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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

  •   “出来吧。”

      坐在床边背对卷帘,苏忻头也不抬地淡淡一句,微垂着眸,音质略有些沙哑。

      他说的并不是中原话,而是忽必一族独有的语言。

      他本以为自己回想不起,但身体像是本能反应一般,话到嘴边,自然而然便说了出来。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隐没在阴影中的男人,缓缓从隐蔽的屏风后出来。

      营帐有前后入口,男人是在秦旌离去不久后,趁守卫走远溜进营帐的。

      苏忻抬眸,对上男人和他相同的浅棕色瞳眸时,不由的愣怔片刻。

      男人走进帐时,他就听出对方的脚步虚浮,一深一浅毫无规律,连呼吸都紊乱无杂,明显不是习武之人。

      却没想到对方是这样一脸病容,面色苍白如纸,枯瘦身形不堪一击。

      高大瘦弱,男人是典型游牧民族的骨相与长相;骨架更宽大,五官也比苏忻更深邃刻薄。

      只是两人一双浅棕色眸子,就连上挑的眉眼,都出奇的一致。

      这个人,应当就是信纸中自称为“兄长”的人——忽必哲。

      静静接受着苏忻的打量审视,忽必哲披着不合时宜的厚重披风,弯眉眯眼笑着。

      笑容温和,忽必哲站在原地张开双臂,作出拥抱的姿势:

      “小忻,好久不见。”

      苏忻长睫一颤,瞳孔微缩。

      “......你猜猜,这次又会因为你,死多少人呢。”

      梦中似曾出现的声线,竟和忽必哲的音质如此贴合。

      忽必哲对此毫无察觉,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波澜不惊地笑着,佯装不满:“果然这样久不见,小忻是连兄长都认不出来了吗?”

      男人笑眼弯弯,即便一身病气,也给人如初春风之感。

      “哦不好意思,”对方眯眼笑着,放下双手,自责地柔声道,“小忻失了记忆,想不起过去的一切了。”

      打开随着带在身上的荷包,绣着梨花图案的表面已有些磨损。

      苏忻从中拿出信纸,摊开掌心,视线落在落款处的梨花,轻声道:

      “这梨花,对我很重要。”

      “梨花”似乎是他的执念,这几日凌乱无序的梦中,过去的他,总一遍又一遍提起要去中原看梨花;而且他现在贴身带的匕首和手帕,也都绣着梨花。

      小小的,洁白无瑕的一朵。

      “你娘亲生你时难产死了,”不远处的忽必哲惋惜道,“而她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梨花。”

      “你娘是中原人,而你以前从未离开过草原,所以去中原看满城梨花,一直是你最大的心愿。”

      顿了顿,忽必哲的声音冷下来:“当年,秦旌就是利用这一点,将你骗走离家的。”

      缓步走近,忽必哲在苏忻面前半步停下。

      他弯腰抬手,想去触碰苏忻脖子上的环锁,像是怜惜般叹息一声:“小忻,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话毕,还要顺势去摸苏忻的头发。

      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温声同他说话了。

      苏忻背脊绷的笔直,深深望进忽必哲温柔如水的黑眸,犹豫了一下,握着刀柄的手收紧,并没有躲开男人的抚摸。

      忽必哲的手很凉,掌心像是一块冰,根本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他的动作却意外地温柔;一下又一下轻柔抚摸着,像是在耐心抚平苏忻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紧攥刀柄的手松开,掌心就被冷汗浸润。

      喉结一滚,苏忻停顿片刻,依旧喊不出那个称呼,只轻声开口:“......你身体的情况,很不好。”

      “苟活罢了。”

      “作为大王子,我眼睁睁地看着死了那么多人,却无计可施,”忽必哲苦笑一声,语气满是无可奈何的苦涩,

      “有时我总在想,若不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还不如早早死了,去地下陪父王的好。”

      ——死了那样多的人。

      胸口一痛,熟悉的铁血味涌上喉头,苏忻脸上一白,发白下唇被咬的发痛:

