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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结局章节:】几度残阳 ...

  •   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了劫灰一场,醉芙蓉渐渐绽放,颜色极是婀娜。
      江南秋景亦能醉人。
      宫室巍峨,百姓议论,这大陈的江山几番历经劫难,如今皇上更无永年之福,却又到了国丧之时。

      他不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是什么日子了。
      浑浑噩噩的终于有了意识,韩子高睁开眼睛只觉得额上生疼,像是被刮开了一样,他的朱砂无论如何愈合不得,像是某种荒谬的定数。
      顶上是象征着皇权的龙首点睛,昏昏暗暗,却又逐渐逐渐疏离。

      依旧带着血顺着眉心淌下,韩子高抬手掩了,竟是笑着看见离兮双眼通红守在自己身边,依旧是这方太极西殿,韩子高努力撑起身来,却听着外边似是跪了很多人。
      "大将军……"离兮一开口就先掉了眼泪,但是却很坚定地自己抹去了,只跪在龙塌下望他,就像是一直在等一个结局一样,"离兮已然想好了一切,皇上大行而去,离兮伺候了他一辈子,如今皇上去了,九天之上也需得个人照应,大将军……切勿记得皇上嘱托,皇后已带着太子殿下入主正殿,只待大将军一句话……太子便可继位。"
      她尽量让自己平复一些,不断说着,说上却是握紧了一柄短刃,韩子高愣愣看着她,没有出言阻止,只是叹了口气摇头,"过去……过去几日了?"
      "大将军昏厥了两日……如今朝堂上下已知先皇大行,欲立新君……先皇遗诏,太子陈伯宗得继大统……"离兮深深吸气,先扶了他起来,想了一想又说道,"离兮已经同皇后商议过,自我去后便调玉儿过来……皇后那边还有几个一直可靠伺候的小丫头照应,无碍的,太子也已为皇,日后也当懂事了,还是让玉儿过西殿伺候吧。"

      他一直就这么在这龙榻上躺了两日,武岐伯不眠不休守在殿外,谁来也不出一言,更无人敢再议论。
      几度夕阳残红,韩子高求死不成,却根本不记得这两日的昏睡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似乎平淡到只剩下冷的感觉。
      他可笑的怀疑自己是被冻醒的,明明没有入冬呢。

      带了血的佩剑仍旧被放在一侧的地上,竟没有人敢收起,韩子高就这么看着上边陈茜干涸了的血迹,心下当真没有什么感情的波动。
      他只是觉得不真实,韩子高不肯相信他不在了。
      离兮重又跪下,等了片刻却只听见韩子高颤抖着唇齿努力开口,轻轻唤了一句皇上的名讳,"陈茜……"
      只剩下明黄色的垂纱动也不动。

      他确定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人再能回应自己了,这庞大到让人遍体寒凉的宫室真真正正只压在他韩子高一个肩上了。

      所以他叹了口气,望着离兮手中的短刃,半是自嘲,半是耗尽了绝望,只剩下本能的承担,这见证了他们二人十年的婢女被他当下一句话说得痛哭不止。
      韩子高很轻的问她,"你也要走了么?若是见了他,可记得带我问一句……他当年说过的要带我走,现下他自己做不到了……他欠我一个死生同穴,这笔账……让陈茜记得,待得天下太平之日,我会去寻他一一清算追讨回来。"

      离兮哭倒在榻边,握紧了那短刃长叩深恩,"大将军一定要撑下去,安成王已经借着国丧之事欲返回皇城……这几日怕是上路了,先皇同皇上……还有皇后……日后全在大将军一念之间,大将军切勿坚持下去……"
      韩子高笑着安慰她应下,"我知道,我答应过他的。"依旧是安静的看着那短刃刺入离兮的颈侧,他觉得自己早就死了。

      亲眼经历的死亡,韩子高根本毫无触动,他眼睁睁看着离兮死在龙榻前,觉得自己毫无感觉,就像是早就已经随他一起去了,只剩下这一身画皮的红衣。
      窗子开了半扇,秋风肆虐,刷刷的枯叶声响,韩子高甚至还能俯下身去将她的遗容整理干净,他知道她是喜欢陈茜的,跟了他这么多年无名无份,却为了他将旧日恩怨统统勾销,断手为誓,所以韩子高也不能让这么有骨气的丫头死得难堪。

