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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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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里只有一盏灯幽幽地燃着,酒壶被磕到桌上,一声轻响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柳妄盘腿坐在大堂椅子上闭眼仰着头,他一手轻轻捏着眉心,一手无力地垂着。
“叔……叔!”
闻声一个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头挑着灯笼急匆匆赶来,他一步刚迈入大堂便看见斜躺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柳妄。
他心里咯噔一声,喊着“哎呦,我的少爷啊”连忙放下灯笼赶上前去,老人家刚靠近那少年就被酒味熏得直皱眉,“我的小祖宗哟,这大夫前脚刚吩咐说要忌口养胃你这怎么又喝上酒了。”
“意外意外,”柳妄哼哼唧唧地敷衍了两句便闭嘴不说话了,无他,胃里翻江倒海地实在难受的紧,他怕一张嘴就吐出来。
张付一边倒着热水一遍频频抬头关切地看向椅子上的人,柳妄全然没了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样子,蔫答答地横在椅子上。小少爷是他看着长大的,当亲儿子一般地疼爱,此刻见了他这副样子,自是心疼地不得了,于是给人递水的动作都因过于小心而显得有些笨拙。
“慢着点,小心烫。”
柳妄虽然嘴上答应着却是喝得飞快,张付自己紧张地满头大汗,被心疼的正主倒是一副习以为常地样子,,一杯水下肚不适的症状减缓了些他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甚至还咧开嘴露出小虎牙冲着他笑。
“我不过是酒喝的多了点,您这也太小题大做了,”他冲着装药小瓷瓶挑了挑眉道,“还没到要吃药的地步。”
张付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见柳妄抢先一步把小瓷瓶揣到了袖子里还得意地眨了眨眼。
“唉,我的少爷啊......”
柳妄捧着热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小心喝着,他神游天外之际,水雾湿了他的睫毛,压得眼皮有点沉重。
柳妄一个哈欠刚到一半,屋后忽然传来一身轻响。
张付闪身回看,柳妄一激灵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衣角,道:“叔,我有些困了,送我回屋吧。”
“少爷。”
“没事的,叔,送我回屋吧。”
张付叹了口气挑着灯扶着柳妄转身出去,二人刚一步踏进院里,空荡的大堂里倏地暗了下去,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闪过没入夜色之中,逐着他们的脚步而去。
柳妄进屋没多久就遣走了丫鬟小厮,连张付也被他哄去了其他地方,偌大的屋子瞬时间就变得空荡荡地,只听得见他虚弱地呼吸声。他半死不活地在椅子上挂了半晌,犹豫再三,还是从袖中掏出小瓷瓶倒出颗黑不溜秋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少年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曲,他心想,真他妈苦。
窗边传来细碎声响,一个黑影闪入房中,来人离柳妄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散发着凌冽杀气的飞刀擦着黑衣人的发鬓钉入柱子当中。
“柳公子,手下留情。”黑衣人举起双手示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尔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事出紧急,深夜叨扰,望公子见谅。”
柳妄早已坐了起来,他没骨头似的倚着桌子,泛着寒光的飞刀轻盈地在他指尖跃动,他挑了下眉,懒散道:“姓名?”
“在下陈旸,乃赵大人亲卫,此行乃是有急事相求。”
柳妄玩着飞刀寻思着是哪个赵大人,他手中的动作忽的一滞想起京都旧事来。
昔年他在京都求学时的确与一位姓赵的大人有过交集,当时赵大人何等威风,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这赵大人来求他了,感慨唏嘘。
陈旸弓着身子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累的腰疼,他忍不住去瞧柳妄,少年垂眸低头,嘴角紧抿依专注地把玩着手中的飞刀,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柳公子?”
柳妄忙着回忆往事,还是没搭理他。
陈旸再重复一次,却是依旧没等到柳妄回复,他索性直言:“柳公子,事出紧急,我家大人望借商道一用......”
“陈旸是吧,”柳妄偏了偏头,说:“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不借。”
陈旸一滞,他没想到柳妄会如此干脆地拒绝,他正色道:“此事若成柳家便为功臣,届时由我家大人说服陛下,有了朝廷庇护江南一带商道可尽由柳家把控,。”
“不借。”
“柳公子,襄王军队北山,如今成德将军正与其交锋,若能借得商道攻其后方必能取胜,届时柳家借道有功圣上必有重赏,况且大人承诺会将盐引相送,这是双赢,柳公子何乐而不为。”
纵使陈旸说出个花来柳妄依旧是兴致缺缺的样子懒洋洋地玩着刀。
“柳妄!”陈旸走前曾跟自家主子再三保证过一定能借来商道,可眼下这少年油盐不进死活不松口于是忍不住动了怒,他索性直呼柳妄名字:“柳妄,秦家已与襄王狼狈为奸,你若想保住商道就得寻朝廷庇护!”
