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酒浅醉爱酩酊》地狱VIP

2、第二章 孪生缘

　　卢氏的房内总是有淡淡的熏香，只是这种香气，我却不喜欢。傍晚的内室有些昏暗，但就在不明亮的光线下，她的侍女逐月仍是飞针走线，忙忙碌碌。
　　“我就说这个颜色配起来才好看。”卢氏在一旁观摩。
　　逐月就笑晏晏，“夫人的眼光自然是绝好的。逐月这幅绣品，将来是给美苏小姐的，定是要上好的，美苏小姐才会喜欢。”
　　我想她大概是看见了我身上的衣裳颜色，才这么说。
　　“娘，您找苏儿什么事？”我走到她身边，娇声道。
　　卢氏拉了我的手，“晚上吃你喜欢的清蒸皖鱼，你要不要去厨房盯着？”
　　我笑道，“苏儿也不是每回都有兴致的，今天累了，只管吃就好。”
　　“出去玩累了？”
　　“娘，苏儿今天没出去呀。”我挨了她坐下，去扯她身上的衣裳，“这件衣裳好看，是芸十娘的手笔吧？”眼角瞥见她的表情，几乎是察觉不到的忧心忡忡。这就对了，我暂时也不想让人看出什么名堂来，至少等我做了决定之后吧。
　　“改明儿也让她给你做几身。”
　　“我的衣裳太多，都穿不过来呢。”
　　“进宫见皇后总要有几身合适的衣裳。”
　　“那就做吧，不过我想要自己配些花样子，总是花花朵朵的，看着腻味。”
　　卢氏拿手指头点我的额头，“小丫头不穿花戴朵，难道还披麻戴孝啊？等娘百年了，你可不许穿艳的。”
　　我笑嘻嘻道，“娘您说什么呢？娘会长命百岁，青春永驻。”
　　“这些话留给你爹，他爱听。娘可不信。”
　　其实卢氏还很年轻，不过她晋升之后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对姜安人是百依百顺，伺候得服服帖帖。对另外两个，一个柳氏，一个陈氏，也是有礼有节，有谦有让。在朝内官员老婆群里，她算是年轻貌美的，也算是懂人情世故的。姜安人当然很满意她。不过她最为遗憾的是没有给丞相生个儿子，姜府两个公子一个是前妻所出，另一个是陈氏所生。没有儿子也没什么，关键是女儿还让她操不完心，已然成了她的心病。
　　我不是不同情她，只是眼下这局面还是一团浑水，继续摸鱼无疑是最好的。若她知道就连姜美苏也不知去了何方，她该泪流成河了。只有我知道，我既不是姜美芽，也不是姜美苏。我是江梅洛，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江梅洛。
　　晚餐的时候，一家人一起吃。卢氏，柳氏，陈氏，姜长琛的妻子万氏，姜长璟，还有我。姜安人今日留在宫中，有官宴，没回来。姜长琛也陪着皇帝，且今夜他当值，晚上也不回。
　　“美苏，你发什么愣？”
　　“哦，想起大哥去年冬天救我回来的事。”我冲着姜长璟笑道。
　　他比我还小四岁，江梅洛已经二十四了。现在说起这个名字，竟然有陌生的感觉。那二十四年，不是空口白话，不是渺渺烟波，那是鲜活的一个我，一个曾经的我。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这场穿越的契机与缘由。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姜家的女儿？总之是乱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正经原因。数月来，我已经适应了古代的生活。比起现代，我似乎更喜欢这样的宁静与平和。可我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无风浪，无骤雨。一旦嫁为人妇，无论对方是谁，无论是男女情爱还是家庭婚姻，都该我自己来担，躲着总不是办法。
　　姜长璟见我有些失神，便伸手拍拍我的脸，“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现在不是好好的？来，吃鱼。二哥还是喜欢美苏活蹦乱跳的样子。”
　　我瞪了他一眼，“活蹦乱跳？我也不是鱼。做鱼可不好，等着被人吃。”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老生常谈。我情愿做人，有美貌，有财富，有权势，有地位。”
　　姜长璟斜着眼睛看我，“我还不知道美苏是这样有抱负的女子。”
　　卢氏便轻喝道，“苏儿，别胡说八道。”
　　“在家里，也没有外人。”我吐了吐舌头。
　　“好好吃饭，你最近又瘦了。你爹怪起我来，我都没话回他。”
　　“是。”
　　姜丞相宠女儿，是满城闻名的。人都道姜家美芽美苏，一个好比西子湖，微风拂过清波扬，娇羞宁静，另一个就好比五月的令箭荷花，桃红美艳，不可方物。可惜令箭荷花是带刺的，姜二小姐的美，太露锋芒。只是这样说么，真正见过的人，有几个？所以想一睹芳容的，想高攀的，不在少数。但丞相的一双千金在过了十岁之后，就几乎没有同时出现在公开的场合，很神秘。众人更是猜测纷纷。这双生的姐妹，能有这样大的差别？
　　她们的容貌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眉眼间的神情，一个动作，一句话，就会显出她们的不一样来。对于姜府内的人，很容易区分。美芽的衣裳总是冷色，淡青，宝蓝，浅灰，月白……而美苏是跳脱的，是鲜艳的，她穿各种各样的朱红，玫粉，杏黄，雾紫，奶白……
　　当然，我很久之后才搞明白。因为我一直没有发现衣柜另外一侧还有衣裳，我只拿右边的。偶然发现了左边还有不同色系，翻了一件湖绿的裙子来穿，被小玉唤做“美芽小姐”，我才意识到，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美芽？