      最终他踉跄着抱着离兮出了西殿,武岐伯早已知晓这丫头必是要自尽的,慌忙命人接了去安葬,见着他最终清醒出来刚欲行礼,却望见韩子高神色分明异样,武岐伯再也顾不上那些虚礼,只不断地扶着他,"子高?你醒一醒……皇上……不,先皇已然……"
      这铁血的汉子也说不下去,字不成句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看见韩子高目空一切,明明是安和的样子,但是那眼睛好似一直没有焦点,空荡荡的让人心下害怕,他使力晃在他肩上,韩子高终于回神看了看他,"我无事,太子……不,皇上呢?"
      长长的衣摆披在地上,怎么望,也都成了血莲花。

      韩子高开了门才觉出外边的空气凛然清净,而身后一殿快要让人窒息的血腥气经久不散,他对着快要正午的日光觉得自己满身的血污,明明换过了衣裳,可是……
      他笑着望着武岐伯,伸出手去给他看的样子,"他的血还在我身上……我能觉出来……温热的,血……"
      渐渐围过来的下人吓了一跳,兀自退后,青天白日这种话让人毛骨悚然,武岐伯愈发觉得不对,"韩子高?你怎么了……哪有血?"他也紧张得不行,下意识伸手去拉着他周身上下验看,"没有了……别这样,韩子高?"
      他不住的唤他,韩子高的目光明明是望着自己的方向,但是那眼光分明已经穿透了人影,一直一直看着不知名的地方,他一张脸上根本没有确定的感情。
      大将军额上的朱砂还在滴血,竟有着素的小宫人早已跪倒不住地低喃,"大将军怕是……怕是被魇住了……"那本就太过白皙妍丽的人如今带血妖异,目光空荡,微笑着说着他还在,血的温度还在……

      武岐伯掐着他迫他仰首清醒,而那人仰望天地苍茫,飞鸟咿呀而过,灰色的天空落了满世劫灰。
      真的,我还能觉出他的温度,你们不懂的,我睡得冷了醒过来,他是……怕我着风了啊。没关系的,我能觉得他还在。
      韩子高推开武岐伯只是笑,"他怕我冷而已,你们慌什么……去正殿吧,我真的没事。"

      宫室之间仓皇惊呼,他完全成了妖魔。

      天康元年,天下飘素,新皇继位。
      "大行皇帝奄弃万国,攀号靡及……朕以寡德,嗣膺宝命,茕茕在疚,惧甚缀旒,方赖宰辅,匡其不逮。可大赦天下。"又诏内外文武,各复其职。
      一袭红衣执剑立于百官之前,叩拜上首小小的龙袍天子,那是他的儿子。
      韩子跪倒的时候心里都在想,陈茜凭什么总是这么固执,那个男人一辈子所有说过的话都做到了,连这一世心血都交给了他的儿子,放着陈氏的列祖列宗于不顾也在所不惜。
      他何曾惧怕过什么业报?这一辈子,陈茜唯一食言的事情,恰恰都同韩子高有关,他立不成他为皇后,他们注定死不能同穴,所以……

      韩子高醒过来才知晓,大行皇帝陵寝之前的麒麟不顾众议,竟是建了两只雄兽。
      他说自己若违此誓必死如刍狗,可他不愿意接受那么没有尊严的死法,最终他还是自私的。
      韩子高微微笑起,满朝文武在列,侯安都死死盯着他看却发现大将军目光全然放空,看着新皇却好似直接望穿到当年陈茜继位的那一日。

      他也曾这么坚定不移的同他并肩河山,如今呢……
      韩子高就像是全无任何外界的感知一样,微微开口,众人皆是愣住,大将军执剑拥立幼主,却只是开口念着,"陈茜你真自私。"

      侯安都满腹的愤怒被他此时此刻的状态逼了回去,他不断的望他,一直到仪式结束,从未曾有过的清冷景致,百官各自退下,分毫言论不敢多说。
      这大将军……怕是要疯了吧……

