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浮觞

1、第 1 章

　　我是蛇妖，姓白，人称白公子。
　　我喜欢一个人类女子，叫柳依依。
　　我与依依相识在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那年她十五岁，正值豆蔻年华。我在深山里修行。她进山采蘑菇，被猿精缠上，是我救了她。
　　我与猿精同处一片山林，平时两不相干。那是我们第一次动手，场面非常血腥暴力。当时的我只有上半身是人身，仍拖着一条巨大的蛇尾。而猿精已化身人形。当时我们打得昏天暗地，飞沙走石。她就躲在巨石后面，尖叫连连。
　　猿精被我的尾巴抽中，断了一根肋骨，我的心口则被它划了一道，血流不止。
　　见讨不到好处，猿精败走山林。
　　我则按着伤口移到巨石边上，将巨石后的她拉扯出来。
　　“你别怕，他走了。”
　　我学着人类的话语安抚受惊的她。
　　她怯生生地打量着我，见我拖着白色的蛇尾，浑身颤了一下，却不吭声，还掏出手帕递给我。
　　“流血了。”她指了指我的心口。
　　我微笑着收下她的手帕，却没用来擦拭伤口。
　　手帕太干净了，我舍不得弄脏。
　　“我送你下山。”我转身朝山脚移动。
　　她捡起装蘑菇的篮子跟上。
　　路上，我们互通了姓名。
　　她是柳庄人，这是她第一次进山。
　　我想，她一定是出来玩的富家千金，才会不知山林险恶。周围这一片的农家都知道不能靠近这里，因为有妖怪。
　　“我们还会见面吗？”她小声问我。
　　“三年后，我去找你。”我笑着承诺。
　　到了山脚，她往城郭走去，一步三回头，直到再也看不到我了，才转身离去。
　　我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想，我们会再见的。
　　回到山里，我继续修行，想着三年内能修成人形，好去见她。
　　因为心急，我修行出了问题，修成人形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半年。
　　穿上人类的服装，梳起长发，我匆匆赶往柳庄。
　　那一日，是黄道吉日，适宜嫁娶。
　　我前往柳庄的路上遇到送嫁的队伍，真真是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很有排场。
　　我一身白衣，站在路边，看着红绸花轿被抬着往山的那边行去。
　　是远嫁啊。
　　我目送着队伍远去，然后转身前往柳庄。
　　到了柳庄，经过打听，才知道柳依依今日出嫁，我路上遇到的花轿里坐的就是她。
　　她竟然成亲了。
　　对方是个侯爷。
　　我以为她会是我命中之人，没想到，却只是过客。
　　我失神地沿着原路返回，那块手帕从袖子中掉落，我看了看，没有捡起。
　　返回山林的途中，经过一片荒地。那里原本是山神庙的，但因为年久失修，早已被废弃。
　　荒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送嫁的人，都已昏迷。
　　出事了！
　　我跑了过去，掀开轿子的帘子，里面空无一人。
　　被劫走了。
　　依依……
　　现场还有猿精的妖气。
　　我深吸一口气，将空气中细微的颗粒吸进鼻腔，分辨出依依的味道，然后循着那味道往深山追去。
　　认真说起来，我和猿精原本不算敌人，但因为依依，我们成了宿敌。在山里养伤修炼的这几年，他没少找茬，但都被我打跑了。虽然猿精修为更高，但我不要命，所以总是胜出。
　　这一次，他算是彻底惹恼我了。
　　猿精的地盘前有一大块沙地，他平日无事就带着他那群猢狲演练兵法。
　　还自封烽火侯。
　　真是恬不知耻。
　　我赶到沙地，猿精已经等在那儿了。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身后旗帜飘扬。
　　看到我来，他让那群猢狲表演了一场龙套。
　　我静静地看了一阵，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龙套跑完，猿精发话。
　　“白公子，久见了。”
　　呵呵，离上次见面才六天不到。
　　“我近日筹备婚礼，诸事繁忙，忘了给你送请帖。刚刚想起，正想派人去请，你就来了。赏脸喝一杯薄酒，凑凑热闹，可好？”
　　我摆了摆手，表示没兴趣听他废话。
　　“依依呢？”
