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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因果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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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无际的桃林与春风共舞,花瓣伴光影洒落,琴声随清风散去,还有孩子的欢颜……小小的孩子,那么像我,那么像他,眉目之间都是我们的表情。青衫男子含笑而立,不动声色之间早已勾去了我全部的魂魄。任风吹拂着衣摆,荡起的白色波浪像温柔的触手般妩媚……这样如画的场景就只能是梦了吧。
睁眼之前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一切都是梦?待我醒来,又是那个喧闹的旧世界?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回到过去。这种不明确大概说明我在这个世界有牵绊,而这个梦说明还有了憧憬,所以我是不想回去了,却不愿意正视这一点。还以为自己多勇敢。
想活动四肢,却发现仍是麻木的。听到门的吱呀声,我没有转头。
“意外么?”他的声音是我所熟悉的。
一切皆是因果。韩逐月的命是我站在封建强权的立场上索取的,因她的贪欲。而孙家祖孙却是无妄之灾,她们只是善良。
我回答他,“并不,只是没想到是这个时候,以为会晚一点。”
他的语气是冷静的,“江洛阳竟是姜美苏,以前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就算我知道你是堂堂淳阳王之妃,也不会想到你跟我娘、如玉有牵扯。”他顿了顿,问,“想知道谁告诉我的么?”
我转过头去,借着那一点点冷清的夕阳,看清了他的眉目。环视窑洞内的陈设,是粗陋的家具与器皿,想必是他的临时住处。“你离开军营,无碍么?”我轻声问。
“姜元帅不比淳王。”
我笑起来,“你骗他?日后有你好果子吃的。”
他一愣,大概觉得我笑得怪异,“我绑了他亲妹子,还指望有什么好下场?”
抬眼看他,又想起以前给他治病的那些日子来,“我若不医好你,是不是就没今儿这一出了?”
“应该是,故世事难料,你亲姐姐派人找的我。”
我还是不意外,她早该出手了,“她想要什么?”
“与你交换身份。”
我诧异,“你有何好处?”
“即得的好处么,并没有。可叫你离开淳王,想必是不痛快的,更别说换个人在他身边,这比杀了你报仇要有趣得多。”
我冷眼看着他,语气冰冷,“还以为你是条汉子。”
他突然就狰狞起来,“凭你一介女流,懂得埋藏在军中十多年而不得提拔的痛苦么?”
“淳王提拔过你。”我提醒道。原来失去亲人不过是借口,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想要有感情也难。此人在乎的不过是自己的前途与地位!
“哼,他善用手段别以为我看不穿,我的提拔不过是他做给言将军看的把戏!”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此时的孙悫异常愤怒,“淳王对言将军做过什么怕世人都不知晓,可我知道。是他故意散布谣言找个由头将言将军关进监牢,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他从未真正对我青眼有加,不过是言将军对他提及过!一边是纳谏讨好,一边是歹毒计谋。他根本是不容人!”
听到此处,心中大骇,如果他说的是事实,昮淳是那个自砍了左臂的人,那么连言风行成为死士之首也不是巧合。言风行碰见我,以及我们被肖仁带走,更不是我的鲁莽所致,他根本是在等这个机会!
但孙悫不知此事,他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追随多年的言风行遭到了淳阳王的迫害。
是昮淳与言风行之间的交易么?想当初从横沙回来,找到他时,说起言风行他还那般义正辞严的嘴脸,敢情都是在演戏!心里气愤得很,但却不能表露出来。
“孙悫,姜美芽要如何同我交换?”
他换上了轻松的口气,好像刚才那一瞬并不是他,“我只管送你回隆越城,其他事她安排。至于她有何用意,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承诺至少在姜长璟面前保我一票,这便足矣。眼前的时局谁都是随时会送命,性命我已是不在乎了,至于官衔爵位那更不值一提。做好人难,做坏人还不易么?”
