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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这边颜九歌想入非非,那边越古灼下了逐客令:“你没什么想说的,朕就当你同意了。朕还有奏章要看,就不留你了。你与文昭太后也数年没见,去紫阑宫见见她,还有你的侄子。”

      颜九歌哪敢有什么话说,连忙拱手作揖,向皇帝告辞。在越古灼安排下,老太监带着颜九歌和颜晚川去了紫阑宫。

      初秋宫内景致盎然,花木扶疏,衣香鬓影,当得上是东陆最繁华国都的宫城。这里的一砖一瓦颜九歌非常熟悉,甚至不需要老太监引路,他就能轻车熟路地找到紫阑宫的位置。不过,如今这里已不是颜九歌能随意走动的地方,颜九歌牵着小晚川,亦步亦趋,慢悠悠地缀在老太监的身后。

      偶有宫女经过,忍不住偷瞄了几眼颜九歌,这般俊逸的男人久在深宫后院的她们是很少能见到的,待颜九歌等人走远,宫女们忍不住聚在一起小声谈天:“刚那位大人是谁,从未见过呢,真是生得好看。”

      “是啊,是啊,不过看他年岁应已娶妻生子,他带着的那个孩童应该就是他的孩子吧。”宫女们略显失望,可仍将颜九歌风姿记在了心中。

      “躲在这里偷懒,就不怕主子们责罚吗?!”一声严厉的呵斥声传来,唬住了聚在一起的小宫娥,一位年过四十的女官睨着面前噤若寒蝉的宫娥们,板起脸道,“你们最好将那位大人的模样给彻底地忘掉,不然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有胆大的小宫娥试着问道:“那位大人到底是谁啊?”

      女官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打了过去,将那小宫娥打得跌倒在了地上,其他小宫娥刚提起的好奇心瞬间消散,慌张地跪地求饶,连称不敢再犯。

      女官冷哼一声,望着即将隐没在宫殿后的那一缕衣角,似笑非笑道:“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们,他就是陛下最恨的人——颜九歌。”

      “啊——”小宫娥们脸色煞白,恨不得什么都不知道。颜九歌,那是这座皇城的禁忌!

      紫阑宫在皇城偏西一处,说是宫殿,不过是一处僻静的二层小楼。颜九歌牵着晚川站在紫阑宫的小花园内,笑晏晏地看着提着裙角向自己跑来的文昭太后。都快三十的女子了,还这么不稳重,也不知当初越敛尘是怎么看中自己的小妹,甚至说出“非卿不娶”,在他称帝后也未纳一位嫔妃,只有颜文君一个皇后,于是颜九歌也成了唯一的国舅。

      “哥!”颜文君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颜九歌面前,还没等颜九歌拱手,猛地抱住了自家大哥,泪流满面,“哥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好想你!”

      颜九歌任凭妹妹抱着,轻轻地抚着妹妹瘦弱的背脊。文君虽是女子,当年也曾领着一队女兵上阵杀敌不输男儿,可如今,这位闻名东陆的女将军纤纤瘦弱,背脊也不如往日那般坚硬。

      “不哭不哭,我回来了。”颜九歌自诩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与颜文君阔别多年,他还是忍不住眼角泛红。

      突然,颜文君松开了颜九歌,撇起嘴,瞪着自己大哥,分外委屈:“你回来干嘛?不知道夔都多少人想要你的脑袋,你干什么还要回来?”

      “……”颜九歌无奈地揉着脑袋,颜文君还是跟当初一样对自己家的大哥就这么蛮不讲理。颜九歌被颜文君问得哑口无言,忽然想起自己带着个杀手锏,于是抱起不明所以的小晚川,将五岁的孩子推到了颜文君的面前:“晚川,叫姑姑。”

      “姑姑……”晚川非常听颜九歌的话,虽然不认识颜文君,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姑姑。

      颜文君忽然见到一个孩童,完全忘记了满腔的数落,见晚川生得粉雕玉琢,像个小仙童一样,颜文君母爱涌起,连忙抱过晚川,疼了疼晚川的小脑袋。

      “他是你生的?”颜文君问。

      颜九歌摇头:“我生不出来啊,是无咎的孩子。”

      “啊……”颜文君不由得抱紧了晚川,再次红了眼眶,“是无咎大哥的遗腹子吗?”

