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后即焚》镜空尧

1、初见

　　煌暇，霄历49年春。
　　四月的气温还处在乍暖还寒的边缘，街上的行人虽已卸去厚重的棉袄，衣装却仍算不得单薄。在这种情况下，只着绸衣披轻纱的人便显得格格不入了。不少好奇的人甚至刻意放缓脚步，向他们投去隐秘的探询视线。
　　那些人大约有双十之数，皆穿着青色的薄衫。女子臂挽柔纱，男子腰佩云纹玉饰，分出两人牵着温顺的白马。白马拉着如同羊脂玉雕琢成的车辇，薄纱遮住车上的小窗。琉璃色的云纹浮在车身上，隐隐组成两个飘逸的字——蓬莱。
　　原本驻足的行人缩了缩脖子。
　　蓬莱，这是一个神秘而伴生着许多传闻的词汇。坊间传闻蓬莱是隐世的仙境，唯有不死的仙人才能在其间常住，偶有凡人误入其中，归来时恍如隔世；也有传言称蓬莱仙人掌握着天命，如有君王逆天而行，自会有蓬莱仙人踏云而来，将暴君斩于剑下。虽然众说纷纭，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蓬莱仙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了，久到人们只能通过史书中的寥寥几笔和口耳相传得知他们的存在。
　　现在他们居然能在黑石殿前看到蓬莱仙人？莫不是冒充的吧？
　　不对……难道说是陛下平日的暴虐无道终于招来了天道的不满？好耶！
　　人群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站在白玉车辇旁的一位女子听到声音，偏过头去，屈指轻轻叩了叩车厢，压低声音唤道，“楚姐姐、楚姐姐。”
　　遮着车窗的薄纱被掀开了一角。
　　坐在车里的是一位女子，约莫二十岁，浅灰色的长发随意束起。她认认真真地盯着手里咬了一口的糕点——然后很快地抬起眼，看向敲“门”的人，“湉儿，怎么了？”
　　湉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楚姐姐，真的还要等吗？”
　　蓬莱仙人素来隐世不出，却从未有人敢于在明面上轻视他们——煌暇是个例外。虽说来路上已经耳闻煌暇之帝任性妄为，但无缘无故把来使丢在殿前将近一个时辰……
　　湉儿身旁的人忿忿地道，“真不愧是暴君。”
　　闻言，女子眼疾手快地从糕点盒里捏起一块桂花酥塞进那人嘴里，竖起食指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嘘，没关系的，再等等。”
　　被塞了满满一口桂花酥的人沉默了一下，接着动动嘴，把点心嚼了两口。
　　这时，黑石殿内走出一个人。他穿着玄色衣袍，边角处用白线绣出锋利的棱角，在初春的风中猎猎作响。来人上前几步，垂首恭敬地施了一礼，“蓬莱仙使久等了，请吧。”
　　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异常吵闹的议论声：真的是蓬莱仙人！太厉害了！
　　所以果然是来处理他们的君王的吗？！
　　湉儿侧了侧身，视线轻轻扫过身旁的车辇。见软纱已经重新遮住了车窗，这才颔首答了声好。
　　黑石殿是煌暇的君王早朝的地方，通常也会在这里接见来使，然而这个名字包括了连带着的大片宫阙，面积像是一座小镇。他们步行了好一阵，才算是到了目的地。
　　位于大陆西方的兵刃之国连装修风格也和其他国家大相径庭。冷色调的剑状纹路攀在殿前，银线交织成弓箭暗纹。众人一路走来，发觉不仅是装饰如此，连路旁的花草都透出张扬且锋利的感觉。
　　随着马蹄叩在石板路上的笃笃声渐弱，一行人到了殿前。使者步伐一顿，微微转身，做出“请”的手势，说，“请蓬莱仙使入殿。”
　　按照规定，使团应该选出主使入殿觐见，其他的人则在客殿等候。即使是名扬四海的蓬莱也不例外。
　　白玉车辇的门无声地打开了。原本围拢在它周围的人们稍稍散开，给一直坐在车里的使者让出了位置。而那位为首的使者一低头，便轻轻巧巧地从车里钻出来，猫一样地落地了。
　　女子穿着白色劲装，同色的长靴底有金纹装饰，用白色发带束起的马尾垂至腰间。她长得好看，眉宇间是不带任何侵略性的温柔。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着使者，带着浅浅的笑意，“劳驾，请您引见吧。”