如果连性命与名誉都不在乎的话,还真是拿他没有办法了。
回隆越是早晚的事,眼下是因为昮淳的伤不易长途跋涉才留在川江的。提前回去也未尝不可。只是姜美芽要与我对调这事儿有点麻烦,她察觉了什么?还是脑袋发热?照荣筝当初对我说的,姜美芽的确是对商昮淳有情,而昮淳的态度呢?光凭着他对姜长璟说的那一席话,根本无法得出结论。他太善于表演了,能骗过世人这么多年都不知他有耳疾,是真本领。
“有什么话,你当面去问你同胞的姐姐去。明儿一早启程。”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出去。
血黄的阳光透过窑洞的半截窗户照进来,粗糙的木刻窗花映在我的脸上,朦朦胧胧的一片阴影,挥之不去的模糊。
寒冷的夜要来了。
想那时在孙家村,言风行对我说,“因为你傻。”
的确是傻,他们两个都骗了我,可我却依然怨恨不起来。他的心我怎么会不知道?而昮淳呢?他究竟是视女人软弱还是视女人无能?
从西疆至隆越,按我二人目前的速度最快也得半个月。这半个月,昮淳会不会好一点?言风行肯定早已到了,就是不知眼下身在何处。言府被皇帝封了,定是不能回的,反正言夫人也不在府上。他如果碰见姜美芽,以前一直喊的那个名字的主人,会是什么反应?
这些事总也想不出头绪,干脆老老实实与孙悫扮夫妻。
他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把自己封闭起来,有时候还会喝醉,完全不担心我会落跑。我也没想过逃跑,姜美苏与姜美芽之间的结总是要解开的,宜早不宜晚。有些事女人之间解决,比参杂了男人好,虽说原因通常都是男人。她这些年过的都是非正常的生活,偏激恨世难免。只是想起她的那种笑容,有点不舒服。
走到快要入关的时候,孙悫遇上了“熟人”,那厮谨谨慎慎的模样。我看出来那是个内侍,替姜美芽送信的。
“她想怎么着?”我举着酒杯问孙悫。
他则拿了坛子往嘴里灌。
“再醉莫怪我扔下你。”
他冷冷地瞥我一眼,“你要跑早跑了,鬼知道你们姜家出了些什么怪胎。她让我送你回丞相府。”
我一听就明白了,她是想在丞相府交换,天衣无缝。
“你送了绑架我的信给叶千橡没有?”
“那是当然,还能再收一次银票,何乐而不为?”
我没说话,叶千橡不会信的,而修莫衣会替我想出谎言来骗昮淳。
夜半,空气越来越冰凉,在地上翻来覆去的孙悫怕是冷的。起身替他加了被子,反正我也睡不着,干脆披了衣裳坐在窗边。月光透过窗纸洒落,洁白模糊,跟西疆的月色比,这里多了一份尘世之气。
历经世事,如今的我谈不上对感情坚信不疑,但至少已经不再害怕。不害怕失去,也不害怕死亡,更不害怕孤独。也许更容易被打动,因为人的顽强与执着。姜美芽于我而言,就是一个过于执着的女人。如果当年没有昮淳的错误,她不会是现在的她。
有些因与果不是必然,但一定难逃干系。
突然窗外有人影闪过,却又没有了声息。
这家客栈很小很安静,进进出出的人看起来都非奸恶,有出门的生意人,探亲的远乡人,游走四方的江湖郎中……还有我们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孙悫为了掩饰我的容貌,特意弄了个假面皮和荆钗布裙来给我,说是他没这么好命娶如我这般姿色的女人。我也不反抗,反正对自己有好处。
刚才那人若是贼,在我这儿是捞不到什么好处了,除了昮淳的那块玉。
又听见很小的动静,也只因我醒着才能听到。看了看孙悫,还熟睡着。
窗子底下塞进来一张字条。打开来一看,“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写这话的不会是别人。他教给我时,我还反驳他,“久活还伤心呢!”
那时的春光妩媚人慵懒,已是此去经年,岁月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