      颜九歌点了下头,他怜爱地摸着小晚川的脑袋,回想起当初,终究收起了眼中的颓废与散漫:“当初堂兄为了救我,死在了贼人手上,堂嫂怀着晚川,忧伤过度,生下晚川就走了,是我害得他们,所以我必须要照顾好晚川。”颜九歌重新将小晚川抱回了怀中,小晚川不哭不闹,眼中却含着泪水,亲生父母的事情颜九歌并没有隐瞒晚川,只是他没有与晚川说到底是谁害了他的父亲。

      颜文君不知道在颜九歌被流放至息涧山后还有发生了这么危险的事情,颜文君稍稍思索,便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是不是……”颜文君话没说完,就见颜九歌轻轻地摇了摇头,颜文君识趣地没再说下去。颜九歌告诉了晚川父母过世的原因,但隐瞒了凶手姓名,是不想晚川报仇,报仇这件事,颜九歌会替晚川做。

      “母亲,有客人吗?”

      半开的宫门后,露出了一张孩子的脸庞,那孩子约莫七岁大,眼眸熠熠生辉,似是将满天的星辰都蕴在了眼中。

      颜九歌看着看个孩子,想起文君信中提到的翎儿,这孩子应该就是先帝越敛尘与文君的孩子了。

      “他就是翎儿?”

      颜文君对着儿子招了招手,翎儿来到了母亲身边,仰头看着从未见过的颜九歌,觉得这人与母亲容貌相似,应该就是母亲常说起的舅舅颜九歌,翎儿忙向着颜九歌拱手作揖:“雪翎拜见舅舅。”

      “乖。”颜九歌放下晚川,一手托住雪翎交叠的双手,让孩子直起身。

      “晚川,这是你哥哥。”颜九歌对晚川说道。

      “雪翎哥哥。”晚川甜甜地叫了一声,越雪翎刚就注意到了如瓷娃娃般的晚川,喜欢的不得了,当即拉住晚川的小手,高高兴兴地回应道,“晚川弟弟。”

      两个孩子分外投契,雪翎知道母亲与舅舅多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谈,于是自己牵着小晚川往紫阑宫后花园去,小晚川很喜欢比自己大两岁的雪翎,乖乖地被雪翎带着。谁也不会想到,二十多年后,这两个孩子会成为东陆盛世的开创者。

      日头已西,颜文君要留颜九歌吃饭,颜九歌欣然应下,他与妹妹七年未见,两人间自是有许多话要说。

      颜文君邀颜九歌在遍殿坐下,亲手给颜九歌面前放了一杯茶,屏退了所有宫人。待人将殿门合上,颜文君看着兀自品茶的哥哥,问道:“你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颜九歌顿了下,随意地笑了笑,继而又接着喝茶。茶水一般,颜九歌从来不挑,颜文君是知道的。

      “走不了了吗?”兄妹间默契十足,颜九歌的一个笑,就告诉了颜文君答案,颜文君也猜到了大概,但她还是焦急地按住了颜九歌的手,催促道,“我听人说越古灼还未给你安排官职,趁着现在,你赶紧写奏章,离开夔都。”

      颜九歌轻轻挣开了被妹妹握着的手,摇了摇头:“文君,你怎么变得这么异想天开了,陛下喊我回来,就是要留下我的,我怕是这辈子都离不开夔都了。”

      颜文君嘟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年敛尘在的时候就要杀了练震,是他非要拦着,敛尘驾崩后,你要杀练震,他又拦着,如今倒好,养虎为患,终于知道怕了。他自己去应付好了,干嘛还要扯上你!”

      颜九歌站起身,走到妹妹身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头,安慰道:“这是我与练震的争斗,不是我死,就是他亡,如果我能将练震投入天牢,说不定我也不用死。”

      理是这个理,但当年越敛尘在世的时候没能杀得了练震,颜九歌置之死地也没能杀得了练震,如今练震党羽已丰,就连越古灼都忌惮练震,区区“叛臣贼子”颜九歌怎么做得到?