      “......是我害死了所有人吗。”

      低首垂眸,他不敢抬眼直视忽必哲的眼睛。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问这句话的意义何在。

      已经有那样多的人,用那样激烈而决绝的方式告诉他,他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小忻,不是你的错。”

      苏忻猛然抬头。

      “是秦旌骗了你,”忽必哲声音温润如水,仿佛能治愈一切伤痛,那样迷幻而美好的在耳边响起,

      “不要因为他的错,而苛责自己。”

      在忽必哲平和有力的声音中,苏忻将他丢掉的过往了解了大概。

      “去年晚春时节,你在河边捡到一个中原人,也就是秦旌;那时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我族又向来记恨中原人,你只好将人藏在一处破败的木屋,日日为他治伤送饭。”

      “为他你偷了族中太多药材,时间久了父王自然发现不对,悄悄跟踪你,很轻易就找到了秦旌住处并扬言要杀他,却遭到了你的强烈反对。”

      “你认为两族之间的恩怨应当由掌权人承担,‘无辜’的秦旌不该成为牺牲品;于是你在父王帐前整整跪了三日三夜,不吃不喝,终于成功救下秦旌一命,要求他三日内必须离开草原。”

      听到此处,苏忻眼中终于泛起一丝自嘲。

      无辜的秦旌。如今听来,竟然这样讽刺。

      只听忽必哲接着道:“许是我们态度不好,让秦旌怀恨在心,所以在他离开那日,不知用什么法子,将你也带走了。”

      “你居住的营帐中,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守夜的族人也不曾听见任何移动,所以——”

      “所以根本不是秦旌挟持的我。”

      苏忻绝望地闭上双眼,瘦弱的背脊像是不堪重负,一点点弯下来:

      “......是我心甘情愿和他走的。”

      甚至有可能是他央求着,让秦旌带他走的。

      每个梦境片段中,他都不断和秦旌提起自己对中原的向往;还一次又一次笑嘻嘻地说,他要偷偷跑出去玩。

      “后来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父王知道你被他带走,隔日带着几千族人杀到边境,然后被尽数斩杀。”

      忽必哲枯瘦身形狠狠一晃,许久后才艰难开口:“——头颅被挂在城墙整整三日三夜,任由秃鹰鸟类啃噬。”

      三日三夜。

      好一个三日三夜。

      他因为救秦旌,在父王帐前跪了整整三日三夜。

      秦旌因为怨恨,便让他父王的头颅在城前高挂三夜三夜。

      双眸失焦,视线模糊,苏忻甚至感受不到胸腔灼烧般钻心的痛,勾唇低低笑出声。

      忽必哲的话,让他将这件事完整的拼凑起来,而秦旌某些令人费解的温柔,也统统得到解释。

      这个人杀了他的父王与族人,却独独留他一命。

      或许是因为他救过他的“大发慈悲”,或许仅仅只想看他是如何像个傻子一样,无力挣扎的。

      用拴狗的链子困着他,将他困在深宫牢牢掌控,故意让万人是他为男宠,任人羞辱唾骂。

      不,他害死了那样多无辜的人,也确实该遭人唾骂。

      耳边嗡嗡作响,苏忻只觉眼前阵阵发白:“......为何族里只有我姓‘苏’?”

      “因为你的母亲姓苏,父王为了纪念他,所以才给你冠了汉人的姓,”见苏忻身体颤抖的厉害,忽必哲不放心地上前要扶他,

      “小忻,你已经经历了太多苦痛。”

      “同哥哥回家吧。”

      回家吗?他还能回去吗?

      喘息艰难,苏忻抓住胸口急促喘息,忽必哲说的每一句每一字,都重如千斤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呼吸、更无法思考。

      嗡鸣作响的耳边突然传来嘈杂人声,苏忻担心是秦旌的人突然回来,猛地推了忽必哲一把,咳得停不下来。

      “......快、快走!”

      “小忻......”

      “走!”

