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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章 苏木堂 ...

  •   城西织霞巷

      青石板路在春寒料峭的时节因为连着三天的微雨泛着难得的水汽,有些恍惚,彷佛回到了江南。这座小院颇为隐蔽,但有心人想找却也不难找,看中它是因着隐隐的熟悉感,它与川江的四合院有着一样的布局,连书房跟胡杨树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只是要小了很多,很多。同我签租约的人,眉宇之间也觉得像一个人,但没想起来是谁。这是上了年纪么?还没到而立之年呢。其实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要住在一个有着过去印迹的地方,也许这就是缘分吧,看过的其他院子都入不了眼。
      念笙执着地追问,为什么不要这个?这个院子很合适你,你看前厅可摆诊台跟药柜,偏厅可设置有病床的休息室,西侧两间厢房可作药库,厨房独自在东隅,完全不担心有火会烧到药库那边去,自己熬药很方便。
      我给不出一个能说服她说服自己的理由。如果过去已经是过去,那么它注定影响不了我。
      那就它吧。
      念笙说,汤圆,你去陪洛阳姐姐吧。
      她的不舍我都看出来了,但她那么懂事,知道一切回不去了。摸着汤圆的头,“跟着我你也吃不了亏。谢谢你,念笙。”
      一直以来,大家都觉得是我治好了念笙的自闭症,而只有我自己知道,她才是治愈我的那一个。起初的两年,她花光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心思去回想以前与隆越有关的人和事,这才有了一个向阳而生的江洛阳。
      她又道,陈霆,你也去。
      陈霆没有丝毫停顿,答,是。
      我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也好,工钱照俞府的规矩开。
      遇恩本来说要从古家牧场挑一个人来做护院的,当时回了句“等你大哥回来再说”。毕竟认识陈霆四年多,对他的秉性有足够的了解,而一个陌生的人,我没有把握。
      “等你安顿下来,再请一个懂药的打下手。”俞小姐这是典型的没有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她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怎么经营一家医馆药铺,故这些事对她来说就是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自然就知道。
      到时候我请你吧,我说笑逗她。
      她倒是不客气,“本小姐啊,江大夫请不起哦。”说完咯咯笑,还是天真无邪的样子。
      花了几天时间亲手刻了一块木匾:苏木堂。
      苏木,豆科植物,其干燥心材,味甘、咸,微涩,气微无臭,性平,归心肝脾经,具有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功效。
      穆真从南疆运了一大车苏木来给我,她在信里问,西疆真有如此之多跌打损伤需要治么?
      我回答她,泡脚用。
      这些年都不给我写信呢?
      忙。
      为何如今又要写了呢?
      若我说,为着了您这一大车的苏木,您信是不信?
      彷佛看到她头上细细的小辫子,簪着各色的彩色碎石,如同花蝴蝶一样耀眼明媚。多年过去,她的言语间还是如第一次遇见时的鲜活,信笺里的纹路都是竹叶的清香。丰鹿候娇养女儿到出嫁,姜长璟骄纵老婆至耄耋,这些都是后话了。只问,何时能来醉酒?
      我看着信,脸上挂着笑,敢问我什么时候醉过酒?都是你自己一个人醉吧。提笔回信给她,随时。但我知道她是来不了的,女人一旦结婚生子就失去了某种自由,不单单是行动上的自由,而是心灵上的自由,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都有牵绊。她曾经也说,怎么可能?
      世事就是如此,没有什么不可能。
      言风行亦送了信来,抱歉,未能来帮你搬家。遇恩都打点好了么?他可仔细?
      回了信,很仔细,只是他知道了是你帮他定的亲,还知道了韩馨妍原本要嫁的人是城南九层台少东家宋郎骋,你这般乱点鸳鸯谱,回来之后自求多福吧。
      言风行带着商队再次去了横沙,这一回吉雅未与他同行。遇恩从川江回来之后则一直忙着牧场的生意,俨然已经是大当家的样子,是他亲自去破除了跟韩家结亲的谣言。人都说韩家最近可太倒霉了,韩二公子求娶江洛阳不成,韩四小姐嫁古家正主也不成,看来需要请法师来驱驱邪祟。
      王玉暖嗑着瓜子,看着小小子韩彬一天天长大,心里不是滋味。
      原来韩馨妍同那个胆大包天的宋郎骋之间也是能单开一部剧的复杂。韩馨妍不是言风行挑中的,而是她自己找上门的,韩四小姐求的就是一个被退婚的坏名声。
      我错愕道,这是唱哪一出?
      宋家是开书社的,卖卖书,讲讲故事会,平日结交各个高门大户,私塾,商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本以为西疆人游牧善战,不喜欢舞文弄墨,但我错了,看了宋家的大宅,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又或者,他们有地下的生意,那就另当别论了。宋郎骋一贯以大胆行径出名,韩家看不上他。可韩馨妍是为何与他结了缘?
      玉暖说,因为我们家馨妍也不是日日呆在闺阁里绣花的小姐呀,一边说还一边拿眼角瞟我。
      “行,您说书就好好说书,不要再含沙射影了。”我一边听八卦,一边整理着晾干的苏木,仔细搭配了透骨草,红花,七叶一枝花包成混合药包。
      你还记得之前市井街坊流传的那个鬼故事么?
      鬼故事这么多,你说哪一个?
