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自寒夜来》无溃

1、客自寒夜来

　　山里接连下了一天雪，寒风呼啸，屋外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起初，只是点点雪花从空中落下，还没沾地就像受惊似的化了。后来这雪却像是在寒天里牟足了劲儿似的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片从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了正在外面发呆的女孩儿一头一脸，她这才急忙冒着大雪着急赶回了家。

　　家门口一株粉嘟嘟杜鹃花微微绽开，颤巍巍地露出了些鲜红的花蕊来。

　　女孩儿进了屋子后，疾步走向火炉旁，冲着手哈了哈热气，快速的将炉子点燃。

　　随着火光升起，她小小的木屋瞬间就变得暖和了起来。

　　她这才将昨晚剩下的蔬菜汤放在炉子上慢慢地炖着，又从架子上翻出一本书来，窝在暖炉旁翻阅，静静地等待晚餐。

　　蔬菜汤和柴火的香气在房间里逐渐荡漾起来，她满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山里已经许久没有下过雪了。

　　她想，今日他大概会来吧。

　　山风呼号，不断拍打她的窗户，她侧头往窗户外面看去，只见天已经黑了下来。

　　一旁的蔬菜汤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书里的故事正讲到让人激动的地方。

　　也许下一个篇章女主角就要发现自己爱上那个男人了，她抓着书本的手微微弯折，嘴角荡起一丝笑来。

　　“咚，咚，咚，”正在此时，响起一阵敲门声来。

　　他来了！

　　女孩儿有些激动的合上书，快步走到门口将木门打开。

　　“欢迎！”她含笑地看向门外一个提着冰灯的少年。

　　冰灯微微折射出少年苍白的皮肤，他发丝灰白，连带着一双眸子也是灰色的。

　　“好久不见，”见到她，少年脸上挂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给了她一个拥抱。

　　好冷~

　　她在少年的怀抱中打了一个颤。

　　他们认识这么久，他每次来访时她却依旧会感叹他的身躯怎会如此冰凉。

　　果然是雪子，她有些惊叹地想着。

　　一个拥抱结束，雪子侧过身去让了让，露出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她这才瞧见原来还有一位客人。

　　“这是我哥哥”，雪子笑着介绍道，“寒风。”

　　“你好。”这位名叫寒风的少年，不，男人，向她伸出手来。

　　他一开口，女孩儿就能感觉到一股凌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似是瞬间就能将她冻成冰棍儿似的。

　　“你，你好~”她颤抖着，哆哆嗦嗦地和寒风握了握手。

　　他身上比雪子还要冷……像是刀子似的，刮在她身上。

　　寒风见到她变得有些惨白的脸，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有些惊慌的收回了手：“抱，抱歉……”

　　一旁的雪子见状，略带歉意的朝着她解释道：“我哥哥已经许久没有与人打过交道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她收回自己快要冻僵了的手，在嘴边哈了两口气，退回到门里招呼道：“快请进来吧！”

　　“打扰了，”雪子没有客气，跟着她进了屋子，寒风也随即跟了上来。

　　原本暖和的屋子却随着两兄弟的进入，却开始逐渐变冷了。

　　“真不愧是冬天的孩子呀，”她有些无奈地笑着夸赞道。

　　“不，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寒风听到她的话，急忙站了起来，一边道着歉，抬脚就要向屋外走去。

　　“欸，”她见状，急忙招呼道：“还请您不用介意，我去添件衣服就好了。”

　　寒风听见她的话，止住了步子，转过头来看向她，一双灰蓝的眼睛似有微波荡漾：“真的，没有关系吗？”

　　“嗯！”她点了点头，又从炉子上舀了两碗蔬菜粥递给两兄弟，笑着道：“还请慢用。”

　　说着，她解下了身上的围裙，去到里屋换了一件厚厚的棉衣出来。

　　“好喝吗？”她笑着问道，她一边往出走，一边往身上套一件红色的棉衣。

　　“嗯，”雪子放下被喝得一干二净的碗，砸吧砸吧了嘴，道，“好暖和~”