      颜文君思量一番,还是觉得颜九歌九成九会败给练震,颜文君也站了起来,直视着自己的哥哥劝道:“大哥,你还是快离开吧,我会跟陛下请辞,不当这个太后,和翎儿离开越朝,我们别管了好吗?”

      看着曾经飒爽英姿的小妹在自己面前哭红眼哀求的模样,颜九歌很是动容,但现实哪里有颜文君想的那般简单,颜文君写给他的信是被人逼着写的,如今虽说恢复了太后之尊,这紫阑宫亦不过是颜文君的囚牢罢了。

      颜九歌疼惜地替妹妹抹掉了眼泪,又将颜文君拦在怀里,轻声宽慰:“没事的,你哥哥只输过一次,这一次,绝对不会输的。”

      “哥!”颜文君知道颜九歌不会再听劝了,她徒劳地锤着颜九歌的后背,绝望地哭着说,“哥,那你能不能答应我,把那个人忘了,别再爱那个人了,好不好?”

      颜九歌心头猛地揪起,妹妹的拳头不重,可一下下地砸下心头,几乎要将他的心给锤碎,鲜血淋漓。颜九歌没有说话,他只是抱着妹妹,任妹妹锤着他。

      他忘不掉。

      第二日清晨,宫里早早有人候在了颜九歌小宅的门外。

      雪球懒洋洋地在颜九歌怀里翻了个身,丝毫不知道主人今日不会像平时一样抱着自己晒太阳,还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颜九歌的胸口,颜九歌轻轻地将雪球放在了晚川的怀里,叮嘱道:“酉时左右就可以给雪球喂食了,记住鸭肉一定要煮过切碎再给雪球吃。”

      晚川用力点点头,他小手轻轻地抚摸着雪球的背,奶声奶气地向颜九歌道别:“义父再见。”

      “嗯,你要听锋叔的话。”颜九歌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像要与晚川永别一样。其实想想也差不多,不是有句俗语叫“上朝如上坟”吗?颜九歌想了下今日早朝即将发生的情景,背后冷汗涔涔,只怕明年今日不是自己的忌日,小晚川别哭晕在自己的坟头就好。

      “国舅爷,该走了。”冷不丁地传来一声催促,把还沉静在悲伤道别情绪中的人给拉回了现实。颜九歌一步一回头地与晚川摇手,小晚川抱着猫儿,追了几步,最终还是在门前停了下来。

      “义父,晚川等你回来吃饭。”

      “好。”颜九歌险些感动得哭出来——有儿子真好!

      众目睽睽之下,颜九歌走进了威严的重华殿,颜九歌一直低着头,不看也知道,这大殿内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人的眼神是和善的。高高在上的帝王定是用戏谑的目光看着自己,只怕越古灼的嘴角还挂着玩味的笑容,颜九歌哪还敢抬头。

      “诸位大人们,这就是新任的御史大夫。”与颜九歌猜得半点错都没有,越古灼的声音里透着嘲弄。

      越古灼的话音刚落,大臣们就交头接耳了起来,甚至有些人并没有收住自己的声音,刺耳讥嘲的话语如利刃般直扎颜九歌的心脏,似乎想凭冷言冷语就让颜九歌自觉地打起退堂鼓来。颜九歌也想打蛇上棍,做那条滑溜的蛇,可被越古灼握着的棍子上满是倒刺,他上去不容易,下去更是要丢了大半条命。

      “陛下,颜九歌虽是开国之臣,但自先帝驾崩,越古灼矫诏篡权,如今他仍是戴罪之身,怎可接任御史台?”有人愤慨不已,就算皇帝下了旨意,他仍要搏上一博,拼上自己性命,也要做个名留青史的峥峥忠臣。

      “礼部侍郎说的是,此人恃开国之功,挟势弄权,矫先帝之诏,谋朝篡位,当凌迟处死,就连文昭太后,也该褫夺封号,贬为平民,禁足于紫阑宫内。”还有人甚至打起了颜文君的算盘来,真是恨不得将颜九歌身边的人全拘了,虽然还没提到越雪翎,可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位大人是想把雪翎也给关起来。