      就是宋郎骋最出名的那个无面仕女图。
      哦,我想起来了,这可不是什么闺阁女子该读的故事。
      王玉暖说,这是西疆,又不是你们隆越。
      我也觉得自己好笑,对不住,是我浅薄了。
      这个无面仕女图的故事颇为荒诞,讲述一个老者画了一副没有五官的美女图,把它借由某种原因送到一个浪荡无忌的书生手中。书生若是对哪个女子钟情,便可画上她的五官,入夜这女子便会前来幽会与之激情云雨一番,但诡异的是次日必定有该女子暴亡的消息传出。两三次之后,书生便察觉出此间联系。一日他在坊间喝酒,被一泼辣女子辱骂,心生恨意,动了伤人性命的念头,回家他便画出女子的面孔。果然晚间那女子来了,自然是同他纠缠一番。第二日,听闻有新搬来的刘教头泼辣女儿惨死河中,生前疑似被人奸污过。他颇为得意,也渐渐开始上瘾,从一个月画一副仕女五官,到每日都要画一副仕女的五官,于是死的人越来越多。但官府全然没有任何头绪,查不出原因。最后书生身体越来越差,骨瘦如柴,一日他突然彷佛在那副画里看到了所有他曾经画过的女子,而后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拽进那副画里,骨肉被一个强劲的力道碾压成了碎片,他在无尽的痛苦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成为那副画背景里的一部分。老者趁月黑风高收回了那副画,换了一个地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杀人。
      这个老者为什么要借刀杀人?
      王玉暖闻此言一笑,“馨妍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所以她去找宋郎骋问个究竟?”
      “猜对了。一来二去,这两人就熟络起来,但韩家不喜欢宋郎骋。”
      “这我知道,单听他写的故事,我也不喜欢此人,我承认我有偏见。”
      王玉暖倒是没有说什么,见韩彬醒了吵闹,带着小儿奶妈回韩府了,留了一个悬念给我。
      这日,陈妈来苏木堂送点心给我,一脸忧伤,不像平日里的她。圆脸妇人着深蓝色粗布衣裳,腰间的束腰是深枣红色,头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却未施粉黛,细长的眉眼里带着心思,看着比往日里要瘦了不少,上次竟没有察觉到。她一贯有活力有创造力,彷佛从来不会有烦心事。她丈夫以前跟着俞扬采药制药,但死得早,她一个人带大陈霆,倒是没有费太多力气在孩子身上。陈霆从小书没有读过几本,身手练得还不错,算是家生子里拔尖的,所以他总是护着念笙的,后来我来了,也听我差遣。
      吃着甜甜糯糯的水晶糕,担心地问陈妈,“是陈霆那小子惹麻烦了?”我也想不出来有其他的事儿会让她不快了。
      “江大夫,您也知道陈霆这孩子读书读不进,道理他还是懂的。日前俞老爷子将俞念柏逐出师门的事闹得有多大,您听说了吧?俞念柏这人,不瞒您说,平时老妈子我就看不惯,这十几年来他一直是两幅嘴脸,在老爷夫人面前装作乖觉,学得用功性子温吞,可在底下人面前却耍威风。他被老爷赶走,下人们可高兴了。大伙儿平时不敢得罪他,这被赶出去了就再也耍不起来威风了,陈霆这孩子免不了当面说了几句让他下不来台的话解气,哪知他就记恨上了。”
      我放下手里的点心,“陈霆这几日不是在我这边规规矩矩的。俞念柏干了什么了?”
      陈妈才吐了真相,“您知道白掌柜的二姑娘悦之喜欢我家小子,但白掌柜不同意么?”
      我点点头,“白掌柜这人倒是有点迂腐了,白夫人什么意思?”
      听到我提白夫人,陈妈有点不自在起来,“也不是我们孤儿寡母的想高攀白家,只是孩子们自己都有主意,陈霆没说不喜欢二姑娘,但也没有说要谈婚论嫁。西疆的女儿家多得是自己挑夫婿的,就算白掌柜白夫人都不同意,二姑娘不嫁他人,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
      可这事跟俞念柏什么关系?
      原来俞念柏被陈霆呛了之后就去青楼里花钱找了个姑娘缠着白悦之,说陈霆允了她做小,等他二人成亲之后就接她过门。我一听只想翻白眼,这龌蹉人做腌臜事,都是哪儿跟哪儿,损人不利己。
      陈妈又道,也不完全是不利己,他最近要自立门户,想挖白掌柜过去呢。
      敢情是白掌柜自己不想做这个恶人,假他人之手?好一个釜底抽薪,一个个的都是人精。
      “所以陈霆是喜欢白二姑娘还是不喜欢?”
      “本以为他是不在意,但见二姑娘误会伤心,又像热锅上的蚂蚁,所以,还是喜欢的。”
      这小子还挺沉得住气,白天见他也没瞧出个端倪,还是个四平八稳的样子。
      “行,这事儿我知道了,让陈霆别急,我来想想办法。”
      “那真是太麻烦江大夫了。”陈妈客气起来还真的不习惯,看来她也转性儿了,毕竟就一个独苗儿子,她不操心谁来操心呢?
      我看我可以改行了,当什么大夫,当媒婆多好,病人一天看不了几个,到时候佳偶倒是配成好几对。以前的我是有多讨厌做这种事呢,怕是都忘了个精光。
      自己都没嫁呢还当媒婆?真去当媒婆您可能要揭不开锅了。
      穆真年轻美好的样子从信纸里跑出来,还带着清脆的笑声,而她在院子里追鸡的镜头又浮现在我眼前,中间这些失去的年岁去了哪里,已经没有人想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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