柳妄嗤笑一声,他食指发力,飞刀瞬间被弹出直取陈旸面门,对方惊得倒退两步,刚想格挡,那刀在空中轻轻一荡乖巧回了柳妄手中。
“做客须得有礼,”柳妄指尖挑着根几近透明的细线晃了晃,少年飞挑的眉毛和着张扬的笑带着些邪气,“说了不借就是不借,那么多废话,看在你千里迢迢也不容易,小爷我和你掰扯两句,朝纲腐败圣人昏庸,吴家这江山就是个破屋子,自己连风都挡不住还庇护我收束商道?还有那盐引能用多久?别再我这儿使你那些骗小孩的话术,没用。”
陈旸气地憋红了脸却又无话可说。他的确在画大饼,朝廷虽没有柳妄说的如此不堪,但已是弊病百出,的确无法保证能顺利收拢商道,可这不意味着柳家什么也拿不到,他意欲反驳却被柳妄截了话头。
“别费力气了,我看上头那人已经没救了,这商道借了也肯定打不赢,”柳妄将桌上的水杯拿起,他刚为了吓唬陈旸强行提气,此刻本就不舒服的身体愈发难受了,柳妄借着喝水的动作缓了口气。
“若说前几年能打赢,我信,我也乐得与朝廷搭线做耀武扬威的皇商,只是如今,呵,”柳妄睁了眼,暖黄的灯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却透出了冷,“几位将军相继获罪问斩,新提拔的是群饭桶,我听闻辰州将士已经逃了一部分,军心涣散将领窝囊,商道就算借了,于大局又有何裨益,我不信你家大人不知。”
陈旸被他大逆不道的话惊地愣了许久,刚要开口斥责却对上了柳妄戏谑的表情,于是又蔫蔫地把话吞了回去,心里骂了句“小子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柳妄不才,没读几年书,自小一身铜臭味,这赔本的买卖我不做,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勿要拿闲事扰我,柳家拿捏着江南水道是要发一笔战乱财的,爷不乐意帮什么破烂朝廷做事。”
陈旸听柳妄言语间颇有怨怼之气,朝廷既近年来也无甚针对各大商会的政策,柳家更是借着新帝登基后的改革一鼓作气控制了江南大部分水道赚的盆满钵满,不借水道可以说是爱惜羽毛不愿意冒风险,陈旸着实想不通这怨气何来。
旁人不知缘由,柳妄自己是清楚他不是无故寻麻烦。新帝自登基以后听信谗言,残害忠良,为收拢兵权更是罗织罪名,将不少能将收押问斩,其中便有柳妄的师父定安候,恩师去世三年,柳妄这口气憋了三年,如今襄王谋反,柳妄虽不喜襄王小人行径,但也乐得看新帝倒霉,在他看来自己没有火上浇油已算是仁至义尽。
帮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柳公子......。”
“别说了,不借,我不会冒着被襄王那疯子打压的危险去捞莫须有的好处。”
陈旸被他这一听就是随口胡诌的话堵的一口气哽在喉头,只是见柳妄如此决绝再说也是白费力气,最后也只是讪讪行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开。
柳妄心思一转又叫住了他。
“慢着,回来,你替我带封信给你家大人。”柳妄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没多久便收了笔,他颇为满意地拿起信纸吹了吹。
陈旸瞧着那弯弯曲曲鬼画符一样的墨迹有些汗颜,他不禁思索,这玩意大人能看懂吗?
柳妄回头看他一露出一副“此画不忍直视”的表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提起笔试图挽救一下,可端详了半晌又觉得无从下笔,遂将信纸胡乱往陈旸怀里一塞,说:“若看你家大人看得懂得懂,这能助他一臂之力,要是看不懂我那就恕小爷我无能为力了。”
陈旸将信将疑地看了眼那鬼画符,再三问柳妄这是何意,柳妄却不欲多做解释,总归要有个交代,陈旸还是收了。
“如此便告辞了。”
“慢走,不送。”
柳妄瞧着那远去背影哼了一声,敲着桌子整理思绪。
他虽拒了借道一事,但又不太看好襄王,索性挑着两边的人都卖点好,白日里请襄王那幕僚喝了酒,晚上又送了京都的赵大人一份人情,如今当了个前途未卜的墙头草,柳妄心里直叹气。
南商会以秦柳苏沈四家为首,其中秦家已经旗帜鲜明地站了队向着襄王,剩余三家,苏家与朝廷素有来往,沈家隐隐有倒向襄王的趋势,倒是四家中实力最雄厚的柳家被余下来,夹在中间不前不后。
“唉,难啊。”柳妄扶额叹息,新帝又笨又傻还容不得别比他聪明,襄王小肚鸡肠记仇还不守信,这叔侄两人半斤八两,他一个也不想搭理,可其余三家如今各有靠山都盯着他,自己若迟迟没有应对之策,恐怕还没看到那破烂朝廷倒台自己先没了。
当墙头草不是长久之计,柳妄愁地胃一抽一抽地疼,他长叹一声“爹啊,您可快回来吧,”喊完柳妄便卷着被子闷头倒在了床上装死。
飞刀削了半截蜡烛屋里顿时暗了下来,总之不论什么结果,觉还是要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