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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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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方形会议室,椭圆形办公桌。
司徒乔端坐于主位之上,目露精光地凝视着对面的巨大投影仪,司徒清岚敲打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不断切换着投影仪上的图片。
“鸿禧珠宝本年度的市场占有率,上升了7%。”淡然的目光,透露着和年龄不相符的镇定,“这是这个季度最畅销的几款设计。”
“唔……”司徒乔微微地皱眉。
“另外,由于依凡尼的进驻,上个季度我们又流失了5%的高端消费群体……”
司徒乔转身弯腰,隔着一个座位的中年男子注意到他的举动,倾身自动将耳朵贴近。
“建德呢?”司徒乔将声音压得极低。
“父亲不太舒服。”中年男子维持着嘴角的笑意,垂眼道。
“老毛病了吧?”司徒乔感叹一声,点点头,恢复端正坐姿,“裕恩,你说说看。”他抬手指着投影屏幕上的图表,“你有什么看法?”
简裕恩偏过身,看了眼屏幕上漂亮的上升曲线,眼角的鱼尾纹带着岁月铸刻而成的成熟魅力。
“过去数十年,我们年年稳坐台湾珠宝界的第一把交椅。”简裕恩沉声道,“但是,没有竞争,有时候也意味着,没有进步。‘依凡尼的出现,我不觉得,是一件坏事。”
司徒乔闭上了眼,赞赏地点了点头。
“虽然流失了5%的高端消费群体,年度销量却依旧不减反增。销售量排名前十的设计,有八款,都是出自同一位新进设计师之手。”简裕恩淡笑着偏首看向坐在下首的司徒琳,“琳琳,听说,这个叫宋岩的家伙,是你拍板招进来的?”
司徒清岚的眸光一闪,笑容微讽,“琳琳的眼光,一向不错。这个宋岩,的确是个设计天才,不过我听说,宋大设计师,可不怎么好相处啊……”
“那也没办法啊。”司徒琳截断他的话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笑容别有深意,“再不好伺候,我们也得把他留着不是?总好过……放出去,便宜了别人。”
尉临风端着餐盘,回到桌边坐下,“喂。”
“唔?”张雅薇微微一惊,猛地回身,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在看什么?”他跟着探头张望了一眼,餐厅外的窗户底下,用餐的学生们来来往往,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看了一眼他餐盘里的东西,发现了甜点上红艳艳的草莓,毫不客气地伸手。
他叹了一口气,抓住她的手,“你就不能等等?”
她嘻嘻一笑,“反正最后还不是要给我吃。”
“那也要等等。”将餐盘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摆在桌上,“先把正餐吃完。”
她耸耸肩,挪过一盘通心粉,用叉子叉起,转了两圈,塞到嘴里,看见他将红酒杯移到自己面前,猛地瞪大了眼,看了眼摆在自己的餐盘旁的果汁,忍不住喃喃抱怨,“怎么这样……”
给看不给喝,故意折磨她吗?
“你是在酒缸里泡大的吗?”她看向红酒杯的“饥渴”眼神,让他无奈地又叹了一口气,“未成年少女,喝什么酒?”
她翻了翻白眼,“你也就是比我早出生几年而已,就欺负我。”
他闷闷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上流社会家的孩子,一般很小就开始接触酒精饮料,尤其是社交宴会的各种常用酒类。以她的年纪来说,的确是没有什么阻止她喝酒的理由。可,不让她喝,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控制酒量,喝了酒,总是特别容易出事。
发酒疯,大哭、大笑,喃喃自语,胡闹一整夜,什么状况都有。
“等你满十八岁了,再和我提这个要求。”
“十八岁?”她撇撇嘴,“等我十八岁了,你就是二十一岁的老头子,到时候,是不是又要说,‘等你满二十一岁了再说’?”
他忍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主意不错。”
“喂!”她瞪大眼,抗议他的不讲道理。
“吃饭吧。”他淡淡笑道,“我说话算话。”
她哼了一声,闷头吃东西,无意间抬头,见他垂着眼眸,专注地盯着餐盘,眼珠子一转,悄悄伸手,差一点点便要握住红酒杯的杯脚,一只大手却从天而降,盖住她蠢蠢欲动的五指。
抬起头,正对上他的带笑眼眸,“想干什么?嗯?”
她叹了一口气,缩回手,“……我还是努力长大吧。”
“下午我要去实验室,你呢?”
“体育课,就在这附近。”
他点点头,“要跟我一起走么?”