　　她听见这话一下子笑出了声来，道：“雪子，也会喜欢暖和的东西吗？”

　　雪子理直气壮的点了点头，道：“当然。”

　　“哦？”女孩有些好奇地抬起了眉，一双眼睛望向少年，似乎是在等他的解释。

　　“哈，”雪子朝外哈了一口气，随着白色的雾气在屋子里蒸腾上升，他双手向后撑地，笑着道，“正是因为一直都是冷的，所以才会向往温暖的东西啊。”

　　“真的吗？”女孩似乎无法相信似的，转头看向了雪子身边的寒风，用眼神向他无声确认。

　　“嗯，”寒风点了点头，“我也很喜欢，温暖的东西……”

　　说着，他白皙的脸上却不知为何染上了一点儿绯红。

　　寒风的反应在她眼里十分可爱，她见状笑着打趣道：“您还真是个很腼腆的人呀。”

　　“才不是呢！”还没等他回话，一旁的雪子就咋咋呼呼的着急的替他回答道，“哥他，可不是什么腼腆的人呢。”

　　听见雪子的话，寒风转过头去警告般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

　　雪子自知说错了话，被寒风这一眼瞪得缩了缩脑袋。

　　这兄弟两你来我去的互动看在女孩眼里很是有趣，在一旁抿嘴笑个不停，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了身。

　　雪子有些好奇地看着她，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道：“你们不是喜欢温暖的东西吗？”

　　“嗯，”雪子愣了愣，点了点头。

　　“我去弄……让人温暖的东西。”

　　“不，不必麻烦了。”一旁的寒风见状，出声阻止道，“没有打招呼就前来叨扰，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不麻烦的。”女孩儿一边说着，一边向火炉走去，“只需要一下子。”

　　寒风看见她在火炉边开始忙碌的身影，眼中光波微荡，却没有再做阻止。

　　反倒是一旁的雪子有些稀奇的用手肘碰了碰他，小声道：“哥哥今天怎么这么腼腆起来？”

　　寒风没有搭理他，但是他顺着寒风的目光望去，随后了然一笑：“她真的，很可爱吧。”

　　“嗯。”寒风没有反驳，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仍是紧随着女孩的身影。

　　“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脸也红了呢”，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小的，暖暖的。”

　　“你是……怎么遇到她的？”寒风依然看着女孩，却是向雪子问道。

　　“就是在一个雪天啊，白茫茫的一片，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红色的点，很抓眼。我就上前去看，原来是她戴了一顶红帽子在堆雪人。”

　　“是吗？”寒风喃喃道。

　　“嗯，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雪子，她只是愣了一下，就招呼我一起堆雪人。”回想起两个人初遇时的场景，雪子唇边荡起笑意。

　　寒风听罢，忽然小声笑了笑，有些无奈道：“还真是羡慕你啊。”

　　“哥你说什么呢？”雪子皱了皱眉，似是无法相信似的看向他。

　　寒风是他们所有兄弟里最厉害的一个，只要他愿意，便可以掀起呼啸疾风，封冻千里。

　　什么雪，冰，雹统统都得靠边站，被吹得七零八落，四散而去。

　　他竟然说，羡慕他？

　　看到雪子一脸讶异，寒风却只是挑了挑眉，并未说什么。

　　“来啦！”正在这时候，女孩儿已经准备好了“让人温暖的东西”，装在杯子里，递给他们。

　　“这是什么？”雪子看着杯子里冒着热气黑乎乎的东西有些好奇。

　　“巧克力。”女孩笑了笑解释道

　　“巧克力？”

　　“嗯，据说是喝了会让人开心的东西，会有恋爱时扑通扑通心跳加速的感觉。”她想起朋友告诉她的话。

　　“心跳？”雪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可是我们，没有心脏欸。”

　　“喝你的巧克力，不要挑三拣四。”寒风微微皱了皱眉，呵斥道。

　　“哦，”雪子撇了撇嘴，在寒风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鬼脸，然后端起杯子，慢慢饮起来。

