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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暗天明 ...

  •   在狂热燃烧着的矿石堆中,男孩埋葬了死去的父母,看着升上头顶与黑紫烟雾汇合在一起的几缕青烟,他抱着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妹妹,落下了记事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后来岛上发生了什么他浑然不知,只晓得整天在祭坛周围打转,希望天上的父母能保佑妹妹活过来。
      可等到矿石全部烧完了,温度一度高到没有办法在石头铺成的路面上行走,蛇卵依旧死气沉沉。正当他灰心丧气之际,那位被他砸破了头的老者出现在家门前。
      他吓了一大跳,抱起妹妹就跑。可被路边滚烫的石头一烫,从草坡上滚了下去。
      看来自己也要死去了吗?他伸长手臂去够滚到一边的妹妹,绝望地想。
      “孩子,别怕,”老人来到他的跟前,“神女能够救回你的亲人。”
      于是第二天,天色依旧幽暗,没有一丝光明的征兆,他抱着妹妹跟在一群老者的身后,第一次踏足神女宫殿,在人群的缝隙中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神女姐妹。
      伊岐神女和被砸破头那位老人争论着什么,两人据理力争,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轻易做出让步,殿内的气氛一度陷入僵直。
      殿内比外面凉爽,他一个寒噤,妹妹从手里滚了出去。
      他从大人们的腿边钻出去,连滚带爬来到距离神女最近那阶石阶下,连头也不敢抬,捡起妹妹搂在怀中便趴在地上叩拜,希望神女不会因为他的无礼而打消救妹妹的念头。
      霓从伊岐身后钻了出来,欣喜的表情被老人一句话扑灭了。
      “这枚卵已经因为寒冷死去了。”
      老人来到男孩的身边,把他扶起来,诱导他跟神女分享自己失去亲人的悲痛经历。
      开始因为害怕,他话说得磕磕绊绊,讲到烧掉双亲的遗体时回忆起了最苦痛的日子,忍不住恸哭起来。最终故事没讲完,神女霓打断了他的话,她眼睛红红的,话音有些哽咽,对为首的老者妥协道:“我们接受。”
      她把男孩叫道自己跟前,不顾姐姐冰冷的眼神,向他郑重承诺道:“我们一定会救回你的妹妹。”
      跟着老者一行人离开后不久,他就听说神女离开了蛇岛不知去向,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悲愤交加的他跑到宫殿的神座的背后,用刀子刻上了自己所知道的最不堪入目的谩骂和最恶毒的诅咒。
      神女回来之后的一天,金色的晨曦唤醒了男孩,他以为正在做梦,兴许自己已经堕入昏睡之中了。可身旁幽微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死寂的蛇卵忽然有了难以察觉的温度,并且从中传来了微弱的心跳。
      他捧着妹妹来到宫殿前,和其他人一同叩拜。
      原来神女真的能救活妹妹!

      “所以,神女是世界上最言而有信的人,她们救活了我的妹妹,你们不能杀她们。”
      德拉契在我身后低咒了声“呆子”,搡开我独自回到了破损的小屋。
      我不能对男孩说真话,一方面两位神女都是他的恩人,真相对他而言实在太过残忍;其次,他都抱着自己妹妹来求我们收手了,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神女一步一步走进克达尔设计好的圈套,同是蛇人,并且长着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想要从大人那里获得情报简直易如反掌,保不准转头就会把克达尔的计划告诉神女,导致这些天的克达尔的精心部署付之东流。
      “放心吧,克达尔是一位优秀的医者,他会治好神女的病。”我轻轻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违心地说道。
      他盯着我的眼睛不放,“这么说来你们已经答应我不会伤害神女了?”
      “是的,我答应你了。”
      尽管知道今后会有一个蛇人小孩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日复一日地诅咒我,我依然对他撒了谎,以寻求良心一时的安宁。
      沿着墙根朝暗处走了几步,又停住了,他扭转过来柔软的身子面向我,看上去高兴又自豪,对我说:“我叫阿生,是神女给我的名字,爷爷说是希望我好好活下去的意思。”
      “阿生……”
      他顺着石头房子的墙根走远了,我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得自拔。
      克达尔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神女霓的命,他并不是来治疗她的身体的——从很多地方都能看出来。实际上,他并没有对我和德拉契刻意隐瞒,也许是因为少一个人知道真相,他的计划就多一份保障的缘故。
      睡前见过的那帮蛇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找来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异族人谋划杀死神女这种忤逆天道的计划?