      微微开出赤红颜色的醉芙蓉染着他额上的血滴,一直好不得的伤口,鲜红得挂着血,整个人苍白如鬼,明明是从未曾改过的英气姿容,如今却全被抽空了一样。
      没有人知道韩子高的魂魄究竟还在不在,他举止如常,拥立新皇分毫不容置疑,但是……总是有种让人望之诡异到脊背生寒的感觉。
      就好似他明明人站在这里,却不知道他究竟是否还活着一样。

      韩子高看了看侯安都拦在自己身前,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了指一侧的大柱下,示意他过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正殿一旁的红漆柱下站定,侯安都已经觉出他有些异常,但是却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他最终盯着韩子高开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子高?龙椅上坐着的是你和郁书的骨肉。"
      韩子高笑起来,再无任何愤怒,"那又如何?"
      "你!"侯安都一把揪住他,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想要震醒他一般,"韩子高你胡闹了一辈子,你同先皇如何都已经走到了今日的地步,现在先皇驾崩而去……你可以回头了,这是你此生唯一回头的机会了韩子高!把宗儿带回去……我可以想法子拥立他人,我会给你们一家找一个归隐之所,一家人彻底离开朝堂争斗,带着你爹你的夫人还有你们的孩子一起远走……"
      侯安都越说越有些控制不住激动,偏偏手下的人依旧安然平和的带着微笑摇首,"不用说了,我还唤你一声大哥,代表我其实并不怪你……我知道你同郁书做了什么手脚,但是我知道你们的心情,也知道我对不起郁书……"
      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清醒,并不像是个疯了的人,但是结论却让侯安都几乎想要杀了他,韩子高伸手掰开他揪住自己的手指,"但是不可能了。司空大人,先皇遗诏在我手上,司空可是对于先皇嫡长子继位之事还有疑虑?"

      一句话,把侯安都满心的期待统统捏碎,他要如何回去……如何对着白了一头青丝的郁书说起?如何说……她的儿子等不回来了了。
      侯安都真的不忍心的,他不明白为什么韩子高就能这么坚定地残忍推开她,"你还记不记得……韩子高,你幼时就同她在一起,你娶了她啊!你还记不记得!你远行出征,她一个人有多苦的守着府里,守着爹爹,好不容易诞下了孩子想要一起等你回来……可是她现在…她头发全白了一直在等你带着孩子回去…你毁了她一辈子!"侯安都一把将他推在那巨大的漆柱上,愤慨和辛酸几乎也要逼疯了他,"我知道你还能还我一声大哥有多不容易……我知道我……"
      可是他又如何看着曾经那么干净幼小的女孩如今完全枯槁的活着。
      侯安都也完全没了办法,他盯着韩子高完全放空了眸子突然觉得恐惧,他慢慢松开他,"子高?"
      他没有什么回应,穿透过眼前的人一直望向很远的地方,依旧那么清亮傲气的眼睛,却完全空了。
      就是一种非常让人无能为力的虚空。

      其实韩子高只是看见那种朝白暮红的木芙蓉,在过了春之后依旧能够开出那种盛春时节的奢侈颜色。

      侯安都努力平静下来,他试图和他能够好好谈一谈,"子高,我知道你同先皇之间不是旁人想的那样,你是真的爱他……可是……你应该记住自己还有责任啊,你还有妻儿,你还有高堂在上,你……"
      韩子高微微动了动唇齿,止住了他的规劝,"大哥,你如若不是还喜欢着郁书,你如何能为了她背信弃义……谋害先皇?其实也是爱情是不是……若不是我当年出了事,也许你们今时今日就能白头到老……"
      他终于有一些实在的目光看向侯安都,"你看,大哥也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感情来劝我,你也有这么宽容的感情,就算她已经嫁给了别人,你也希望她能过的幸福,也在为了她和别人的孩子,做出这些你以往绝不可能会做的事情。"
      他是这么忠厚诚恳的男人,若不是为了郁书而痛苦,他不可能会应下这种谋害的事情。
      手足兄弟,韩子高懂得的,陈茜也是因此而放弃了所有,他到死还都在维护韩子高的尊严,这是属于韩子高自己的一切,陈茜没有理由统统诛杀将他推到万劫不复。

