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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靖难 ...

  •   “什么?”我顿时一阵眩晕,“咣当”一声,手里把玩的一件釉色唐三彩骏马失手落地,摔了个粉碎,被历史注定了的靖康之难终于挨不住寂寞款款而来,我虽有所准备,但乍一听到,还是无限震惊,无法镇静。
      公元1127年,金兵乘胜追击,一举灭了北宋。宋钦宗和宋微宗及后妃、皇子、公主等三千多人被俘虏北上,另俘虏皇室少女,妇女、宫女、官女、民女等共一万五千多人,运至大金国,其中女子大部分充作妓女。宋钦宗赵恒这位苦命的皇帝,做皇帝只一年多,就被金人掳去,从此过起了生不如死的蝼蚁生活。金圣宗下了圣旨,废黜钦宗为庶人,另立不姓赵的人“以王兹土”,在汴京当新皇帝,受尽折磨终身监禁达三十年之久的钦宗,与其父徽宗先后死于五国城。
      这就是集体腐败的结果,想必当日宋太祖在城头上春风得意马蹄疾,恣意灭了南唐,将南唐后主李煜去国号,封为“违命侯”的时候,自是想不到三百年后,他赵氏子孙也会零落成泥碾作尘,青山何处不埋骨,也成了异乡之鬼,剩下这不甘心的一缕幽魂,也不能落叶不能归根了。
      靖康之难本就该来,我自是在一阵心惊之后便缓和了过来。只是这靖康之难好来不来正好在宗泽议和的时候来了,难怪兀术这两天将他耍得团团转,丝毫没有议和的诚意了,他是铁了心地让我们养入虎口了,我们如入瓮之鳖,插翅也难逃了。
      “悠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兀术看着我先是一惊,转而平静若无视,笃定地看着我,心里定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为什么要说,我该表现得歇斯底里,摔盘子砸碗才能表示我的爱国吗?反正一千年后,这泱泱华夏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了。我所受的教育让我做不出这样愚忠的事情。老祖宗的遗训里说得好,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只不过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过不了两百年,既没你金国,也没我宋国,还不被成吉思汗的铁骑一扫天下。这场战争,说白了,充其量是场人民内部战争,属于民族矛盾。若是要我同情这一众被掳的赵家子孙,那就不必了,杜牧他老人家早说了: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别以为灭了宋国就是你的功劳好不,任何一个国家的灭亡都是先从自身溃烂而起的,荣国府里也只有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你充其量不过推波助澜的凶手而已。我看着兀术那张笃定我发飙的脸无声地笑了,小子,虽然你很帅,可也别侮辱了我比你多出的这一千年智慧。
      我当下懒懒地回他:“要我说什么?”
      兀术眼睛陡然一亮,晶亮得犹如暗夜里点点的流萤,对着的浅笑凝视着好一会,才呵呵地一笑,“你这丫头,亡了国却似个无事人一样。若是宗泽听了我刚才的话,怕不是要上房揭瓦吧。”
      “那你待我怎么样?学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莫忘了那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我随手抚了一下身边的凤鸣,一阵清音泻玉而下。
      太祖皇帝赵匡胤在短短六十日内灭了后蜀,并将蜀主孟昶的花蕊夫人迎入后宫,册立为妃。那花蕊夫人原与孟昶甚笃,只慑于主威,不得与太祖宫闱缱绻。但每忆往昔,便是绞那一方丝帕,横也是思,竖也是思了。她亲手绘制了孟昶小像,挂于宫中,每日里早晚供奉,只说虔奉张仙,希望能一索得子。宫中妃嫔一时不知,也争相仿效。后世张仙送子一说,便语出于此。一日,太祖命其咏诗,她当即作下《述亡国诗》:君王城头竖白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后蜀国的男儿们,不战而降,和现在的宋室江山有什么区别。男儿在外齐解甲,要我这一介小小女子来以卵击石,螳臂挡车吗?
