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守恋人》郝幸福

1、chapter 1

　　金色夕光，美丽地洒落着。

　　一辆雪亮的金色劳斯莱斯房车由远及近，在松江高中前停下。

　　松江高中是清溪的一所普通高中。

　　“小姐，到了。”

　　司机林青，五十岁，略有福态，他往后掉转头，对坐在后座的女生说。

　　女生的头发用发带束起，身着百合上衣，有金属吊饰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方格帆鞋，整体的搭配让她显得无比清新淡雅。

　　虽然是这么简单的搭配，却也是出自国内有名的形象设计师赵爱妮。

　　尹优对林青微笑地点点头，然后用手语表示：林伯，我想熟悉一下环境，你先回去，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

　　“可是……小姐，老爷知道了会生气的。”林青皱眉。

　　尹优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比划道：爸爸答应让我学会独立，不会生气的，否则也不会答应让我转到普通高中来就读，是不是？

　　林青无奈地看着尹优，道：“那是因为小姐用绝食来逼老爷妥协。”

　　尹优不再比划，而是一直望着林青，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他。

　　林青幽幽一叹，“好吧。”

　　尹优的双眼立即晶莹闪灿，迅速开门下车，在关上车门的时候，她笑着对林青比道：谢谢林叔，路上小心。

　　林青点点头，“不要太晚。”

　　林青摇上车窗，发动引擎，缓缓上了车道，然后驶离。

　　直到车子消失，尹优才转过身，笑着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夕阳洒在大地，校外两旁翠绿的樟树向上伸展，舒爽的空气迎面拂来。

　　“请学长一定要收下，就算是撕掉或者扔掉都没关系，只要学长肯收下，语桑就会很开心，所以，请学长一定要收下。”一个清脆的软音传进尹优的耳里。

　　尹优循声望去，声音真好听。

　　她羡慕地望着相隔只有五十米的女生。

　　什么时候自己开始没有声音的呢？

　　隐约记得，当她张嘴开始说话却没有声音的时候，在她周围的所有人都哭了。

　　所有的人都很疼她，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深怕她受到一丝伤害。

　　可是，越是长大，这样的爱越是困住了她，她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她不想再生活在金丝笼里。

　　“学长？……请收下。”女孩再次出声。

　　尹优这才注意到女生的对面站着一个男生，男生和女生都穿着学生制服。

　　他们是松江高中的学生吗？

　　她看到男生笑着接过女生手中的淡蓝色信封。

　　卓逸当着何语桑的面打开淡蓝色信封。

　　何语桑的脸蓦红。

　　只是卓逸并没有看信，而是和着信封把信撕碎，转身塞进一旁的乌龟垃圾桶里。

　　“学长……”何语桑不知所措地望着卓逸，眼中浮现丝丝难堪。

　　卓逸无辜地对她帅气一笑，“是你说我撕掉或扔掉都没关系的。”

　　何语桑怨怨地看着他，转身迅速跑开。

　　跑过尹优身边时，何语桑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而尹优也望了她一下。

　　错身而过，两个女生各有心事。

　　“看够了吧？”低沉嗓音在尹优的侧边响起。

　　尹优反射地望向声源。

　　这么近的距离，尹优才发现他俊逸得令人目眩，前额的发染黄，穿着的学生制服领口略微敞开，显得帅气不羁。

　　见尹优不说话，卓逸低沉的笑声逸出唇畔。

　　尹优诧异地看着他。

　　他望着那似乎不曾沾上一点尘埃的眼睛，忽地俯在她的耳边轻轻说：“该不会你也喜欢我吧？”

　　她微顿，神情一凝，怔怔地注视着他，比划道：你在说什么？

　　他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俊眉一皱，道，“你是哑巴？”

　　她浑身一颤，哑巴这两个字直刺她内心深处，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她。

　　他松手，若无其事地笑笑，“真是可惜，你长得其实还不赖的说。”

　　她不比划，也不动，双眼一眨不眨注视他。

　　“跟哑巴说话真没劲。”他说着便兴趣缺缺地转身离开，背对她往前走的时候，还边走边挥了挥手，“拜拜，你一个人慢慢享受这夕下的美景吧，我就不陪你了。”

