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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侵入 ...

  •   “嘿!哈图!”卡塔坠在白色队伍的尾巴上压低了声音叫我。
      她见没人有那个闲工夫看管队伍,便提起冗长繁复的裙摆踮脚向我奔来,一把揪住了我的耳朵将我拎到河道的岩缝里,“你来干什么?”
      “来送你。”
      “你不该来这儿!”她的眉头皱在一起。
      我摆摆手,“不会有人发现的,我想最后再见你一面。”
      她提起绣着精致花纹的裙摆,咬着牙,把我推到岩石上,“快回去,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快走,别再来了。”
      说完,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回到同样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队伍里。
      河水被木船荡漾开一圈圈涟漪,在岩洞上映出跳跃闪动的光斑。女人们有序地提着裙摆上到船上,卡塔坐在船尾,侧头往我躲着的这个岩缝看了一眼。很快传来船桨划开水面的声响,没一会儿几艘船就消失在河道拐弯处。
      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岩壁,现在所能做的无非是目送卡塔远去。
      那些穿着洁白纱裙的女人们,实际上应该说是少女们——她们不过十六岁,是下一代的“母亲”。她们在今年的这个时候,同过往数届的“母亲”一样,穿上洁白的婚服,登上木船,带着族群对新生命的渴望,去到传说中的“圣地。”
      族群的男人都在那地狱般的土地上劳作,也在那里完成繁殖任务,年复一年直至死亡。
      我顺着岩壁轻手轻脚回到朝圣大厅,遇见生育我的“母亲”吉雅。
      “你去西塑河了?”她见我从那条路回来,将我拉到一旁空闲的禁室,看上去有些生气。
      我见瞒不过,只好点头。
      “你知道不该去那儿的。”
      我毫不在意地继续点头。
      我当然知道,从出生起我们就被教导不能接近那条河流。它对族人是神圣的存在,“西塑”在我们的语言中代表着生命,也就意味着那条河与整个族群的生死存亡密切相关。
      能接近那条河流的只有“母亲”和主教及其手底下的护卫队,但其实我也能进到那条河里:下个月我就满十六岁了,会和其他十六岁的男人一起在月底被渡往圣地。
      吉雅见我不思悔改,惩罚似的交给我一个任务:监管“入侵者”。
      是的,我们向来空虚的牢房有了客人,上个月有人从西塑河里被打捞上来。据交代他是从圣地掉进河里,顺着河水一路漂进来的。
      真是见鬼,居然说这样拙劣的谎话。
      谁都知道,非我族人是没办法进到西塑河里的,更没办法进到“圣地”。这样一来也就罢了,只能证明他在撒谎,指不定是“圣地”里想家了的男人挨不住寂寞偷摸回到这里来了。
      可要命的是这个入侵者竟然拥有者碧绿色的眼眸,这足以证明他是个威胁十足的“入侵者”了——族群里没有哪个人拥有这样的眼睛。
      我端着食物进到牢房里,一时间没能找到那位恶名远扬的“入侵者”,因为里面只拥有两盏油灯,其中一盏还被土壁沁出的水浇灭了。
      “有人在吗?”
      牢房里回荡着我的声音,没人应答。
      我把碟子放在地上,从怀里摸出两个火石,捡起地上的干树根点燃拿在手里。
      深吸了一口气,我把明灭的简易火把靠近左手边那扇牢门,紧接着一对猫眼石一般的眸子从黑暗中显现。
      “啊!”我尖叫一声,火把掉在地上,霎时间点燃了垫在地上的干草。
      我慌乱地在这间狭小的牢房里寻找着水的踪影,找不着便脱下衣服在地上毫无章法地拍打,手舞足蹈的样子像是在做奇怪的祭祀。
      可火在我的动作间烧得更旺了,火舌舔舐着牢门,瞬间点亮了整个阴冷昏暗的牢房。
      “入侵者”双手抓着木头牢门,火团正在他脚下红火地燃烧着,他戏谑地看着我滑稽的动作,然后笑了。
      “退后。”他说。
      火势变大了,再怎样拍打也是无济于事,为了防止火团继续蔓延,我扔下衣服就要去搬救兵。
      就在这时,“入侵者”碧绿色的眸子霎时间变得更加明亮,几乎盖过了橙红色的火焰。只见他从木头缝中伸出手,指尖在火焰最猛烈的上方虚空之中画了一串奇怪的符文,紧接着刚才还势要吞灭一切的大火像被驯服了一样,好似一只狗乖顺缩成一小团匍匐在他脚下。
      见证了这诡谲的场面,我一时愣在原地,嘴里忘了继续呼喊。
      火光中我看清了这位拥有非凡力量的“入侵者”的样貌,心想怪不得主教大人仅凭瞳色就断定他入侵者的身份——牢门背后的这个男人拥有者与众不同的古铜色皮肤和宝石一般的一双眸子,这是与族人大相径庭的长相。
      他透过门缝注视着我,向我招招手,“过来。”
      我摇摇头。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坏笑,接着抬手指向我,那团火立马飞到我的面前。
      鼻尖几乎瞬间就被这团炙热的东西炙烤得渗出汗,我只好硬着头皮靠近牢房。
      “坐下吧。”他说着还用眼神示意着我的脚下,我只得同他一样盘腿坐在地上。
      “你叫什么?”
