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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星光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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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箫来送我,还以为他不会愿意做这种婆婆妈妈的事。
当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的时候,他有些微怒,“收回你的目光,我不是言风行。”
我冷静道,“我从来不会这样看他。”
“是么?那是他的损失我的荣幸咯?真是搞不懂怎么会有男人为了你这种女人自杀。”
“谁自杀?”我一愣。他在说什么?
“他去见胡忌康,就等于自杀。你觉得他会有好下场么?上车!”时箫显然很不高兴,而他的这种责难会让我以为他在关心言风行。
之后有好半天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因为不知要说什么。我们对彼此没有丁点好感。他闭目养神,将自己封锁起来。这个人的性格有些怪,他那副长相,怪得倒是合情合理。
“为什么?”我终究还是没忍住。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吐出一句话,“他曾经救过我。 ”
“是么?我以为他应该杀了你。”
“那只是你们女人对战争的浅薄认知。”
我耸耸肩,不屑道,“这个评价很中肯。”
他突然伸出手来,掐住我的脖子,一脸狰狞。我很快就因为缺氧而喘不过气,但我竟然相信他并不是真想要我的命。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原来窒息是这种感觉,并不比羞辱难过。
他咬着牙,松了手,“为什么不反抗?”
我大口吸气,陈述一个事实,“你松手了。”
“我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样子。”他有些愤愤。
“我想你还讨厌我的漠不关心。”我并不想关心每一个人的故事,甚至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我没有余力。
“的确。”
离开横沙的时候,还是黄昏。斜阳躲在沙地后面,一片金黄。没有风,也不会有扬沙,天气好得出奇。我穿着薄棉的白色袍子,梳了一根简单的发辫,辫尾有彩珠垂饰,像一个异族女人。而我的对面坐着一个异族男子,是康国世子。
我以为不去问目的地,就永远不会到达。
第三天清晨到达边境时,时箫正大光明地走了官道,拿着言风行的手书,将我交给了一位陈姓将领。他一直没有问我的身份,他应该知道我并不是言风行的女人。如果是,他应该将我留下,而不是送走。
我身上唯一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是昮淳的那块玉。他留给我,难道已经想到有这样一天?
那把匕首我还给了言风行,看见它,总是让我想起那些我不愿记起的事情,而只有言风行才有权处理它。其他的东西都遗失在了孙家村,也都无关紧要。
陈立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问,“您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作为凭证的?不然我们根本进不了淳阳王的大营。”
原来他的级别很低,低到足以让言风行信任。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将领。
“有的,放心带路吧。”
“那就好。”
而时箫走时没有说只言片语。他跟我不会有什么话好说,不珍重,不再见,只是陌路人。
也许有他在,言风行的日子会好过一点。我这样祈祷着。
距离淳阳王的大营,还有一段路程。但我们不能骑马,因为已经没有多余的马匹了,只能走路。
“夫人,您还可以吗?”
我咬着牙,不去理会脚上磨出来的泡,“没有关系,继续往前吧。”
那几乎是一个小山头,充满荆棘与不知名字的爬藤。小路就在其中蜿蜒着,扭曲着,伸向有希望之光的地方。陈立在前面带路,我不得不紧跟。因为一旦慢了一点,那些植物就重新回到路上来,将其淹没掉,我必须用双手去拨开它们。
“为什么要走小路?”