　　见他一步一步行远，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锁着他的背影……

　　这就是所有人都过度保护她的原因吗？

　　她从校门外望进学校开满鲜花的阳台。

　　她想在他们生活的世界生活。

　　可是，当他们都能自如地谈笑时，她要如何跟他们沟通。

　　她要用什么来抵挡那个世界的光明带给她的恐惧？

　　垂了眼，冷了心，沉重的失落感压在心头。

　　日光下，树影里，夕阳泛黄。

　　医院层叠叠的厚重窗帘，把阳光驱隔在屋外。

　　徒留一室阴霾。

　　空气间淡淡的消毒水味在鼻翼间散开。

　　微皱眉，卓逸静静地凝望病床上的苍白面容，等待杨卉林睁开双眼。

　　墙上的时钟指针一格一格滑过，把光阴一步步往前推。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卉林才缓缓睁开眼，当她看到卓逸便挣扎着要起身，“阿逸？”

　　她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中传出，飘荡在空气间，显得无力而沧桑。

　　卓逸扶起她，让她背靠着床头。

　　“妈，猜猜今天吃什么？是你最爱吃的芋头。”

　　卓逸拿过放在床头旁的保温瓶。

　　他打开保温瓶，食物的香味霎时掩盖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朝阳升起的淡蓝天空，清晨舒爽的空气令人振奋精神。

　　校园里三三两两全是清一色穿制服的学生。

　　上课的铃声响起，校园又回复清静，偌大的校园只看得见寥寥几个人影。

　　余老师笑着介绍道，“这是从薇安转来的尹优同学，她学习成绩优异，从初三直接跳到我们高二，她比你们都小，大家要多多照顾她。”

　　尹优在老师身旁略有不安地环望底下的同学。

　　顿时，底下的同学炸开了锅。

　　“薇安转来的？她转来我们学校做什么？”

　　“是啊，而且还是跳级生呢？”

　　“安静。”余老师的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

　　“尹优，你就坐那边。”余老师指着一个靠窗空位右手边的位子。

　　尹优在同学们的注目下，缓缓走向老师指的位子。

　　“报告！”一个俊逸的身影出现的教室边。

　　顷刻，教室鸦雀无声。

　　余老师转过头，皱眉训斥道：“卓逸，你是班长，却带头早退和迟到，我说了多少次现在你们还是高中生不能染发败坏校风，看看你的头发，你是班长，在任何方面都要起表率作用，知不知道？”

　　“遵命，老师。”

　　卓逸朝余老师行了一个军礼，很认真，但却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

　　“回座位吧。”余老师对卓逸是又爱又恨。

　　虽然这是每天都会上演的一幕，但同学们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尹优怔望着卓逸，甚至忘了移动步伐走到座位。

　　卓逸感受了注视的目光，他对上她的眼，微愣。

　　“你是那个哑巴？”卓逸笑着走近她，“你怎么会在我们班？”

　　尹优的脸色霎白。

　　教室一阵骚动，“哑巴？不会吧？”

　　“卓逸！”余老师的声音严厉，“回座位。”

　　卓逸耸耸肩，越过尹优，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课桌里拿出书，俊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老师忘了说，尹优同学因为一个意外事故，失去了声音，同学们不要用异样的目光来对待她，大家要多多帮助她，让她感受到我们班的温暖。”余老师笑着望向尹优，“尹优，你也回座位吧。”

　　尹优在卓逸右手边的位子坐下。

　　但骚动没有停止。

　　“原来她是个哑巴，我还以为她是害羞才不说话的。”

　　“她怎么要转到我们学校呢？不是应该去残疾人就读的学校吗？”

　　“她在薇安读不好吗？薇安可是我们市最有名的贵族学校。”

　　尹优拿书的手指泛着灰白，脸色更显苍白。

　　“吵死人了。”说这句话的是卓逸。

　　他的黑眸锐利地扫过全班，“上课了。”他说，“有什么话下课说。”

　　他的话形成一股气势，刚刚热烈讨论的气氛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噤若寒蝉。

　　余老师满意地翻开讲义，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课。

　　尹优望向卓逸，发现他懒懒地靠着椅背，脸转向窗外，显得意兴阑珊。

　　尹优拿出纸和笔，写了一张小纸条，趁老师背过身去的时候，推了推旁边只隔了五米的卓逸，把那张纸快速地放在他摊开的书本上。

　　卓逸抬起眼凝望那张纸条，可也仅淡淡一瞥，又转而盯视窗外，顺手把那张纸条扔出窗外。

　　以后我们就是同班同学了，我是今天才转来高二七班的尹优，请多多关照，希望可以相处愉快。

　　那张纸条随风飞舞而后缓缓坠落至地面。

　　下课铃声响起，尹优挣扎片刻，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接着她鼓起勇气推了推坐在她前面的女生。