　　“那是我的新妇，你怎可直呼其乳名？”
　　说实话，我跟猿精能成为宿敌，并不是他单方面地敌视我，我也是真的看不惯他，装腔作势，人模狗样，还学人类纨绔调戏姑娘。
　　我化出本命青锋，剑指猿精，也不废话，直接开打。
　　猿精化出双锤，跟我战到一块。
　　几日不见，猿精修为见长。我怀疑他是磕了药。
　　几招下来，我渐渐不敌，被打飞了宝剑。
　　“看来你最近疏于修炼了。”猿精点住我的穴道，卡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他。
　　我冷笑一声，不予理睬。
　　他却卡着我的下巴不放，视线放肆地在我脸上逡巡。
　　“白公子，真是长了一副好相貌。”
　　蛇妖向来出美人，这是共识。不知道他在感慨些什么。因为他自己长得丑吗？
　　猿精伸手揽住我的妖，微微俯身，将我打横抱起。
　　我心中一惊，差点叫出来。
　　“今日是个好日子，不如白公子当一回我的入幕之宾？”
　　猿精说完，抱着我往他的洞府走。
　　我知道我长相偏阴柔，但不至于被错认为女子吧。
　　这猿精脑子有问题。
　　在猢狲们一声又一声“大王威武”、“大王神勇”的叫声中，猿精抱着我走进了他曲折复杂的洞府。
　　我压下惊慌和愤怒，静心运气，试图冲开穴道。
　　来到一处较为明亮宽敞的洞穴，我见到了依依。她盖着红盖头坐在床沿，一动不动，显然被点住了穴道。
　　猿精将我安置在依依的身边，然后站在床前打量我们。
　　我恼怒地睁着猿精。
　　这情形，真不能更糟了。
　　但，我是不要命的那种。
　　我逆转静脉，强行冲开了穴道，当然这给我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内伤，但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也足以让我一击杀敌。
　　我趁猿精去掀依依的红盖头时，猛地抬腿，一脚踹在猿猴的心口，将他踹飞出去，然后压下喉间涌起的腥甜，解开依依的穴道，拉起她的手，跑出妖洞。
　　猿精的手下有不少，但能打的没几个，我一路护着依依，轻松就将它们打跑了。
　　送嫁一般挑黄昏的时候，经过一番波折，等我们回到山神庙前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送嫁的那些人还没醒，花轿仍停在原地。
　　我将依依扶到花轿前，站定，正想掀开她的盖头，忽然腹部一痛，却是一柄匕首刺进了我的腹部。
　　“依依？”
　　我伸手扯下了那绣着牡丹的红盖头，盖头轻轻落在地上，沾染了尘土。
　　依依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她说，她是捕蛇人。
　　“皇后病了，需要龙肝凤胆，皇帝悬赏万金求药，我父亲不缺这笔钱，却想要官职。我们多等了你半年，一直等不到你，恰好烽火侯来提亲，我便同意了。”依依说，“幸好你来了。”
　　我沉默地看着她一阵，说：“我离化龙还有数百年，你们太急了。”
　　依依定定地看着我，说：“蛇肝也行，都是良药。”
　　那当初，你与我初识，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
　　我本想这样问她，但身上实在太疼，便不问了。
　　躺在地上的人纷纷爬了起来，抽出藏在花轿底下的武器。
　　一群人演了一出戏，只为我一人，我不知该作何感想，索性放弃挣扎，任由依依拔出匕首，再捅了我一刀。
　　我咳出血来。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命殒当场时，山林风声大作，猢狲们抄着石块木棍跑了过来，和捕蛇人打作一团。依依拔出匕首，刺向我肝脏的部位，就在这危机时刻，猿精从天而降，拦腰将我扛起，跃出包围圈。
　　我挂在猿精肩上，看着依依的身影退去，变小，消失不见，然后闭上了眼睛。
　　三年后，我和猿精各自痊愈，成了酒肉朋友。
　　猿精对我仍存着那种龌龊心思，我看在他救我一命的份上，不予计较。
　　第四年秋天，我去了京城，杀了一个官员，他姓柳，来自柳庄，据说是献了龙肝，皇帝大悦，封了官职。
　　那一天，柳府出殡，白色的长长的送葬队伍穿过城门，走向山岗。
　　场面庄严肃穆。
　　一如当年的十里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