“因为小路近,再说您身上的衣裳……”
“明白了。”
时箫问过我换不换衣裳,我说不换。因为我想保留它。很可笑是不是?只是一套衣裳。可只有这套衣裳能证明我去过横沙,那个神秘的城池,甚至看不到街道,也看不到人群。也许我们只是没有路过,并不表示他们不存在。人总是这样的,没有见过的东西,死也不肯相信。
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风。
因为它们都是看不见的东西。
我就是这样一个可怜人。
当我的双手布满血痕,小腿上也开始火辣辣地疼痛时,眼前一片开阔。这个地方是安营扎寨的好地方。甚至还有一条小河,这太奢侈了。
“夫人,您先等一下。”他说着向前去跟侍卫攀谈。
当他向我挥手的时候,我走了过去。但还是有人举起了手里的长矛,对着我。我拿出那块玉佩,“把这个交给淳阳王,他会见我的。”
那个长矛侍卫将信将疑地拿过去看了一眼,才转身小跑着进去了。似乎很远,他的背影很久才消失在绿野中。现在我开始相信胡忌康要争夺中原的野心了。如果是我,也愿意生活在水草丰茂,牛肥羊美的地方。可惜这一片绿洲偏偏不在康国的领土上。
等了仿佛有一个世纪,听见有马蹄声传来。抬头望去,在远远燃起的篝火处,马背上是一个消瘦的身形。天色已经暗到需要篝火了么?那些朦胧的火光,跳跃着,闪耀着,映着天上的点点星宿,使夜幕更加清冷起来。
这不过才七八月的天气。
一直看不清他的脸,也无法判断他的情绪。这一场败仗,想必他不会有好心情。如果听了姜长璟的话,不搞出这么多波折来,会不会好一点?等他靠近了,我才知道,他的怒气不只是一点两点。
来人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声音低沉,“陈立,下去找苗总管领赏。”
“多谢王爷。”
他站在我面前,用目光将我刺穿。
而我居然还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语气有些轻快,“你在信里写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伸手过来牵我的。
“咝——”我缩了回去。
“如果你再不学会老实,我会把你关进监牢。”他说这话的时候,恶狠狠,一如既往。
手被他紧握着,很疼。可我喊不出口,就像他说的,我学不会老实,他明知道我学不会。“淳王府也不过是座豪华监狱。”这句话说出来,我就知道他要暴怒了。
“那是你自己选的。”
“所以我自己逃出来了,与任何人无关。”
他放开了我,几乎用了轻蔑的口气,“你到现在还会关心别人的感受么?你关心谁?贺兰凤?还是与善跟靖云?还是言风行?!嗯?你将本王放到什么位置去了?”
“能不能回去了再说这件事?”我直视着他,没有半点闪躲。在言风行的问题上,我没什么可指摘的。我若是对他人动心动情,就根本不会站在这个地方听他的责问。
“我们又回到原点了?”他在下结论,而这个结论只适用于他自己。
我摇头,“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没有再继续下去,却也不来牵我。一前一后在黑暗中走着。
不低头,也不示好,我只是要一个平等对话的机会。想到那个关于陪伴的答案,有些可笑不是么?他除了消瘦,情绪还跟以前一样。我怎么可能相信他来了战场会变了一个人?两个满身是伤的人,不肯轻易相信的人,和和气气地相爱然后美满地生活下去,生儿育女,共白头,这样的结局未免过于奢求。而我不会给他想要的答案,因为他从不曾试着去相信我。要么我不值得相信,或者他从不相信任何人。
他的营帐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个木箱和一个铜盆架。
“朝晖,去问邱先生拿一点外伤药。”他吩咐着自己的手下。
我一愣,文泽也来了?
他转身对着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的面前,是我喜欢的人,双眼里闪烁着晶亮的光彩,营帐内的火把很亮,火光跳跃着在他脸上写下阴影,我的视线有些模糊起来,而他脸庞的轮廓依旧清晰,是那么的不可融化,大概就是这种顽强的气势在吸引我,由始至终。想到最初见他时的心情,已是相去甚远。
“我想来,所以来了,没有发生什么。”他正要发作,又被我打断,“你不会喜欢我的任何答案,因为我违背了你的意思,不要再问,不会有你满意的结果。”
他脸上竟有些微微的笑意,眉毛挑起,“姜美苏,你并没有看我给你的信,凭什么这样猜测?”
嗯?连名带姓?我又忘了此人有间歇性人格分裂的症状。
“王爷,药来了。”
他没有容我抵抗,帮我净手,上药。一点一点涂抹,涂满整张手心,还有小腿上的刮痕。往伤口上撒盐大概也是同样的效果。我被药膏弄得掉眼泪,不是哭,只是落泪而已。他拿了干净的白色布条将我的手包裹起来,使它们看起来像木乃伊。他的细致让我有种错觉,仿佛伤的是他自己的手。可我们为什么不能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感觉?而要一再试探,一再伤害?我只是想要一个拥抱,就像很多分开已久的情侣,而他不会那么轻易给我。
他弄完之后,盯着我的脸,蹙眉道,“你没有用药?”
我没有回答。
这道疤,我得留着它。
手心却好得很快,完全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