　　女生转过头，黑框眼镜后的双眼疑惑地看着尹优。

　　尹优把一道数学题推上前，上面还有一张小纸条，写着：刚才老师说这道题的解法，我不太懂。

　　女生看了看那道题，很友善地给尹优讲解起来。

　　尹优听着女生的声音，灿笑如花。

　　“嗯……这样你明白了吗？”

　　女生边讲解还边圈圈点点，把题推回给尹优。

　　尹优点头，接着，她拿着笔在纸上写：谢谢你。

　　女生的脸微红，羞怯一笑，“我叫元叶心，尹优，我有饼干，你要吃吗？”

　　元叶心说着便转过身拿出熊仔饼干，“这种口味的饼干我最喜欢吃了，你吃吃看？”

　　尹优接过元叶心递来的饼干，取出一块，嚼了一口。

　　她，笑靥如花。

　　交到第一个朋友了。

　　图书馆凉爽的冷气迎面吹来，教人觉得格外舒畅。

　　午间休息时间，学校图书馆的人很多，但却总是安静的。

　　一楼和二楼是普通阅览室，总共有六百多个座位。

　　尹优钻入高耸的书架之中，仰头寻找她需要的书籍。

　　四周浏览了下，详细的图书分类让尹优很快便找到要看的书。

　　她才要回座位，不意在图书室的角落望见一个身影。

　　她不禁停住，呆呆地望着那个在位子上睡觉的人。

　　他……又来图书馆睡觉？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每次越过，总是会看到他在边角隐密的空位大方地趴在桌上睡觉。

　　尹优小心翼翼地移动，用非常迟疑及缓慢的脚步，稍稍地和他拉近一些距离。

　　他闭目休憩的侧面她几乎能画出来了，因为有时候上课，他也在睡觉。

　　让人觉得他好像很累似的。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卓逸微微动了动。

　　尹优立刻转身走人。

　　明明图书馆里有空调，但她的掌心却汗湿了。

　　这天，尹优一如往常在座位坐定，刚想拿出书本。

　　“这是给你的信怎么会在我的置物柜？”

　　极为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一封普通的紫色信封放在尹优的桌上。

　　尹优错愕地抬头，望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说话的人是卓逸。

　　她傻愣愣地望着他，连眼睛都忘了眨。

　　“自认不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但也不至于那么吓人吧？”

　　卓逸用带着几分阐述事实的玩笑语气说着。

　　尹优在卓逸的注视下找出笔，写道：为什么我的信会在你的置物柜？

　　卓逸看后斜睇了她一眼，“这好像是我问你的问题，不该你回答吗？”

　　她愣了愣，写道：我也不知道。

　　他目光审视的看着她，眸光幽深。

　　她一脸莫名其妙和不解地望着他。

　　目光对峙许久。

　　“我很喜欢你的眼睛。”他说，“一尘不染。”

　　她的胸口突然一阵紧抽，如万马奔腾般狂跳。

　　她脸红地转过脸，不再看他。

　　他悻然然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一派潇洒。

　　她看着静放在桌上的紫色信封，迟迟不敢伸手去拿，活像上头染了剧毒。

　　中午。

　　尹优来到学校的篮球场旁。

　　“你是尹优？”一个开朗的声音传进尹优的耳中。

　　尹优看着一步步走近她的男生微点头。

　　尹优拿出事先就写好的纸条放在高力臣手中。

　　就在这时，原本躲在建筑物后的几个男生全都跳了出来，其中一个男生还笑着捶了高力臣一拳，“我们输了，没想到你真把她约出来了。”

　　尹优错愕地望着他们。

　　“你就是高二七班的哑女？”有一个男生这么问她。

　　尹优傻愣愣地定在当场。

　　这……是一场戏弄她的恶作剧？

　　待尹优回过神来，几乎是狼狈地逃离现场。

　　“王伦！”高力臣瞪了刚才说话的男生一眼。

　　“我说的是事实啊。”王伦不服气地也瞪了高力臣一眼，但随即起哄道：“快看看那哑女怎么回复你的？”