      矛头对准自己,颜九歌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可他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打颜文君和雪翎的主意。颜九歌慢慢抬起头来,循着那人的声音,眼中寒芒浮现,只听颜九歌冷哼一声,立刻止住了大臣们的“窃窃私语”。颜九歌立在文武百官的中央,睥睨地环视这朝堂中人,这里大多数人他都未见过,见过的也只有骏烨公练震,以及昨日在紫微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齐衡,哦,还有年轻的车骑将军练栖威。

      颜九歌冷峻的目光落在谁身上,谁就觉得遍体身寒,不敢与之对视,颜九歌将那些朝臣们一个个打量过去,许久后,他拂袖一扬,背起手来,桀骜笑道:“我颜九歌的确不配为这御史台的台首,那诸位大臣又觉得谁合适?只要有任何一人愿意接任御史台,颜九歌自会让贤,诸位,谁来?”

      大殿之上,一时安静了下来。颜九歌这一问,的确是问到了他们。自越朝开国,御史台的台首就一直是孟怀峥担任的,这么多年一直没换过人,就算齐衡等人入了御史台多年,也鲜少有人认为齐衡是有资格接任御史台的,其中原因不言而喻——齐衡太过刚直,得罪了朝中许多大臣,齐衡没有威信也无人脉。那颜九歌就有了吗?诸人不禁自问,继而他们又恍然大悟,颜九歌的确有!颜九歌不仅有皇帝的支持,而且今日朝堂之上,御史台的官员们似乎未有一人反对,连平日里一点就着的“炮仗”齐衡,也安静地站在文臣队列里,什么都没说。

      等了半晌,也未有一人出列说谁适合,颜九歌瞟了一眼骏烨公练震,老狐狸此时闭着双眼,好像是睡着了,有聪明人观察着练震的表情,知道颜九歌出任御史大夫一职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遂也闭了嘴。只有几个颟顸的大臣还在喋喋不休地向皇帝禁言,直到皇帝拿出一本奏折,对朝臣们说道:“这是孟怀峥昨日呈给我的奏章,人是孟怀峥亲自推荐的,诸位还有人要反对吗?”

      颜九歌嘴角抽了抽,越古灼这分明是在戏耍他,孟怀峥的奏章早不拿晚不拿,偏在他将满朝文武得罪了一通后才拿出来,他唱白脸自己唱红脸,倒是安排得绝妙!若是当年,颜九歌早跳起来跟居城王越古灼理论,现在,颜九歌只能憋屈地再次垂下头,恭敬地跪在越古灼的面前,直呼:“陛下英明。”

      既然孟怀峥都这么说了,那没有一人可以反对,于是诸大臣们也跟着跪下直呼“陛下英明”,但对颜九歌的忌惮更深了。

      跪在地上的颜九歌好不容易呼出了一口气来,心道越古灼能满意他今日演的这场戏。

      越古灼果然很满意,看着齐刷刷跪下的满朝文武,越古灼把手里的奏章递给身边的随侍,用眼神点了点跪在正中央的颜九歌,意思是将这奏章送去给他。

      颜九歌接过奏章,不解抬头,就见越古灼朗声让臣子起来,而后又假意叮嘱:“老台首在奏章里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好像御史台没你就要垮了一样,有老台首的作保,朕才属意推荐你为御史大夫,散朝后,定要要要谢谢老台首。”

      这是看人年纪大威望高,在孟怀峥告老还乡后还要好好地利用一番孟怀峥的名气,只怕越古灼也要去谢谢一番老台首吧。颜九歌对越古灼的腹诽越来越多,他还是恭敬地向越古灼拜了拜,一脸真诚地回道:“臣遵旨。”

      散朝后,没有一人围着新任的御史大夫道贺,御史台的诸人显然也是因为老台首的奏章才没在朝堂上向颜九歌丢奏折。大臣们三三两两散去了,颜九歌捏着手里的奏章,站在空荡荡的重华殿里,望着玉阶上的王座,苦笑着摇头。