      “哈图。”
      “哈图?好名字。我叫德拉契。”他洁白的牙齿在昏暗的牢房里尤为显眼,跟火光一起晃得我眼睛疼。
      我揉了揉双眼,“你想叫我做什么?”
      “带我出去,这里就像迷宫,我出不去了。”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义正言辞地回答:“不行,你是“入侵者”,是罪犯,需要留下来接受审判。”
      他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经过审判我会怎样?”
      “我哪知道?”
      “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
      “出于一些原因,我冒犯了你们的族群,侵犯了你们的领地,为此我深感抱歉,”他站起来向我鞠躬,“那么我允许你向我的族群和领地做同样的事。”
      “不。你得接受审判。”
      他皱起眉头,“我刚才救了你的命。”
      “可是你依然得接受审判,这是规定。”
      “去他的规定,”他眼神顿时变得阴鹜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规则只能由我来定。”
      他明明是个意外闯进来的“入侵者”,此刻却比朝会上的主教大人还要威风,只是用那双闪碧绿的眸子注视着就叫我起不来身。
      ****
      从房间里偷偷取来了袍子,把它从牢门缝间递给德拉契,我告诉他我并没有牢房的钥匙,他的逃跑计划只怕是要落空了。
      德拉契把袍子披在身上,带上帽子,遮掩住了他那双扎眼的眸子。
      “你只管带路就好。”说着他在空中不知画了道什么符咒,牢门上指头粗的铁链子“哐当”落了下来。
      我正目瞪口呆,惊讶于世间竟然会有这等巫术,他从牢房走出来提着我的后领将我拉了出去。
      被他抓着后颈,我不好脱身。恰好今天的朝会开始了,大厅里挤满了从其他两个区来的居民,人挨着人在地上坐下聆听主教大人的训诫。
      但要想从目前所在的这个区中出去,大厅是必经之路,所以我们只得在甬道的拐角趴低了身子等待着朝会结束。德拉契不知道的是每天的朝会能持续相当长的时间,要是有居民对今天的内容有不解的地方,那么会持续更久。
      这对我来说是机会,趁他疲惫放松警惕之际我从这里跑进人群,脱身的同时还能警醒大家这个入侵者已经逃脱的事实。尽管他的逃脱和我脱不了干系,被主教大人知道后一定少不了惩罚,但我可没真的打算放跑这个异族的入侵者。
      “喂,”德拉契忽然打断我的幻想,“你最好不要想着叫人,那样你会死的很惨。”
      后颈的力道加重了些,被他冰凉的手碰触到,我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唯唯诺诺答:“当然不敢。”
      我畏惧的模样显然取悦了他,他咧开嘴。昏暗之中我能够看见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它们像是西塑河畔偶尔可见的一粒粒贝壳。
      等了一会儿,他终于发现朝会是件冗长的事,不耐烦地问:“他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不知道,也许得等到下一次吃饭。”
      我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皱紧了眉头,像是在纠结着什么。但不管他此刻究竟在思考这什么,一定不是什么能让我开心得起来的事。
      他那双碧绿的眼眸在暗处环视着整个大厅,不知注意到了什么,其中闪过狡黠的光。
      “那里面装着什么?”
      顺着他伸出的手指望去,我看见了主教身旁放着的巨大木桶,那里面装着西塑河里的水。
      “水。”
      “做什么用的?”