      只可能他们事前就知道风声。
      自从登岛后除了解决生|理问题时克达尔就没和我分开过,所以如果不是那时候他和那帮人取得了联系,那就没有其他机会了。忽然记起来当时进屋的蛇人我们之前见过,那么我只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先前在海岸边向那几个蛇人讨鱼那回。
      我听不懂蛇人和克达尔的对话,但对当时的场景还是能回想一二,克达尔绝对不只是向那个蛇人讨要到了两条鱼,一定还透露了其他重要的讯息。
      ***
      克达尔不知道在哪弄来了一盆水,分给我和德拉契喝了一些后用剩下的水洗了个脸。他刚叠好洗脸沾湿的布条,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到了约定好了的时候了。
      蛇人按照计划以祭祀的名义请神女前来祭坛主持大典,此时神女还没到,祭坛四周却早已经挤满了心思各异的蛇人。
      他们之中有的目光涣散,不知道之前经历过什么,像是在思考着天大的事;有的喜上眉梢,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祭祀开心,还是为即将迎来同往日一样平稳安宁的日子而感到喜悦;有的面沉似水,仿佛正酝酿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那个带领众人来找克达尔商议的老人披着金色暗纹的袍子,站在我和德拉契不远处的地方,神情肃穆。我忽然有些奇怪的联想,见德拉契专注地看着祭坛,就磨蹭到蛇族老人的身边,低声问:“您的头被砸破过吗?”
      老人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问,用竖瞳打量我好几遍,没有回答,把脸又扭回去了。
      被无视我也不在意,虽然唐突,但我还是打算问一下,可就在这时祭坛附近的人群就像歇在腐肉上被惊飞了的苍蝇,呜呜渣渣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人头不住地攒动起来。
      蛇人纷纷立起自己的尾巴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石像的方向望去。蛇人用尾巴立起来本来就高,这下更是一点也不看见远处的光景了,即使看不见,多少也能猜到是神女来了。
      一只粗糙的手从人群中悄悄靠近,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谁!”
      德拉契的脸紧随其后,从两个蛇人中间狭小的空隙挤过来,他古铜色的脸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被挤出来的还是让我给气的,因为他冲我喊:“白痴!跟我走!”
      成年蛇人的身量要比我们壮实得多,从人堆中挤出来后我的衣服被撕出好几个口子;德拉契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不光脸被摩擦红了,连脑袋上柔亮光滑的短发也变得像一簇杂乱的干草。
      “克达尔让我们到那后面去。”他甩开拉着我的手,一面整理着自己乱糟糟的衣服,一面往石像后面那块狭窄的平台走去。
      我们躲在高大石像的后面,这地方算是祭坛内少有的视觉死角,底下的人不容易发现这里藏着人,上面的人却可以把整个祭坛的场景尽收眼底。
      神女就坐在神像前面几步远的神座上,奇怪的是克达尔正不动声色地站在她们的旁边,他侧过脸充满歉意地对伊岐神女一笑,我明白过来也许神女事前并不知道克达尔非但没有离开,还在祭祀大典上充当了近侍的角色。
      这个角度不能看见姐妹两的正面,所以此刻我和德拉契无从得知她们二人的详细情况,只能从伊岐神女扶在她左侧坐着的妹妹身后的手推断出目前霓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
      祭祀大典在一声雄浑嘹亮的号角声中拉开了帷幕,我刚才搭话的那位老人从祭坛底下的人群中走了上来,毕恭毕敬向神女二人鞠了一躬,在伊岐点头示意后他打开了一幅黑色的卷轴。
      一道金光从卷轴之中迸发出来,直冲云霄,将祭坛上空黑紫色的烟雾短暂地驱散了一瞬。
      人群瞬间沸腾了,蛇人们用自己族群的语言高声呼喊着古老的咒语,他们矮下身子伏在地上,虔诚地叩拜。
      “他们在干什么?”我自言自语道。
      德拉契轻蔑的嗓音幽幽地从不远处传来:“我哪知道?呆子!”