“好像不顺路吧?”实验室和操场,完全是往两个相反的方向。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吐吐舌,“好像吃太饱了,我再坐会,你先去上课吧。”
“你啊……”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呆呆地在原地坐了好一阵子,感觉肚子消了一点,她才起身离开座位,正要顺着楼梯下楼,却想起了昨天无意间看见的那一幕。
“她在哪里?”
“餐厅的……顶楼。”
好奇心发作,她抬头看着往上的楼梯尽头,那扇紧闭的门扉。
莱众大厦的十六楼包厢里,司徒琳拿起茶艺根雕圆桌上煮沸的壶水,动作娴熟地冲入紫砂茶壶,茶叶的淡雅清香立刻随着腾腾的水汽飘溢,弥漫一室。
司徒乔合上刚刚翻阅完毕的文件,阖眼道,“你说,依凡尼来台湾,到底是想干什么?”
司徒琳淡淡一笑,手掌轻扇,鼻尖吸进浓郁香气,“反正,不是为了赚钱。”脑海里闪过那枚戒指的影子,微微一僵,却又很快恢复一脸的若无其事。
轻敲着檀木扶手,司徒乔叹了一口气,“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想起刚才董事会上简裕恩的言行,又眯了眯眼,“算算时间……那个孩子,再有个两年,就该回来了吧?”
拾级而上,将通往顶楼的门轻轻拉开,她贴着门缝朝外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没人?
不死心地拉开,探出头去。
触目所及,是与精致干净、古典优雅的仰恩建筑群所不相符合的简陋水泥屋顶。
“什么啊。”她嘀咕着踏上屋顶,“根本没人啊。”
迎面而来的微风吹拂在她的脸上,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个地方不错,她想,空气清新,而且绝对的安静。
身后却猛地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她一惊,猛地回身,一个人影却更快地冲了过来,她还来不及后退,那个人就已经抱住了她的双腿,跪在她身前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昔日里嚣张无比的千岛雪子神色惶恐,“求求你……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千岛雪子的狼狈模样让她心头一软,抬眼,却看见尚真站在门边,倚着门框微笑。
“是因为你吧?”尚真轻声道,“千岛雪子来仰恩的时间不长,也没有犯什么了不得的禁忌,按理说,不应该被整成这样。”
“什么?”她怔住,“我……不明白。”
唇边浮现微弱笑意,尚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文件,递到她的眼前,她瞄了几眼,有点疑惑,待反应过来,两颊已经是热烫无比,“这个……这个……”
“我以为你早知道了呢。”尚真微笑着挑眉,“这段视频,从这学期开学之后,就在学校内部不停流传,前前后后,数不清多少个版本,每一次,男主角的全身都是满满的马赛克。”尚真一脸悲悯地垂下头,看着跪在地上低泣的千岛雪子,“唯独女主角的脸,和她胸口衣襟的校徽编号,一次比一次清晰。”
这学期开学?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很多画面,在脑海里串联在一起。
是……是因为她?因为千岛雪子打了她的那一巴掌?
“千岛雪子的母亲,现在正被关在札幌的一家精神病院,她的父亲娶回了在外面养了十几年的情妇,那个女人生的女儿,甚至只小了她三个月。”尚真看着她的脸,眼神温柔,“精神病是会遗传的,你知道吧?”
她呆呆地点头。
“如果她不能顺利从竞争激烈的仰恩毕业,她就会丧失千岛,和母亲伊藤,两个姓氏的继承权。”尚真柔声道,“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发疯的。所以,放过她吧,好歹,她也是仰恩的学生,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为什么……”她怔怔地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的哥哥们,有着天使的躯壳,恶魔的心灵。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为数不多的,能影响他们的决定的人选之一。”尚真邪邪一笑,耸耸肩,“我闲得发慌,所以忍不住,就管了管闲事。张雅薇……”他抬手掠过她的髻边,“你这么善良的孩子,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
“悠然”二楼,靠窗的位置上。
一沓厚厚的资料,被轻轻推到曾若谦面前。
“这是……”曾若谦抬手翻阅,眉峰轻挑。
数十张的珠宝成品照片,与原始设计草图。
“我听说,G&L这期的主题,是珠宝。”司徒琳悠然自得地喝了口水,“应该已经有不少的珠宝商,忙着找你们提供赞助了吧?”