      罪过的话,陈茜一个人一意孤行的用死来弥补了。

      其实还都是为了各自的感情,有谁能来指责谁呢?
      韩子高笑着拍了拍他,慢慢转身,一点一点向着西殿的方向走,"为什么你们都来指责我们呢?陈茜是很自私,他的感情比你们都疯狂,他认定了我是他的,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你们觉得我们这样可耻……觉得我们是错的,可你呢?还有郁书……你们凭什么来指责我们自私,如果不是为了这样自私的爱情,我不会遇见他,我不会娶郁书,你也不会失去郁书,我也不会……亲手……亲手杀了他……"

      最后一句话明明声音已经声嘶力竭,但是他的背影非常平和,韩子高的声音已经肆意妄为到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听见,他远远地望着这重重宫室,天地灰暗,所有的树木过了季节,所有的飞鸟盘旋不去。
      真的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么?
      "我真的管不了任何人了,随你们如何……宗儿是我和他的孩子,我韩子高已经不忠不仁不义不孝……无所谓,我不在乎,就让天来罚我吧,就算今时今日天崩地裂列祖列宗唾骂我韩子高一人!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所有人!我,只是他的。"

      他扶在那西殿的门边,远远回望独立的侯安都,那一身红衣前所未有的炽烈,几乎要将这尺寸的地方统统毁灭一般,侯安都震惊难言,只看着他提起声音悠远狂妄的笑起,整个人像是要化在风中一样,缠缠绕绕的衣袂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了染血的错觉……
      韩子高只是撑着那门边告诉侯安都,告诉天地,"我们毁天灭地在所不惜,事到如今,任何人任何事都休想阻止我们!"
      那天地自岿然不动,从未曾有过一丁点的动容,但却已经败了这一世枯荣。

      他也是强撑着走入殿里,就算是他目无尊卑也罢,这太极西殿自古都是帝王起卧之所,但如今只剩下韩子高一人占据。
      一切都还是他在的样子,明黄色的权势象征,陈茜一生一世不曾屈居人下,他早晚都会是王者。
      但却将这所有都肯让给他分享。
      韩子高扑倒在青灰的地上,冷得控制不住寒战,不断抚蹭着那早已没有的血迹,"陈茜……陈茜!"
      我知道你能看到我,能听到我的,你让我不要求这天地,我没有,你让我活着,我也答应了,但是……
      他第一次这么软弱,这么无依无靠,这么没有办法的哭泣,握着那柄早就了无温度的佩剑,夜明珠的暗淡影子染了泪光。
      他就是觉得没有关系了,从来也只能对着陈茜一个人软弱。

      玉儿慢慢端了晚膳进来的时候,竟然就看见大将军倒在那地上,她一瞬间吓得以为又出了事,却看着韩子高带着泪似是在说些什么,她停在了屏风之后不敢入内,冷淡的空气里凝结住的都是绝望。
      韩子高在同他说话,他抱紧了那柄剑,泪落不止,"陈茜……我冷死了……"把自己蜷起来,那个曾经只以侍卫身份领十万人南下,平定岭南战乱的韩子高,如今像个可怜的孩子一样,蜷缩在他离开的位置,汲取最后的信念,"陈茜,你平日总说我固执,说我这样骄傲的臭脾气……那你现下可能看得我这般痛苦,让我去寻你好不好……我冷得受不了了……我害怕了,抛妻弃子无所谓,辜负爹娘我也统统都犯下了……可是你却又……"
      他不停地自我折磨,快要发了疯,却又清醒的让自己更加崩溃,这种几乎是凌迟的酷刑让韩子高一个人清醒的承受……
      杨柳柔枝残,到明年仍有絮重飞,可惜人不见。
      千古决绝事,生死相隔,本是不惧怕的,但为何你要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你说了啊,带我走。

      玉儿忍不住哭出了声,韩子高猛地愣住,微微撑起上半身来,"我……"
      她赶忙忍了转进去,"大将军,没有旁人……没有……没有关系的。"她知道这个时侯韩子高恐怕吃不下东西的,可他昏厥了两日,今日又撑了一场继位典礼,再不用些东西怕是他自己也要出事了,所以她想了满肚子的话来劝他,只想着一定要让大将军吃些东西。
      却没想到韩子高撑着她的手站起来,毫不犹豫的坐在案旁愣愣的问了问时辰,看见天色已晚,他什么都没有说,脸上还带着眼泪,却空洞洞的看着灯盏开始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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