      “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生出你这样一颗玲珑心的人?”我一脸淡定如水,兀术的眼光在我脸上一阵搜索,却看不到半点秋波荡漾。
      “你能否放宗大人一行回去?”我见他心情甚好,明知他不会轻易放行,也只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毕竟宗泽的命不应该是完结在这里的。历史不是那样发展的,兀术不能让他老死在这里。
      “悠悠所提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答应。只是我怜宗泽是个人材,若是放了,不是可惜了吗?”兀术走到我的身边,随手拨了下凤鸣,算是对我的要求来了个温柔的拒绝。
      “你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想怎样。
      “我已派去年来此递降书,现今为我大金国枢秘使的高世则去碧梧轩劝降宗泽了。”兀术说得轻松,眼睛却穿过纱窗,投向了碧梧轩。
      是啊,像他这样只是皇帝的第四个儿子,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出,能够做到掌管金国天下兵马的大元帅,控制了一个国家的命脉,又岂会在国家大事上儿女情长。百炼成钢,怕是所有的绕指柔都只能化成绵绵的心痛。君王家称孤道寡,可不就是高处不胜寒,只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若换了是我,想必也会和他一样,千方百计将宗泽留下,为自己壮大势力增添羽翼。像这种人材,哪怕是自己用不了,也不可以放虎归山,等来日方长让他再回过头咬我一口。这么简单的问题,连我这种小丫头片子都能想的到,他身边的食客三千总不至于也和孟尝君一样,只收留些鸡鸣狗盗之辈,浪费王府的米食吧。
      “你以为宗泽会答应?”可以我对宗泽的了解,我对兀术劝降这招嗤之以鼻。
      “若不答应,那就杀无赦!除非……”兀术转过头来看着我,怎么都觉得整张脸上写了个大大的“奸”字。
      “除非什么?”眼看宗泽命悬一线,我急问道,不知他这个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折磨人的关子。
      “拿你的心来换。”兀术将头靠近我,对着我的耳朵吹气如兰,散发出蛊惑人心的迷人微笑,让我不自觉地沦陷在里面。
      王府中那个夜凉如水的傍晚,残月像一片薄冰,漂在沁凉的月色里。张宇的歌里不就是这样唱的: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温柔。我的心就在这样美好的月夜失陷在吉青温柔的怀里。我的灵魂不属于这个被太多礼教禁锢的乱世里,我可以不在乎什么是三从四德,什么是三纲五常。但是对吉青的那份情,是我历经了两世才学会珍惜了的。兀术得上天眷顾太多,似哈兰这般如花美眷,与他亦不过是弃之如屣。怕只怕红颜未老恩先断,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兀术见我垂头不语,轻轻地在我耳边叹了口气,似是无限惆怅。只见他从腰间解下一块雕刻着双龙夺珠的墨绿色和田玉递给我,绿光莹莹的玉面上,刻了宗弼两个字,他见我不解,说是他给自己取的汉名,要我以后以此来称呼他。这是他贴身的信物,拿了他,便可以在这王府内畅行无阻,自由进出碧梧轩。我的掌心里传出来一股冰冰凉凉的冷气,这是我收到的第二块玉佩,古人是否有送人玉佩的癖好。而这玉的质地自是比吉情送我的那块好,但我只将它塞在衣袖里,而将吉青的带在身上。
      兀术趁我失神一刹那,掩了袖子将我的头抱住,深深地在我唇上印下一吻。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全身酥麻了一半。甚至忘记了闭上眼睛好好地享受我的前世和今生的第一次接吻,只睁大了眼睛很不敬业地望着那张已经贴上的俊脸。后来才想起八点档的韩剧里享受接吻的时候好像都是先把眼睛闭得紧紧的,然后才深情拥吻。有一阵子湖南卫视播《蓝色生死恋》,男女主角很投入地热吻让我记忆犹新。我被他吻得憋气,轻呼一口气,他的舌尖温润而灵活,趁着我轻颤的时候,直捣黄龙,似一片海温润而纯蓝,温柔地向着我卷来。我被他吻得意乱神迷,两只手不自觉地勾住了他的肩膀。许久,他意犹未尽地放开我的唇,眼神晶亮地看着我,一如春水里荡漾的涟漪。我的整个人已经如一堆烂泥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再也无法思考。
      他在我额上印上一吻,得意如一个抢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我就知道,悠悠是喜欢我的吻的。”

      待我清醒过来,不再被他的吻迷惑得七晕八素的时候,已是兀术命扎阔泰送我回碧梧轩的路上。我翘着小嘴,痛恨自己在兀术的温柔陷阱中节节败退。特别是当我看到扎阔泰一脸不自在地仰头望着天花板后,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心里暗暗将兀术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我还没做什么的时候,他那个哈兰王妃已经当我是狐狸精转世。现在被扎阔泰白白欣赏了去这副春宫图,心里说不定已经将我当成了白骨精了吧。
      我懊悔地踢着脚下的石头,自己怎么那么经不住美色的诱惑,革命年代一准是叛徒。幸亏老天没把我扔回到八年抗战时期,否则怕是不用辣椒水,老虎凳,我已成了遗臭万年的大汉奸。我顿时由衷地感激老天的仁慈。我不是这个时代的闺阁小女人,被看了一眼脚丫子就要死要活非嫁给那个不知道高矮胖瘦的男子,然后任命地和他过一辈子。转念又一想,我的脚还真的是被兀术看到了,想着想着,不禁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扎阔泰闷闷的,像根木头一样僵硬地在前面走着,对我表情的五颜六色只当不知。
      四儿见我一会摇头,一会儿懊恼,一会儿又笑了起来,却吓得花容失色,急忙一个箭步搀住我,“姑娘怎么了?”