      他正半斜着身子,从石像的另一侧窥视着祭坛。
      我完全分不开心思来注意他究竟说了什么,因为就在他说话间,卷轴上方凭空浮现出一行金色的字,看上去弯弯扭扭的跟蚯蚓一样,应该是蛇族自己的文字。蛇人民众们没有抬头,他们的额头紧紧地贴在平放在地面的手背上,嘴里整齐划一地念叨着咒语。
      他们念的声音不大,但这些低吟声就像水滴汇聚成一条河流,河流又汇集在一处,重叠在一起,竟然有了海浪滔天的气势。
      我注意到石像底部脱落的小石快在地面上轻微地振动着。
      卷轴上方的金色文字在震撼的咒语声中变得愈发耀眼、轮廓愈发清晰。神女姐妹依旧坐在神座上,也没有起身的迹象,仿佛这场祭祀她们就只是作为“神”的子民来观摩一场罢了。
      可我清楚地意识到,这场祭祀并非与她们无关,甚至可以说,这座祭坛就是埋葬神女霓的坟墓,而底下这些迟迟没有抬头的蛇人就是来为她送葬的。
      两鬓斑白的老人手捧卷轴,面色庄重,他用一种苍凉的语调,一字一句念出上面金色的文字,地下的人伏在地上,念咒的声音渐渐小了,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抬头。
      “历来祭祀是需要一条献给‘神谕’一条巨大无比的鱼,”老人朝地下的蛇人说道,“可是我们捕不到鱼,所以今年的祭品是非得换一个不可了。”
      底下的蛇人不知道祭坛上发生着怎样的情形,可躲在石像后的德拉契和我把一切看得很清楚。只见老人缓缓回转了身子,他用浑浊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神座上的两姐妹,苍白的嘴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抬起,像是在狞笑,又像是在哭,可他的声音与依旧是之前一样的庄重。
      他说:“那就劳烦神女为祭祀大典献出九牛一毫的法力,怎么样?”
      “可以。”伊岐没有半点迟疑,干脆地答应了。
      可是这是德拉契皱紧了眉头,“不对劲。”
      “怎么?”我俯过半个身子问。
      “她太冷静了,这不对劲。”
      被他这样一提醒我也逐渐发现一些端倪:神女二人难道真的对这场祭祀的真正目的一无所知吗?即使囿于宫殿之中,无论如何也不会消息闭塞到这种程度——从克达尔口中不经意提到的部署,可以推测赞成这场谋杀的人远不止那候来破屋商议的那么点,更不用说知情人士了。
      连抱着蛇卵的阿生都问讯前来劝阻——望着祭坛下乌央的人,明明迎面吹来的事暖风,我却感到一股寒意在身体中乱窜,这些人中究竟还存不存在对谋杀神女计划毫不知情的人?
      恍神间克达尔已经用木桶里的奇怪液体在神座前的空地上画出了一个圆圈,里面还画上了许多和他那些神奇的大饼非常相像的图案。
      我悄悄问德拉契:“这是什么?”
      “法阵。”
      除此之外他没再跟我解释什么,我带着满肚子的疑问继续看着那个圆形的图案,可毕竟德拉契不是克达尔,他没那个耐心跟我解释这些东西。
      法阵完成之后克达尔礼貌地对神女说:“请。”
      伊岐神女用左手在霓的身后支撑着,摆动蛇尾走到法阵的中央。由于担心不小心破坏未干的法阵,她先是停在边缘,接着用尾巴尖部支撑自己和妹妹站立起来,等上面部分的身体悬空着略过法阵到了中央才用腹部以下的部分着陆,最后再优雅地收回雪白的尾巴尖。
      这一切举动看上去完全没有问题,但我却发现了不得了的事实。
      我抓住德拉契的肩膀晃了晃,迎接我的是一个他要剁掉我这只手的冰冷表情,吓得我手立即缩了回来。
      “你还记得你饿肚子那天在这里见到的情形吗?”
      他身子一顿,绿色的眸子马上就要发起光来,但此时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感摧毁了我全部的理智,包括求生欲,我撇开他向我脖子伸来的手,说:“当时伊岐把一颗珠子喂给了霓对吧?接着身体好的那个成了霓,伊岐反而是身体不好的那个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阴冷的声音回荡在我耳边,“总归克达尔想杀的是弱的那一个,最后死的那个叫什么我想他并不好奇。”
      德拉契的这番话就像一盆西塑河里打上来的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仿佛嫌还不够似的,他又冷不丁地说道:“别想着救下别人的命,你要弄清楚,坏了克达尔的事,等于挡了我的路,最后遭殃的不是别人——是你。”
      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我当时之所以会对那孩子那样说,不也是明白其实自己无能为力吗?