　　“嗯~”一口热饮下肚，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好喝吗？”女孩儿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雪子狠狠地点了点头，咧开一个满足的笑，道：“心跳的感觉我不知道，但是的确很温暖，很好喝。”

　　说着，他又拍了拍寒风，招呼道：“哥，你快试试。”

　　寒风看着杯子里黑乎乎，散发着甜腻香气的饮料微微挑了挑眉，也学着雪子的样子，品尝了一下。

　　女孩儿同样期待地看着他，无声地等着他的反馈。

　　就是她这专注的一眼……

　　“咚，咚，咚。”寒风猛地一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恋爱，心动的感觉？

　　“嗯。”这感觉是如此熟悉又陌生，让他回不过神来，看着女孩儿有些呆愣地点了点头。

　　“感受到心动的感觉了吗？”女孩儿看着他摸着自己胸口的手，有些兴奋地睁大了眼睛。

　　雪子和寒风都是冬之子，是没有心脏的。

　　巧克力真的这么神奇吗？

　　她看着他，随后低下头来也从自己面前的杯子里饮了一口热乎乎的棕色饮料。

　　真好喝，但是……

　　她也碰了碰自己心口的位置，确实没有心动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雪子看着不约而同摸上自己心脏的两个人，忽然大笑了起来，看着他们两个，玩笑道：“巧克力还真是众神的甘露啊，居然能让你们两个都感受到心跳砰砰吗？”

　　寒风听到他的打趣，对着女孩儿有些认真地问道：“你感受到了吗？心跳的感觉？”

　　“很温暖，很美味，”女孩儿笑着道，却又摇了摇头，“但是没有呢，心跳的感觉。”

　　“是吗……”寒风附和着轻喃道，敛下眼帘，遮盖住自己眼里的失望。

　　“你这是要出门吗？”雪子忽然看见了房间角落里的行李问道。

　　话题顺势转移。

　　“嗯，”女孩儿点了点头，“想去暖和的地方看看。”

　　“暖和的地方？”

　　“是啊，有朋友在南方说温暖的环境很是不错，有很多好玩的，邀请我搬过去。”

　　“可能，我们有一阵子不能再见面了，”她冲着雪子抱歉的笑了笑，“不过，这也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吧？”

　　“是的，”雪子有些失落的点点头，“那你明年还回来吗？”

　　“不知道呀，”女孩儿双手捧住热饮，有些向往道，“要是住的开心的话，就想着把家搬过去了。”

　　“欸？”雪子撇了撇嘴，有些激动起来，“那我不是很久都看不到你了？”

　　“即使是搬过去了，也会不时回来看看的，”女孩儿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我也会很想念雪子的。”

　　“好吧，”雪子有些丧气的妥协到，“不过你可千万要信守诺言，回来看我呀。”

　　“一定的。”女孩儿笑着点了点头，承诺道。

　　两个聊得热火朝天的人都没有发现，一旁寒风的脸变得更加惨白起来，一双灰蓝色的眼里正被风暴席卷。

　　雪子和寒风在女孩儿家里呆了一晚上，聊天打闹，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告辞离去。

　　“说好了，你可千万要回来看我！”雪子分离时不放心的再三叮嘱道。

　　“嗯，一定，我说话算话！”女孩儿笑着又抱了抱他。

　　“多谢招待，”寒风也上前冲她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女孩儿总觉得他比来时不对劲儿，好像有些恍惚，身上更冷了……

　　但是她还是觉得寒风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很绅士，聊天也很风趣，总是能用很简洁的发言将她逗乐。

　　“很高兴认识您，”她冲着寒风点了点头，“希望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寒风定定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而后张开双臂也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并没有她预料中的刺骨寒冷，而是很轻很轻，好像是怕惊吓到她似的。