      这丫头心眼直,有点像《红楼梦》中宝玉身边那个乖巧的花气袭人知昼暖。袭人伺候老太太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贾母,伺候了宝玉,心中又只有那个只道女儿家都是水做的宝玉了。她却是真心护我,只是我心中七上八下的正不自在,又怎么是和一个小丫头就能说得清的。若是被吉青知道了,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正自怜自怨之间,不觉已靠近了碧梧轩。扎阔泰一言不语,酷酷地躬身告退。我想着刚才火热的一幕尽入他眼,看着他的脸也不咸不淡起来。
      进了院门,远远地隐隐绰绰看到西花厅几个背影乱飞,里面似乎已经好一阵子的鸡飞狗跳。我忙加快脚步冲了进去。入眼只见一片狼籍。紫檀木的雕花高脚架倒塌在地,已经支离破碎,案头的两盆富贵吉祥造型的牡丹盆景被人连根拔起。雨过天晴的四色茶盅亦不能幸免,无辜地在地上裂成碎片。茶水更是泼了一地。几杆翻卷的茶叶犹如绻了身子的小姑娘,孤单地缩在地板的一角。宗泽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眉目胡须上皆水莹莹的,不知道是茶水还是泪水。此刻正不知什么原因气得哆哆嗦嗦,被李随风扶坐在太师椅上休息。门前石头狮子一样矗立着一个局促不安的清瘦汉族老头,眉发皆白,却穿着金国的团花锦缎官袍,头戴着一顶圆形蔟花帽子,两条雪白的绒毛飘带像是长长了的兔子尾巴垂在胸前。此刻,这个花团锦绣的白胡子老头正尴尬地站在宗泽的左侧,脸上带着一阵潮红,吉青和岳飞朝着他怒目而视,活像仇人见面似的。
      我头一痛,该来的还是来了。兀术说是要派高世则劝降宗泽,果然我前脚出了碧梧轩,他后脚就跨了进来。只是看他派出的这个劝降高手,不像是来劝降的,反而像被人抢白得丢盔弃甲的,只怕是兀术的如意算盘要落了空。
      我将眼前的情节迅速在脑子里排列组合了一下,事情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高世则大约原是宋朝的一个高官,一年前充当了议和使节,便肉包子打狗,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了。兀术不知道是用高官厚禄诱惑了,还是劫持了人家妻儿威胁了,总之他就是脱下汉服变金服了,当然与这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有着本质的区别,人家换种民族服饰好歹是为厉兵秣马,而我们这位高大人,文绉绉的说法是变节了,不客气地就是你当了汉奸拉。现如今这位在大金国不知道混得怎么样的人物又被兀术想起,打算像资本家一样炸干他身上的剩余价值,派他来劝降宗泽了。看情形定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不仅没有交代好主子的光荣任务,还被对方一顿抢白,书生最厉害的就是那三寸不烂之舌了,古有苏秦以合纵说六国,挂得六国相印而归,后有诸葛亮东吴舌战群儒,直接促成蜀汉联盟横扫曹操,一把火烧得他一路从长江逃回黄河,人家那份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举手投足多少潇洒。宗泽又是占了理儿的,看高世则那副恨不能找条缝隙钻进去的样,就知道他刚才有被数落得多惨。估计在言语间双方起来龌龊,动起了手来。高世则力敌不过吉青、岳飞的虎掌自然使出了杀手锏。宗泽听闻靖康之变定是寻死觅活,哭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好一会儿,宗泽才缓过气来,恨恨地说:“你走吧,道不同不相为谋。自此之后,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高世则长叹一声,道:“昔日四太子以我一家性命为要挟,我一念之差,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现如今大宋也亡了,你又何苦呢!”
      “高大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做汉奸是自己的事情,何苦做了婊子还要立个牌坊,“你要投降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自知人微言轻,不能说你什么。但是你何苦在这里逼迫我们大人走和你一样的道路呢?个人有个人的志向,是强求不来的。”
      我当下叫四儿将我房中的文房四宝取出,想了一想,提笔写下了郑燮的这首《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当下扔给了高世则。高世则颤颤巍巍地将诗念了一遍,脸上一阵发白,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宗泽望着高世则渐行渐远的身子,发了好一阵呆,又念叨了好一阵“他原也是个忠臣”和亡国的不幸,李随风也陪着他掉了两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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