      当时克达尔向那帮蛇人讨了一个可以让人昏睡的蛊,这多少让我感到安慰,至少伊岐——或者应该叫她霓,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死去。
      那边克达尔在背后对老人打了个手势,老人会意,竖起两根手指头虚放在嘴前低低地催动起昏睡蛊来,克达尔也拿出自己的匣子,召出一个黑色的法阵悬浮在地面法阵的正上方。
      “不要!”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底下叩拜的人群中冒出来,立即吸引了祭坛上的所有视线。
      循着声音望去,我在林子的边缘看到一脸惊惧的阿生,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映红了泪水,仿佛是要滴下血来。怀里钻出来一个白面团一样胖乎乎的脸,他带来了孵化出来的妹妹。
      我立刻躲回了石像身后,生怕他看见了我的脸。
      “不要!你们答应过不会伤害神女的!”
      阿生稚嫩的嗓子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尖叫,变得嘶哑,就像是尖刀刀刃碰撞发出的声音。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歇斯底里地尖叫,刺耳声音近了,我知道他已经到了祭坛的底下。
      “我们没有伤害神女,”克达尔说,“这是在帮她们治病。”
      尖叫声被阿生沙哑的声音代替了:“你骗人!伊岐神女看上去很痛苦!”
      一阵哐啷声传了过来,还有水泼在地上的声音。我忍不住躲在德拉契身后窥视着前面发生的一切。
      令人惊讶的是一向冷静自持的克达尔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片空白,法阵中的神女二人即使看不清面容,也可以知道十分痛苦,因为她们的整个身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剧烈地痉挛着,失去控制的尾巴甚至打翻了法阵外的木桶。
      不仅是克达尔不再从容,老人的脸色难堪极了,他憋红了那张看上去时日不多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催动昏睡蛊,可神女依旧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
      究竟是怎么回事?
      “放开她们!”阿生见二人不为所动,捡起地上的石块就冲祭坛上扔,一副不把克达尔和老人活活砸死不罢休的气势。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祭坛上空陡然出现了一个散发着金光的护罩,将石像和前面做法的平台整个扣在了里面,扔过来的石头无一例外全部被金光罩弹开了。
      我诧异地看向德拉契的方向,发现他面前果然残留着一缕金色的符文。
      克达尔往我们这里望了眼,转眼间一种自信的姿态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短促地笑了,紧接着从匣子里又放出另一个红色的法阵。
      这次的法阵与之前的都不相同,它上面没有任何的图文,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就在法阵在半空展开的一瞬间,以祭坛为中心的方圆百米陡然狂风大作,树叶被从树枝上扯下来,仿佛凭空出现了无数的苍蝇,随风在空中恣意地狂舞。
      天色变得更加的幽暗,风沙像针一样往我眼睛里扎,我快不能看清任何东西了。
      “啊——”克达尔周身被漆黑的雾气笼罩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大叫一声,紧接着十几个黑色骷髅头从雾气中挣脱出,径直冲上头顶那个暗红色的法阵围绕在周围。
      神女终于忍受不了,痛苦地呻吟起来。
      她们身上出现了白色的透明物质,风弱时可以隐约分辨得出那是神女的样貌。
      “灵魂,”德拉契失神地看着神女身体上出现的东西,自顾自说,“克达尔抽出了她们的灵魂。”
      仅仅过了这点时间,神女二人的灵魂已经快从她们的身体中脱离了,洁白的魂体无助地伸手去抓不省人事的肉身,可就像是抓到了一团空气,这非但没有减缓她们上升的速度,反而因为乱动增大了风的抬升面积,离暗红色的法阵更加近了。
      从德拉契的金光罩中看出去,我看见阿生瘦小的身躯在乌央的人头之间不断的穿行,风呜咽着,他在叫喊着什么根本听不见,但我敢断定他一定正在苦苦祈求着祭坛下叩拜的大人去救神女的命。眼里绝望地淌着泪,他把妹妹放在一边,一遍又一遍地拜伏在其他蛇人跟前,可我知道他们不会动摇。
      因为自始至终都没人抬起头来,一个也没有。
      阿生终于认识到了这残忍的一切,他跑过来趴在金光罩上,尽管他脸上手上的皮肤已经被灼烧滋滋作响,眼泪滴落在护罩的一瞬就成为一缕白烟,他也没挪开一步,身后是同宗同脉的族人,看着自己的信仰死于眼前。
      目睹了这样悲惨的场面,我的脸上一片凉意,而德拉契双手垂在腿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活脱脱一副旁观者做派。
      他冷酷的面孔让我想冲他脸上狠狠揍上几拳,就算手上的骨头全部断掉也无所谓,我不想看见他风轻云淡的样子。
      “为什么做了杀人的帮凶你还能心安理得?”