　　高力臣皱起浓眉，缓慢地打开那张纸条：

　　很高兴能成为你的朋友。

　　尹优一路冲进教室，回到座位，险些被她擦撞到的同学还表情奇怪地斜瞥了她一下。

　　压抑不住胸腔里胡乱翻腾的震惊情绪，她倾身向前，呼吸不稳地将额头抵在桌面喘息。

　　难道……

　　人真的那么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吗？

　　还是说，将心比心，仅是一个存在于书本的成语。

　　现实生活中没有人真正懂它？

　　公交站牌外正下着大雨。

　　尹优的眼直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

　　终于，车来了，下雨人杂，上车的人很多，看到车来了都冲到了最前面。

　　车满，尹优无缘上车，车就开走了，还溅起数米高的水花。

　　耳边听到有人在叫唤，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左肩被人用力抓住，随即整个身体被那股力道往后拉去。

　　尹优极其狼狈地踉跄了几步，若不是那人没放手，她肯定会跌倒。

　　“你不想活了？没看到车？”

　　这声音……

　　尹优听了，这才迟钝地转过头，看到卓逸，她错愕地瞪大双眸，在察觉他的手还搭在她的肩上时，她反射性慌得马上退开。

　　见到尹优仿佛遇见洪水猛兽般的闪避反应，卓逸显得有些不解。

　　再一拉，卓逸把她拉到伫立公车牌的白棚下。

　　尹优回神，比划道：谢谢。

　　水珠顺着卓逸的发滴下，他冷淡地说：“我看不懂。”

　　尹优忙翻自己的跨包，拿出纸和笔，写道：谢谢。

　　卓逸没有说话，目光定在让他感觉异常柔软的发丝上面。

　　他还来不及细想便抚上她的发丝，她的头发细致得仿若绸缎。

　　感觉到他的抚触，她轻颤了一下，动也不敢动，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爆炸了。

　　他问：“你是用什么洗发水？”

　　她匆忙低头在纸上写道：霸王。

　　“霸王？”他低喃。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是有点像霸王。

　　他忙把手从她的发上收回，垂放在身侧。

　　她又写道：嗯，就是成龙打广告的那个霸王。

　　他失笑。

　　然后，她看着他，心在加速度地狂跳，不知道要说什么。

　　想了好久，终于让她想到一个话题，她忙写：明天就要模拟中考了，你复习了吗？

　　他把手插入裤袋，重复道：“复习？”

　　她提醒他：明天中考，你复习了吗？

　　“还好。”他敷衍道。

　　她又翻跨包，把一本淡蓝色的记事本放在他手中。

　　他诧异地望着她。

　　她慢慢地写道：班长要做全班的榜样，既然各方面你都不怎么样，至少成绩不能太差。

　　“什么叫各方面都不怎么样？”他不服气。

　　她微怔：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我就是不清楚才问你啊？”他挑眉。

　　她想了想，写出她印象中的卓逸：迟到、早退、上课睡觉、早恋、染发……

　　“我发现你有当老师的潜质。”他打断她。

　　她微愣，拿笔的手顿住，猛地抬眸，望着他。

　　她是哑巴，不可能当嘴巴讲个不停的老师。

　　他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但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我等的车来了。”他对她说，说着就要走出白棚。

　　她下意识拉住他，从跨包里拿出一把淡蓝色的雨伞，放在他手中。

　　“你呢？”他问。

　　她写道：我有两把。

　　他皱眉，“你出门都带两把雨伞？”

　　听到喇叭的催促声，她快速地写道：这是我的习惯。

　　他看着那歪歪斜斜的字体，眼锁住她，笑道：“还真是奇怪的习惯。”

　　说完，他冲进雨雾，追上47路公车，在上车前，他回身，“你的笔记和伞，我就收下了，谢谢。”

　　虽然他根本就用不上。

　　车门缓缓合上。

　　很快，公车便消失在转角的红绿灯处。

　　这时32路公车驶来，尹优把纸和笔匆匆收进跨包，用手遮头，冲进雨雾，公车的门打开，她上车。

　　车外，雨越下越大，打在公车的玻璃上啪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