      出了皇城,颜九歌按着越古灼的交代去了孟怀峥的府上。孟怀峥半月前就辞官准备归隐,不过毕竟是历经三朝的老臣,在夔都多年,真想告老还乡,还是要收拾一阵的。

      颜九歌自报家门,等了片刻就被请了进去,颜九歌有些好奇,七年前在朝堂上被孟怀峥丢过奏章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二人势如水火,就连颜九歌自己也这么觉得,如今看来不是这样。

      拐过曲径通幽的小路,便是孟怀峥的书房。颜九歌整了整衣衫,确定自己礼数周全,这才走进了孟怀峥的书房。孟怀峥的书房比颜九歌的还要简单,一桌一案一书架,再无其他,墙上洁白如雪,连一幅装饰的字画也没。年逾古稀的头发灰白/精神矍铄的老人负手站在桌边,桌上温着一壶茶,两边各摆了一个茶杯。见颜九歌进来,孟怀峥微暝的双目睁开,古井无波的双眼似是看透了种种人世,这才是历经风霜后淡看云起云落的眼眸,与颜九歌那双假装不在意的眼神要深邃沉稳智慧许多。

      “坐吧。”没等颜九歌行礼,老人家当先开口,指着茶桌对面的毡席,请颜九歌坐下。

      颜九歌还未合在一起的手又分开,他按照老人家指定的位置坐了下来,见两个茶杯中未注茶水,提起温着的茶壶,替孟怀峥和自己各自斟了一杯茶。

      孟怀峥静静地看着颜九歌把茶水倒入茶杯,待颜九歌将茶杯注满,孟怀峥才坐了下来。

      “孟老,请喝茶。”颜九歌恭敬地将向孟怀峥敬茶。

      孟怀峥接过茶水,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而后又打量了颜九歌片刻,缓缓地放下茶杯,这才道:“齐衡他们没在朝堂上为难你吧。”

      说到这还真得感激老人家,颜九歌赶忙正襟危坐,再次向孟怀峥抱拳道谢:“多谢孟老,听说昨晚齐衡他们在孟老宅邸前跪了一宿,是孟老劝回去的?”

      “呵呵……”孟怀峥笑了笑,似有些无奈,“这群年轻人啊,如果不这么冲动,我也不会连夜写那封奏折。不是你说的吗,御史台可以容纳刚正不阿的大臣,但御史大夫不能是这般人。”孟怀峥意味深长地说道。

      颜九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话是他说的没错,当时孟怀峥带着御史台的人反对他独揽大权,又被孟怀峥当场砸了奏折,颜九歌忍得生气,指着孟怀峥说了句气话,没想到老人家挺记仇的。

      “那是我说的气话,您不必当真。”颜九歌劝慰道,老人家上年纪了而且又辞官归隐,有仇报仇,也是应该,他可不能再刺激老人家,还是让人高高兴兴地回乡养老吧。

      孟怀峥眼神变了变,觉得颜九歌变得与之前不同:“可我觉得,你这话倒是有道理。”

      “您说的是。”颜九歌以为孟怀峥是在揶揄自己,顺着点头。

      “我不是在嘲笑你,我是真的这么认为。”孟怀峥点了点桌子,好像是位老先生在提醒自己走神的学生好好听自己说的话,“从陛下封练震为骏烨公的时候起,我就觉得你说的话有道理。”

      颜九歌嘴角带着一丝丝浑浊不明的笑意,他低头看着茶杯里倒映出的影子,曾经自己的意气风发,逐渐消弭在了岁月长河里,当年他什么都不惧怕,如今的他畏首畏尾。

      见颜九歌许久不说话,孟怀峥轻轻叹了声道:“你一直都想诛杀练震,如今不想了吗?”

