁儿出来时的样子，心下便多了几分宽和，慢慢的走在后面。

　　“太太！您快瞧！”桃仙转过身来，粉面若春花星目似点漆，笑得神采飞扬的。引得路上的人都止不住的看她，有的男人眼都看直了。但她们穿着不俗又出手阔绰，身后前呼后拥的光护卫就有十余人。也没有那不开眼的敢上前惹事。

　　婉贞顺着她的手看去是，一起人在演杂耍。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带着几个小孩子，孩子们个个穿红戴绿，脸蛋上红扑扑的好像年画上的娃娃一般。两个在耍着跳丸，还有两个把着两根柱子约么三人高，中间细细的一根绳上，一个小女孩正一只脚站着演着顶碗。

　　桃仙看得起劲，从豆青的手中把刚刚买的一包杏糖拿来丢过去，跟着旁边的人一齐笑着叫好。

　　婉贞自己少有这样快活的时候，就不忍心打断别人。见她这样高兴，便由得她看上一阵子，叫个小丫头去再买上一包杏糖。

　　走过去，自然有护卫开路，不会有人挤着碰着她们。台上的小孩子们见了知道有大户人家的夫人在看，都演的更起劲了。婉贞从雪青那儿要来些铜钱递给桃仙，让她亲自丢着玩儿。

　　果然，一大把铜钱撒上去，那敲锣的老头一张枯树皮似的老脸上笑的合不拢嘴，扬声招呼：“给太太们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

　　小孩子们欢笑着应了，越发的卖命了，大太阳底下一张张小脸上，汗水晶莹的。跳丸的加丸，顶碗的加碗，走索的小姑娘还在那不到两指宽的绳子上翻了个跟头。

　　桃仙还记着今日是来陪太太上香的，也没有多耽搁。又看了两眼，就笑着扶着太太的手臂继续向前走了。

　　等到了山门下，来来往往的便都是香客了。桃仙细细的看去，来往过客，女人多，男人少。苦着脸的多，喜气洋洋的少。心道：是啊，若是事事顺遂如意，何苦要来求佛呢？她悄悄的看了看太太，太太见了山门，方才的随和笑貌也收了，又换上了平时的严肃样子。

　　不知太太这样的人，求得是什么。桃仙暗想。

　　因已知会过了，早有两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在山门等候，见了忙迎上来见礼。要知道寺中的一应吃穿用度，全是由这些城中的大户人家捐赠，所以对待她们也格外的尊敬。

　　知道寺庙自与外面不一样的，来往人都十分虔诚严肃，桃仙自然也屏声静气，不敢高声言笑了，只照出门前宋嬷嬷嘱咐的，低头跟在太太的身边，心底偷笑：若是让太太知道她在什么时候还演过观音，怕是要把她从这里打出去了。

　　婉贞见她收敛起来，心底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行人随着引路的小沙弥进了寺院，换了知客僧来接待。

　　她们进去时，闲散人都被清了出去，桃仙不免悄悄咂舌，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做派吧。苏婉贞停下脚步来，转过头轻声问她：“三姨娘，你愿不愿一同上柱香？”

　　虽然心中半点也不信，但既然太太问了，桃仙自然投其所好道“我虽不通佛法，但求佛祖庇佑总是好的。”

　　跟太太一同从知客僧手中接过三支香来，沾了些油，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雕花铜炉里点燃，桃仙刚要去吹，却见太太轻轻的晃灭了明火，便也不动声色的照做。

　　婉贞静了静心，心无旁碍的双手持香安置在胸前，举香齐眉拜过三次，将香分插在了香鼎内。

　　桃仙也将香插好后，跟着太太跪在蒲团上参拜。心中暗想：岂不可笑？

　　这佛护佑人也是看心诚不诚，如何显示心诚呢？你添的香油钱多就是心诚，佛就护佑你。念经书抄经书是心诚，那像穷苦出身无缘识字的人，自然是心无法诚了，只有能读书识字的人才能得佛祖护佑。贫民贱户，日日累的好像死狗一样，哪里有闲空来上香呢？不上香，就连信佛都算不上了更谈何庇佑呢？

　　这样一想，只有有闲有钱的人才能得佛祖庇佑了。如今她也是有闲有钱的人了，桃仙也像太太一样闭上眼，掌心向上拜了三拜：不求您护佑我，只求别添乱子就成了。

　　又去听个什么大师讲经，太太一副受教的样子，桃仙却听了个云里雾里的，满耳朵只留下了因果两个字。再出来，天光已是正午了，照客僧带着她们去用了斋饭。

　　本来看见一桌青菜豆腐的桃仙很是提不起兴趣，但是见太太十分自如的动了筷，于是也尝了尝自己的那一份。倒确实是比外面的吃起来鲜美些，不过还是青菜和豆腐的味道。桃仙只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汤倒是喝了些。

　　“我要去山上，见一位大师，取些老爷去年存的雪水。你想去吗？”漱过口后，婉贞一边用帕子沾着嘴角一边问桃仙。

　　“好啊，”桃仙笑盈盈的来了精神，“整日在院子里呆的筋骨都软了，正要多走走呢。”

　　婉贞微微笑着起了身。一番整顿后，两人就坐着软轿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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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说起来我也曾经有段时间倒霉的不像话，然后朋友说雍和宫挺灵的，于是就一起去了趟北京拜了拜。
上香的时候香折了。
我那位朋友无语的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说：那你还是认命吧。
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