　　使者这才直起身，眼底闪过一丝隐秘的惊叹。
　　真不愧是蓬莱仙国啊。他这么想。
　　他们沿着殿前的阶梯向上。带路的使者目视前方，神色中带着一丝虔诚和紧张，落后他几步的蓬莱使者则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单从表情倒是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们走进了明堂。几乎是刚刚跨进门内，百官的视线就齐齐地投了过来。他们的官服上十八般兵刃样样俱全，还有许多造型奇特，从来没有在战场上见过的武器样式。乍一看去似乎没有文官，几乎所有人都佩着一把刀，倒是没有其他地方上朝不许带武器的规定。
　　“陛下。”引蓬莱使者前来的人上前一步，单膝下跪，“蓬莱仙使到。”
　　“唔。”君王在龙椅上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便沉默了下去。
　　殿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蓬莱使者轻轻叹了口气。
　　“蓬莱使者楚缪沅，见过陛下。”一边说着，她向皇位上的君王微微颔首，视线垂在地上并不直视，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殿内的寂静更重了些，落针可闻，几乎连臣子们的呼吸都听不到了。
　　侍立在君王身边的人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咳了一声，然后喊道，“蓬莱仙使，你为何不跪？”
　　楚缪沅这才将视线抬高了些，神色间有些名为意外的情绪。她看着那人，反问道，“我为何要跪？”
　　百官震惊于蓬莱仙使傲骨的同时，纷纷把头埋了下去。
　　怎么说呢，这个问题好像也不像能答上来的样子。蓬莱是天道的代行者，要蓬莱仙使跪和要天道跪是一样的。可、可按陛下的脾气……
　　百官小小声地开始交头接耳，不时偷眼看看座上的君王。
　　处于议论中心的主角屈肘支着下颌一动不动，对外界的声响毫无反应，像是睡着了。冠冕上的珠玉垂下，遮住了他的脸，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于是群臣的胆子大了些，议论声也逐渐嘈杂起来。这时，君王的身子略微动了动，似乎是抬眼望向了楚缪沅。
　　然后他直起腰，抬头懒洋洋地撩起面前的珠玉帘，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和楚缪沅的视线擦撞了一下。
　　楚缪沅一震。她在看清座上的君王容貌的那一刻就神色巨变，瞳孔骤然紧缩起来，甚至略微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蓬莱处变不惊的使者阁下连指尖都颤起来，她的下颌猛地绷紧了，好半天才略微发颤地说。
　　“君瑞？”
　　“你是君瑞？”
　　她的惊呼让大殿内的嘈杂停顿了片刻。群臣的神色惊愕，视线再次转向了皇位上的君王。
　　而帝皇原本平淡的神色忽地起了微小的波澜。他扬掌轻轻地一击，声音不大，但却把下面仅剩的微弱声响彻底压灭了。
　　楚缪沅这时也平复了情绪，细细地审视起坊间人人唾骂的暴君。
　　不得不说，天子的容貌确是值得数遍描摹。他看起来只是少年模样，然而眉眼却锋利得让人不敢久看。那双炽如烈火的橙红瞳孔溢满冰凉，像是封冻许久的朝阳。
　　看得越久，楚缪沅就越是心惊。那张脸和她记忆中几乎毫无分别——除去那顶珠光流溢的冠冕，其他的部分……连神都不敢说能做到相似的复刻。
　　然而君王的神色淡漠，对蓬莱仙使唐突的呼唤也没做出任何表示。在楚缪沅的目光中，冷傲的君王扬了扬下巴，说。
　　“拖下去吧。”
　　楚缪沅的瞳孔猛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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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楚缪沅：这河里吗？
我又——来啦。这次是新坑！剑与少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