      “老台首,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他。您知道,我与他之间并无私仇,但打从潇朝覆灭,各路人马争夺天下起,练震就游走在其中间,四处布网盘结关系,您是知道的。”

      对于七年前孟怀峥在朝堂上砸自己奏章之事,颜九歌还有心有芥蒂,他以为孟怀峥会明白他的所为,可带头和他唱反调,甚至弹劾他的人就是孟怀峥。

      “不对,您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颜九歌激动起来,他本善于伪装自己,可在孟怀峥这位亦师亦父的长辈面前,颜九歌就像个孩子,“先帝在时就想杀他,那时他羽翼未丰杀他轻而易举,可他精得跟个狐狸似得,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如今的陛下,仗着越古灼的庇护,先帝也拿他没辙。先帝驾崩后,定是越古灼即位,我为何忽然跳出来,要当这摄政王,还不是因为先帝遗诏要越古灼杀了练震才将皇位传给他,可你们个个都认为是我矫诏,我怎能看着越朝的江山还没稳固就被练震给篡了?!我自己当摄政王,可没称帝,您和那一帮食古不化的大臣们却说我谋逆,我说了,只要越古灼诛杀练震,这皇位就是他的!”颜九歌越想越气,甚至站起身来,拂袖在孟怀峥面前走来走去。

      只要越古灼杀了练震,这天下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偏偏没等越古灼跳出来,先帝手下的这帮老臣倒跳出来说自己矫诏。

      七年前的颜九歌没如今这般能忍得住,连先帝的老臣都要被练震给收买光了,越古灼若真即位了,越朝的江山还不是练震的囊中之物?

      颜九歌索性封自己为摄政王,看着玉玺和龙椅。谁想得到,越古灼也沉不住气,直接起兵打来了夔都。颜九歌当时真的是气得想把越古灼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可一想到自己妹妹嫁给了越敛尘,这不是让自家妹妹难做,只得任忍下这口气,带着夔都里的护城军和羽林军与越古灼的二十万兵马作战,最终沦为了阶下囚,被百姓唾骂。

      “老台首,我就问您,如今的您是不是后悔了?”颜九歌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孟怀峥,质问道。

      端坐着的老人家又是叹了口气,继而缓缓地点头,承认了他当初的失算:“是我没想清楚,是我的错。”

      见老人家低头认错,颜九歌积攒在心里的委屈顿时爆发出来,他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仰天大笑,笑得痛苦而卑微,终于有人不再认为他是“叛臣贼子”了,终于有人知道他的用心了,可一切都来得太迟太迟了。

      “您觉得错了,可如今呢,您觉得练震该杀吗?”许久后,颜九歌终于恢复了理智,他再次盘腿在孟怀峥的对面坐了下来,问道。

      孟怀峥用枯瘦的手握住了茶杯:“该杀。”

      “杀不了了啊。”颜九歌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与平静,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笑道,“如今六部都掌握在他手中,他又是一人之下的骏烨公,谁还能杀得了他?”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颜九歌不屑挑眉:“人人皆这么认为,我自然也这么认为。”

      孟怀峥摇头笑道:“你我虽七年未见,但我还是知道,颜大夫有这个能力与手腕可以杀了练震。”

      “哦。”颜九歌平淡地点头,没说“不是”。

      孟怀峥伸出手指对着颜九歌比了比:“如今的朝堂看似是练震一人的,可也并非全然。六部在他手里,大理寺、御史台却不在,大理寺由陛下亲自监管,御史台之前在我手中,如今在你手里,我朝律法,凡获罪大臣定罪须由御史台弹劾、刑部审问、大理寺定罪,也就是说,练震想要一手遮天,还得先御史台和陛下同意,他可以在六部里安插自己的人手,但他也难打压大臣。更何况,兵权一直在陛下手中,他若真要起兵,只得豢养私兵,若真走到这一步,练震比你更名不正言不顺。”

      颜九歌听着这话怎么就这么刺耳,什么叫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好歹这天下也算是他让给越家兄弟的……颜九歌可不敢把这话说出去,最终还是对着茶壶翻了个白眼。

      “说到此,当年你若不执意要做摄政王,引起兵燹之祸,我也不会那么反对你。”孟怀峥也憋了许久才将对颜九歌的怨怼说明,他当年砸向颜九歌的那本奏章实在是因为对方的糊涂之举,将百姓再至于战火之中,就算颜九歌的目的是要清君侧,那也不该如此极端。

      颜九歌又对着茶壶翻了个白眼,心道现在说不觉得晚了些吗?当年若是有好的办法,他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当劳什子的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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