G&L,是曾家旗下的一本高定位时尚杂志,不对外公开发售,只接受长期的客户订购。因为销量和受众质量的关系,一直是各大名品厂商关注的重点杂志之一,能够出现在封面上的,一般都是上流社会的绅士名媛,创刊以来,只有偶尔的几期,是以某品牌当季的某件单品做为封面,而基本上,只要能出现在当月封面的名品,其在名品二手市场的标价,绝对不会低于原价的五倍,甚而有人专门以此为标,从品牌旗舰店抢购之后再转卖,赚取期中的利润差额。
“唔。”曾若谦十指交叠,神色清冷,“那又如何?”
“据我所知,G&L曾经做过两期相似的主题。”司徒琳轻笑道,“不知道这一次,编辑们有没有什么特别创意?”
“你有好建议?”曾若谦低头研究素色的设计草图。
“这一张,叫做Imagination。”司徒琳从一叠草图里,抽出一张,递到曾若谦的眼前。
“想象?”曾若谦念出设计草图下角的签名,抬起头,“宋岩?”
Imagination,一张花纹繁杂的胸针设计图。
蔓延缠绕的枝藤,宝石镶嵌而成的绿叶,以及停驻其上,隐约纤细的小小蝴蝶翅膀。
黑白钢笔画出的这幅比例精准的设计素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激发着观者的想象。
“珠宝设计这个行业,做久了之后,才发现。”司徒琳微笑着,纤指轻点,“最美的,往往不是珠宝工匠交到我手中的第一件精工打造的成品,而是,黑白素色,标满了宝石成色、规格、材质的原始设计图样——耀眼夺目的珠宝,最美丽的时刻,往往在这里。”
“所以呢?”曾若谦抬眼,静待下文。
“做珠宝专题,难免要刊登一些图片——与其登载让人毫无想象空间的成品照片,不如联络数位有名的品牌设计师,刊登还未正式发布的设计草图,再配以相应文稿说明各自的设计理念、灵感来源、或者动人的故事——一方面,可以帮各大品牌做前期宣传,对于G&L的读者来说,不也是一个考究珠宝收藏专业水准和想象力的前所未有的绝佳体验?”
曾若谦垂眸,低笑,“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出色的企划人才。”
司徒琳淡然一笑,轻轻扬睫,“我要宋岩,成为台湾的首席珠宝设计师。”
曾若谦面无表情。
“或者……我们来做个复古首饰的专题?”司徒琳垂下眼睑,回身从包里抽出一张铅笔素描,“就做做这个戒指……”
曾若谦的眼角猛地一跳,倏然睁眼。
黑白两色,精致笔触,画着张雅薇视若性命的那枚戒指。
“……如何?”
“我好像……老是一个人在吃饭。”
侍立于高背椅旁的奎克,身形微微一僵。
她落寞一笑,抬起头来,“哥哥去哪里了?还不回来。”
“少爷……大约是有公务要谈。”
“我知道。”她撑着下巴,叉子无意识地搅着沙拉碟里的凤梨块,“哥哥们很忙。”
哥哥们?奎克沉吟,看样子,问题不小。
印象中,经常总是一个人吃饭。
爹地和妈咪,常常轮流着往国外跑,剩下的一个人,会很有良心地留在家里陪她一段时间,但每晚在她睡着之后,却黏腻着,互相打好几个小时的国际长途电话。
轮到妈咪留在家里陪她的时候,妈咪会陪她吃晚饭——从来也没有学会做菜的妈咪,会假装自己是田螺姑娘,变出了一整个厨房的好吃食物,寻找惊喜般地,一道道隆重端出。
回想起来,那是很幸福的晚餐。
但是爹地,却总是挨不到她放学回家,便会自动将她不喜欢的饭菜清空一半——她喜欢吃的,却一口也不敢动。
“我小的时候,常常被爹地气哭。”她微笑着道,鼻子却微微泛酸。
奎克的目光,渐渐沉郁。
“不管我怎么跟他说,跟他说几遍,他也记不住,要陪我一起吃晚餐。”她轻声道,“除非,是妈咪也在的时候,他才会忍耐着,等我们一起吃饭。”
奎克的嘴角,微微地弯起。
“妈咪说,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应该连同他的缺点,也一起爱。”她垂眸道,“而爹地的缺点,就是永远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的女儿,想要天天和他一起吃晚餐。”
奎克垂下眼脸,掩住眸底的些微落寞。
“今天在学校的时候,我遇到了千岛雪子。”她低下头,轻声地道,“奎克,真的,是哥哥们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