      侧目看了眼营帐外,忽必哲眉头紧皱,深深看了眼虾米般蜷缩的苏忻,只留下忧幽幽一句:

      “苏忻,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

      秦旌返回营帐时,苏忻已不见去向。

      方才围猎时,又有刺客闯入,试图在林中人少时进行行刺;而秦旌对此早有预料,提早命齐风在暗中蹲守,故意将刺客引到指定地点,试图当场活捉。

      唯一棘手、却也在意料之中的,是刺客都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见形势不对,就立马拉断手中炸药,自尽而亡。

      两具尸体血肉模糊,通体被炸成焦黑,身上所有可循身份的印记,都一概消失不见。

      秦旌不由得深深皱眉。

      虽是刺客,两人却没有真正实施行刺,大费周折追了他一路,被发现后连斗争都没有,直接自爆而亡。

      比起刺杀,这两人的目的倒更像是......拖延时间。

      于是当他发现营帐内不见苏忻人影时,心中顿时了然。

      难怪夜夜做噩梦的人,却在他离去前睡的那样安稳,呼吸悠长,不过是为了让他将守卫支走。

      难怪平日连触碰都嫌恶的人,今日却异常反常;宁可委曲求全在他身/下,也要从他身边逃走。

      只是,他是何时恢复记忆的?又是何时和忽必哲取得联系的?

      屋内还留有苏忻身上独有很淡的药香,一点一毫钻进鼻尖,丝丝气味如尖针,尖锐刺激着大脑神经。

      想起苏忻那时恬静的睡颜,秦旌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攥紧的五指,在鸦雀无声中咯咯作响。

      “即刻命人封锁猎场,还有整座京城!”

      胸中怒火难灭,秦旌眼中戾气扭曲,下颌咬肌紧绷。

      余光扫过帐外看守的卫兵,秦旌径直走去,狠狠掐着守卫脖子,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爆出:

      宛如深渊尽头的死神,字字从牙缝中咬出:“苏忻呢?”

      力气之大,健壮的精兵被秦旌单手掐的无法呼吸,双脚离地,面色涨红,眼中满是恐惧:“禀陛、陛下,苏——”

      “孤问你!苏忻人呢!”

      “陛下息怒!”齐风闻声飞速赶来,大声道,“苏公子没走!只是去了附近的小山坡透气!”

      他没走。

      苏忻没走。

      掌心一松,耳边立即响起惊天动地的咳嗽,秦旌大步朝不远处的小山坡走去,很快便捡到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披着厚重披风,瘦弱纤细,仿佛一阵轻风便能吹走,苏忻只身站在杂草丛生的坡顶,双眸眺望远方。

      听见脚步声,青年闻声回头,双眸直直撞进秦旌视线,四目相对。

      焦躁与盛怒,还有心底源源不断勇气的恐惧,都在看见那抹白衣时,倏地烟消云散。

      他终于能再次呼吸。

      秦旌走上前,朝苏忻靠近:“为何不在帐中休息。”

      “太吵便醒了,”苏忻低垂着眸,神色恹恹,低声问他,“方才发生什么了。”

      秦旌不愿多答,言简意骇:“有刺客。”

      苏忻淡淡应了一声,两人同朝营地走去,一路沉默无言。

      当秦旌以为苏忻不会再开口时,身旁人突然开口,再次问道:“人抓到了么。”

      “刺客拉断炸药,当场自曝而亡,尸体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话完秦旌不再开口,静静等待着第三次提问。

      果然,半晌后苏忻中三次发问:“知道是谁指使的么。”

      “不知道。”

      “想杀我的人很多,那你呢?”终于等到他预想的问题,秦旌停下脚步,垂眸只矮他半掌的苏忻,神色平静。

      初见时矮他大半个头,现在都快同他齐平了。

      清爽秋风飒飒而过,吹动两人衣摆,秦旌静静望着苏忻,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出声问他:

      “你这样恨我,也想杀了我吗?”

      若我骗你、欺你、负你,你会和旁人一样,也想杀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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