　　将来生了儿子，要叫小新。
　　当时还笑。
　　可这在姜丞相夫妇是笑不出来的。他们表面也笑，但内心是愁。我看得出，但我不说。姜美苏从什么时候开始扮姜美芽，我不知道。真的姜美芽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已经不再是江梅洛。我可以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除了江梅洛。
　　晚饭过后，大家都散了。
　　平日我与另外两位也没有什么交集，她们也只当是我大病初愈，还提不起精神来。万氏倒是活络性子，会跟我说说话。她有了身孕，总是高兴的样子。姜长琛对她算是很好，没有纳妾，平日忙了点，但体贴有加。何况他的生母不在了，那就等于万氏没有婆婆。至于卢氏，她是会做人的，自然不会为难于万氏。老姜总是要驾鹤西归，到时候老头子撒手人寰，她就只能依靠继子，所以搞好关系从现在开始。等孙子来了，她肯定也会好生疼着宠着。
　　所以我才说，这一家子，算美满。
　　真正有不满的人，就剩下一个柳氏。她膝下无子女，进门的时间比陈氏还早，生不出来，也没有办法。姜老头是个公平的人，她虽没有孩子，但在姜家的地位也无人能动摇。听说是年轻的时候救过姜安人一命，替他挨了刀的。生不出孩子，却有这样的大用处，还能不善待么？但总是孤苦一人，丈夫也要与他人分享。
　　这个时候的女人，只有孩子是完完全全属于她们的。现实残酷起来，孩子也会被夺走。没有孩子的女人，便沦为被同情的对象了。但柳氏身上有种傲气，似乎在说她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同情。她的长相也颇为清冷，颧骨偏高，不像中原女子。平时的穿着色彩也偏暗，不太出挑。
　　陈氏么，看她的儿子就知道，她是个心平气和没什么心机的。小家碧玉出身，不像卢氏那般看似温柔实则气势汹汹。
　　她们怎么都跟我没有太大的关系，出嫁了，又是另一家人，另一个战场。还不知道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呢。我是不指望能嫁入平常人家，过上小康日子，穿暖吃饱，相夫教子了。撇开言风行不说，单是那个淳阳王的动机，就已经很不纯了。老姜能抵挡得了他的权势么？虽说以老姜的地位，就算他是皇帝也要敬老姜三分。但不是传言淳阳王性格火爆么？皇帝又宠着这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异母兄弟，他放肆的时候，皇帝也不跟他单挑。这么一个人，相处起来肯定是相当的麻烦。况且他还娶了妻，邻国王侯之女，贺兰氏，单名一个“凤”字。这种婚姻，想要幸福太难。我堂堂丞相千金，有必要去做人小老婆？他想什么呢？
　　看吧，我是多么现实的人。
　　其实我是绝望。
　　在这样的时候，要去追求虚无的情爱，那真是傻到家。
　　可卢氏对我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安稳是很重要，可你嫁的那个人不在你心尖上，这一生要怎么过下去？
　　“那娘对爹呢？”
　　她就说了一句话，“你爹若是不在了，我也不会独活。”
　　我闻言愣住，这种生死相随，是轻视自身，还是看重永远？
　　没有答案。
　　文泽来检查我的临帖时，我正静静地靠窗坐着，看院内的一大片鸢尾，它们正含苞。晚风吹来，有些凉意。叶片交错着，拍打着，翻出一阵绿浪来。
　　“美苏？”他叫我的时候，很不确定。
　　我咧开嘴，冲他笑。
　　他这才放下心来，说，“以为你不在。”
　　我想我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我在等你啊，你再不来，我都要去找你了。”我从桌上跳下来，转身去拿临帖。
　　他忙地伸手扶我，“当心点。”
　　“没有关系的，呐，你看看，是不是有进步？”
　　他笑着接过，看了看，“我是很严格的，叫我说，单只这一个‘泽’字有进步。其他么，勉勉强强。”
　　我噘起嘴，“什么嘛，人家练得很认真，最后就得这么个评价，从明天开始罢工。”
　　“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对付二爷去。”
　　“练字真的很无趣嘛，借你的医书给我看好了。我照着誊写。”
　　“医书更无聊，你不如绣花。”
　　我伸手过去捶打他，“你分明是讽刺，别以为我听不懂。”
　　看似文弱的邱文泽被我这一拳下去，竟然晃了晃。
　　我瞪着他，“你少跟我装了，上次我亲眼看见你毫不费力就将你院子里的石桌给挪一边去了。还敢冒充手无缚鸡之力？”此人身为大夫，不知道默默地吃了多少补药。装文弱书生？我才不信。
　　文泽笑的时候，声音如甘泉。
　　如果这世上的人都不知道姜美苏已经彻底变了，我想他是知道的。但他是聪明通透的人，他不会说，他甚至不会问，只是按时给我送药来。
　　一日我故意问起药的方子，他竟然道，“只保你红颜不老。”
　　我笑着道，“我也不想做妖怪。”
　　他就看着我，不说话。一双浅灰色的眼睛，那样透明，像小时候玩过的玻璃珠子一样。
　　“文泽，你有二十三了吧？”
　　“怎么？”
　　“还不娶亲？”
　　“我这一生，怕是都不会娶亲了。”
　　因为他是姜安人的义子，而他喜欢的人，想娶的人，是姜美苏。
　　怎么可能？
　　我也知道，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