      我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恼怒,而是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觉得什么叫做善良?”
      “反正杀人不能称作善良!”
      “呵,”他轻笑,“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神女不死,诅咒将会永远笼罩在这片曾经充满欢笑的土地上,会有更多人死去。神女活着难道不正是在杀人吗?”
      我说不出话,他说的没错,可我们没有权利剥夺任何人的生命不是吗?
      “况且,真正希望她们死的可不是我们。”他从石像后面出来,朝克达尔走去。
      我木讷地望着对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的蛇人们,其实德拉契是对的,我们只是刽子手,这些人才是对神女姐妹俩最深最重的诅咒。
      神女的魂体已经全部被绞进暗红色的法阵之中了,克达尔像餍足的捕食者一样,活动了自己的肩颈,接住了从黑色法阵中掉下来的一颗白色的珠子。珠子和在林中偷窥那时候见过的不一样,这一颗白珠泛着猩红的微光,美丽而妖冶。
      克达尔把珠子放进生长在蛇尾左侧的神女的口中,转头朝不远处的德拉契摊了摊手,一把镶嵌着绿宝石的匕首被放在他的手心。他捧起右侧神女毫无血色的脸,动作轻柔怜惜得仿佛正捧着一只脆弱的蝴蝶,温柔地注视那双紧闭的眼睛,就好像打消了杀戮的念头。
      克达尔抬起眼睛看了阿生的方向一眼,我不知道他是在看阿生还是在看他身后的蛇人,可阿生在克达尔的目光中重拾了生的希望,他合拢自己已经脱皮的双手对克达尔作揖。
      在场的人除了白发老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大家以为这场血腥的祭祀就这样告一段落时,克达尔笑着,把匕首不偏不倚插进了神女的脖子。德拉契的匕首有多么的锋利我是见识过的,克达尔握着匕首的胳膊左右横拉了没几下,一个沾满了鲜血的人头就滚落了下来,在祭坛上拉出一长溜的血印。
      我不敢看阿生的脸,也没有勇气直视神女沾满鲜血的头颅,只能把目光聚焦在漠视一切的德拉契身上。他看上去冷静极了,仿佛这种场面已经是家常便饭,不仅没有像我一样挪开视线,毫无畏惧的盯着地上滚了几米后停在脚边的头。
      风怒号着,仿佛在声嘶力竭地控诉着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我看见被克达尔割下脑袋的神女肩膀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簇殷红的火苗,在风的鼓舞下,火苗很快蔓延到她的胸前腋下,所过之处竟然离奇地变成了灰烬。
      克达尔把头颅从地上捡起来,掂量着往空中一抛,头颅居然被吸进了暗红的法阵之中,同时,一颗黑色的烟雾骷髅从中掉落,驾轻就熟地飞到法阵的四周,和其他十几个分不出差别的萦绕法阵不停旋转着。
      只听“嗖”的一声响,匕首就回到了德拉契的手中,在我的袍子上擦干净了他才收进了衣袖中。
      “你们!”克达尔冲我和德拉契喊,“站到我这儿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促使我大步向他站着的地方跑了过去,德拉契离得近,早已经在克达尔身旁等着了。
      我还没跑拢,克达尔已经伸长了手臂,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将我拽进了地上画着的法阵之中。
      一边手上掐诀,他一边向一旁的老人抬了抬下巴,老人从袍子中摸出一本皱巴巴的书扔了过来,就在克达尔接住的一瞬间,一道白色的强光在眼前炸开,我吓得往身旁一抓,不知道抓住的是谁的手,很温暖,可以感受到几个坚硬的茧。是克达尔的手吧,我猜,如果是德拉契的,就在我抓上去的瞬间就应该被狠狠甩开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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