　　还真是个温柔的人呀，目送着两兄弟离开的背影她在心里这样想着。

　　送走他们以后，女孩儿接着回到屋子里，收拾好了行李以后踏上了去往南方的旅程。

　　然而在她走后，山里的春天并没有如约而至。

　　呼啸的寒风肆虐而过，将整座山都冰封在了冬天。

　　寒风在山中卷起风暴，他的兄弟们都对着他这不由分说，忽如其来的发威给惊住了，纷纷四散离开，不想触了他的霉头。

　　这山里只剩下了他一人，寒风皱着眉，徘徊在女孩儿的院子前，却不敢进去。

　　她门前的那株杜鹃花依旧颤巍巍地开着，甚至已经舒展开了身条，尽情的展现着她的满身火红，是这冰寒山脉里唯一的暖色。

　　他远远的在院门前默默注视着那这株杜鹃，有些绝望地蹲下了身子。

　　其实他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

　　那是在很多很多年前，她刚搬进山里的时候。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抹小小的红色抓住了他的眼，就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一般在他心底燃起。

　　但是他不敢上前，她是如此温暖，又如此脆弱，他太粗暴，会伤着她的。

　　所以在无数个冬季的夜里，他从她的窗外呼啸而过，看着窗子里的小女孩儿读书，煮饭，发呆，却从不敢踏入一步。

　　他觉得，当昏黄灯光打在她侧脸上的那一幕，是他见过最美的光景。

　　他是如此期盼着，渴望着去靠近她，却总是在最后关头却步，直到雪子邀请他去一个朋友家做客。

　　他没想到，雪子拜访的竟然是她的家。

　　她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激动隐忍的心情向她伸出了手，说了句：“你好。”

　　握住她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只是他没想到，他们才第一次相见，她就离开了。

　　她向往……温暖的地方，那是他永远也给不了的，寒风那双漂亮眼睛上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嘴角尽是苦涩笑意。

　　然而，来到温暖南方的女孩儿却也并没有寒风想象中过得那么舒坦。

　　南方确实是个很美的地方，小桥流水，四季如春，每一处都秀致的像副画儿一样。

　　但是就是，太暖和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四季如春也可以是另一种煎熬。

　　温暖潮湿的天气让她闷的喘不过气来，整日蔫儿哒哒的待在房子里，哪儿也不想去。

　　过了半年这种无精打采的日子后，女孩儿终于还是受不了了，向朋友告辞以后飞快地收拾行李回到了自己的家。

　　然而当她进到山里的时候却惊呆了。

　　怎么……这么冷？

　　她身上还穿着短袖，双手抱着胳膊打着寒颤，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明明该是夏天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寒风从她身边经过，带起她一头红发。

　　“你怎么回来了？”

　　她寻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惊讶的脸。

　　“寒风？”她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你不是，去南方了吗？”寒风说着，却一把上前将她拥在了怀里。

　　与之前那个轻轻地，礼貌的拥抱不同，这个怀抱强势得不容置疑，她被他死死地框在怀里。

　　好冷！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但是好喜欢……

　　女孩儿被这个突然出现在脑中的想法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一股热血涌上了头顶一般将她整张脸染得通红，挣扎着逃出了寒风的怀抱。

　　“您，你怎么在这里？”她结结巴巴的问道，对上男人一双深沉的眼睛，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唾沫。

　　“等你。”

　　“我？”她似是不相信一般的用手指了指自己，“您等我做什么？”

　　“心动的感觉，”寒风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嗯？”

　　“我有过，在曾经每个寒冬夜里，经过你窗外的时候。”

　　他的话进到她的耳朵里，大脑却花费了很多时间才将信息分析完毕，在这期间，她就一直愣在那里，直到忽然听到一阵声响：“咚...咚...咚..咚..咚咚咚……”

　　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自己的胸口，感受到了猛跳如雷的心。

　　“我也有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寒风，不可置信的冲着他小声道：“心动的感觉。”

　　听见这话，寒风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四目相对，如同命运指引般，两人在肆虐的狂风中逐渐走进彼此，而后猛地相拥，缠绕交织，拥吻着。

　　又是一年冬来时，山里开满了杜鹃花，如同漫山烈火一般，在寒风中尽情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