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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玩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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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皇帝住在行宫,大殿内歌舞升平,天狐先是听了会儿丝竹乐声,又去吃了些坚果点心,方才漫步离开。
这行宫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都城,久到天狐都快忘记,不过无妨,总有他忘不了的东西。
天狐轻轻松松进入了行宫莲池的水里,他太多年未前往此处,里头最长寿的老龟都换了好几代。他是神兽,世间最普通的水火对他早就无用,天狐在水中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那个洞口。莲池底部所有的水都被阻拦在洞口外,水波在外晃荡。
里面是一座地下行宫,即使按年头来说是古物,模样却依旧崭新。
“既然已经跟来了,不妨现身。”天狐找了个矮几靠坐下:“一直偷偷摸摸的,不累么?”
一身湿哒哒的苍耳出现在他面前。
青年身体瘦弱,衣服紧紧黏在身上,看起来弱不禁风,眉目清隽仍带稚气,不像个妖怪,倒像个人。
天狐抬起手,将他身上烘干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苍耳问。
“你真的想知道?”天狐挑挑眉。
苍耳面色发白,他冷漠地说:“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这地方还能和我有半分关系不成?”
他于天狐,便宛如蜉蝣之于天地、朝菌之于大椿,他只不过是天狐眨眼间就流逝过的一段岁月,稍纵即逝,也不值得珍惜,往后更不值得遗憾或者回想。
“的确与你没什么关系。”天狐扫过地下宫殿中事物,眸底流出些难以察觉的眷恋来:“这里曾是我同一个凡人共住的地方,只有龙气至此,殿门方启。”
苍耳低头,看着自己所站的这块青石板:“那凡人是凡间的天子?”
“是啊。”天狐抬手,手指划动间将面前的灯盏点燃,然后又凑近吹熄:“我尚且年少的时候,爱上过这样一个凡人。”
“可你说神仙是不沾情爱的。”
“所以说是尚且年少的时候嘛。”天狐趴在案上,眼睫柔和垂下,因为回到了这样的环境里,他又习惯性犯起懒来,轻轻打呵欠:“他也很爱我,整日里抱着我,一根一根地给我梳尾巴。”
苍耳压下怒意:“我也做过这件事。”
天狐将手指按在桌上,似乎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东西,嘴角微微扬起:“我带他体会过俗世间的一切,是他的师友,亦是他的爱人,就算我惹恼了他,他总是哭着,一边哭一边还说喜欢我——”
今天天狐的话格外多,因为他想起了很多平时总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很多时候我都不想管他了,负气出走,他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帝,独自跑去荒郊野岭找我,弄得浑身狼狈,脏兮兮一个人,悄悄地牵我的尾巴。”
“我也可以。”苍耳的声音有些急促,他依旧蹙着眉:“我也可以的……我不是和凡人一样生命短暂吗?凡人能陪你几十年,我也可以的。”
“你不可以。”天狐说:“我是你爷爷。”
“你闭嘴!”
天狐悠悠然转头看向他,心底叹息一声,道早知如此,在野外走路时就该小心点,应当把尾巴全部收起来的,眼下看来真是孽缘。
“这种滋味试过一次就足够了。”
“为什么?”苍耳无力地看着他,他毕竟是只小妖怪,在这个地方完全被龙气压制住,呆久了显得脸色很难看,可还是强撑着把话说了下去:“为什么不能再和我试一次?”
“因为那是年少的我。”天狐直白道:“我早早跟你说过,神啊仙啊,都碰不得情爱的。”
五:
天狐曾经靠着再普通不过的一棵树沉睡上百年,醒来后,树开了灵识。因为树的寿命比较长,所以天狐没有直接扔下他不管,专门在他那放各种平时用不上、不想见到,却又麻烦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也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只是现在站在树面前的时候,树显然已经死了。
树冠已经枯死,树干已经空心,真正造成致命伤的是一道雷劫,把这棵大树劈成了两半,也劈掉了他最后的生机。
天狐无法,只好弯下腰,伸手往树心里摸,想着还能不能找到点自己以前放的东西。
天狐掏出一个酒葫芦,往地上一扔。
这是他和酒仙打赌,他耍赖骗回来的。
天狐继续掏,又摸出一对龙角,他回过手又扔在地上。
这是龙族的纯情少龙情窦初开的时候送他的。
……
这回天狐掏出来一个小老头,他把对方拧起来,眯起眼睛:“你居然还活着?”
老树一头乱发,见到他就开始哭,双腿在空中乱蹬,鼻涕眼泪往一处抛,恨不得立马紧紧抱住天狐的大腿:“主人啊我好想你啊雷劫太吓人了我只好躲起来了我还以为我快死了……”
天狐把老树放在地上。
他伸手点在老树额头上,给他灌了点灵力,随后开门见山:“我是来拿一个东西的。”
老树一脸懵,伸出自己皱巴巴的手擦眼泪:“什么?”
“他用来砍掉我尾巴的那把剑。”
六:
一把破破烂烂的剑被扔到苍耳面前。
“什么?”他问。
“这是个很厉害的仙家用过的剑。”天狐说:“你练剑吧,我现下一个人也很无聊,等你练到一定程度了,我就准你玩我的尾巴。”
苍耳别过头,手却悄然按上剑鞘:“谁稀罕?我小时候玩腻了的。”
“哦?稀罕的可多着呢,”天狐伸出手,非要掰起手指头跟他算:“什么人间的皇帝啊,海里的小龙崽子啊,就连仙家也……”天狐笑了笑。
苍耳怒:“你水性杨花!”
“我们狐狸可是很专情的。”天狐反驳说:“你看人间那些话本。痴情每多狐狸精,负心最是读书人。你现在这个打扮,啧,我看就挺像读书人的。”
晚上天狐坐在屋檐上,他还是像往常那样一口一口喝着酒,看着拿着剑乱砍乱挥的苍耳陷入沉默。
老树在他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使劲撑着口气,无非是想再见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主人一面,好歹什么东西都有个交代。
天狐也不知道苍耳能在这个世间呆多久,人有人道,妖有妖命,有些小妖怪修炼一辈子也突破不了年岁的上限,就如人始终无法跳出寿命的魔咒般。
就算绝情断欲、修炼成仙,然而那些仙的生命依然有尽头。
而作为不死永生的神兽天狐,他与天地共生,守护世间,却不能插手干涉天道,只能眼睁睁看着,然后别无他法。
也许是这样过日子真的太无聊了吧,天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