      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后颈那股寒气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我此刻的处境容不得胡说。
      “净魂仪式用的。”
      接着我又简单跟他讲解了这个仪式:在朝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主教大人会将西塑河里的水洒向前来的所有居民。据说这样能够洗去人们魂魄中藏着的污垢,使人成为世间最为圣洁的所在。
      德拉契捂住我的嘴,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眼睛盯着我身后大厅的地方。
      “你最好放聪明点。”他威胁道,在我点头之后放开了手。
      我转头就看见一双藏在人群中望过来的眼睛,是吉雅,她发现躲在拐角后面的我了。
      她同其他居民一样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作作揖状,眼睛却从几缕头发底下望向我们这里。我在她的眼神中尝出了责备和无奈,她显然没有发现躲在我身后阴影中的德拉契,否则那眼神将是惊惧担忧的。
      被德拉契抓着后颈,我只好冲吉雅歉意地笑笑,就像小时候贪玩忘记参加朝会那时候一样。果然,她拿眼神剜我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专注地聆听主教的训诫。
      我跌回阴影之中,没来得及松气,这时候地上的人纷纷站了起来,有序地靠近神台接受净魂。
      德拉契将我从地上提起来,声音忽然如同神话中的蛇妖一样魅惑,说:“准备好离开这儿吧,窝囊废。”
      顾不上计较他对我的攻击,一股巨大的疑惑袭上我的心头:大厅里少说近百人,像我一样大的男人也不占少数,他打算如何从众目睽睽之下逃走?
      然而他并没有立即给我答案,只是耐心的等待,像一只典籍中记载的猎豹一样蛰伏着。
      人们安静有序地接受了净魂仪式,又端坐回原来的位置,等待着接下来的诵经。
      不多时,在场的居民全部像之前一样跪坐下来。
      其间一直很安静的德拉契忽然猛地从背后搡了我一下,我全然没有防备,从藏匿的拐角跌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一时间大厅里几乎是所有的眼睛都朝我看来,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我回头看德拉契出现在光下的脸,惊奇地发现那双碧绿的眸子登时变得愈发明亮,就像刚才在牢房中那样。
      “入侵者!”
      有人率先注意到了从暗处走出来的德拉契,我瞥见吉雅惊慌的眼神。
      “抓住他。”神台之上的主教并没有慌张,冷静地指挥底下的护卫队以及居民前来捉住这个扰乱朝会的可疑分子。
      霎时间一群男人冲了上来,眼看着最前面那个身高马大的几乎就要抓住德拉契袍子的衣摆,他脸上依旧是走出来时轻蔑的笑。
      他悠悠地往旁边踱了一步,和那人拉开距离后不紧不慢地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道发着绿光的符文,嘴里还叽里咕噜念叨着听不懂的咒语。仅仅像这样,诡异的事情在我眼前发生了。
      向德拉契扑过来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倒地后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变得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仿佛就像看见美杜莎的眼睛被石化了一样。
      他们其中的一个正好倒在我的怀里。我认识这个人,他叫沃拓,来自很少住人的北区,没记错的话今年是十五岁。
      沃拓浑身像土块一样僵硬,浑身上下唯有眼珠子还能自由转动。他惊惧地瞪着我,血丝遍布眼球的表面,好像在问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像是在质问为什么在附近的就我没事。
      不仅是沃拓,就连大厅里依旧跪坐的人们,全部都和他一样变得僵硬,丝毫动弹不得,成为温暖的石像。
      “你做了什么?”我颤抖着质问俯视着这一切的德拉契,他此刻就像一个暴戾的君王,周身散发着高屋建瓴的气势。
      “一点小伎俩罢了。”他冷漠地踹开挡在脚边的人,漫不经心地回答我。
      一个雄浑的声音在大厅炸裂开,“你究竟是谁!”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中了德拉契的招,主教依然挺拔地站在神台之上,正挥舞着手里的神杖怒视着他。
      看这架势二人之间的恶战一触即发。
      “我是瓦尔国的王子,未来的国王,”德拉契说着在半空中画下另一个符文,“我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个地方也将归于我的统治之下。”
      主教周身被肉眼可见的气流环绕,速度过高的气流挟持了大厅顶部的些许泥块,成为一面全方位的护盾。
      我看准了机会向通往东区的宽阔甬道冲去,此时德拉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主教身上,根本来不及拦住我,于是我畅通无阻地逃出去了。
      就在逃离大厅的那一刹我似乎解开了德拉契咒术的秘密:被控制住的全部都是接受过净魂仪式的人,也就是说身上多少都沾了西塑河里的水,那么说明水或者西塑河的水是那诡异咒术的触发条件。
      甬道尽头就是东区的主城,应该还有许多忙于工作的居民没能参加朝会,只要能通知大家大厅里的情况,那么德拉契今天就休想逃出去。
      我加大脚下的步伐朝前跑去,却猝不及防猛地撞在一面坚硬的壁面上,一股热流立即从鼻子里涌了出来。
      捂着鼻子,我用另一只手轻轻贴上那面如同水一般清透的壁面,手指在上面留下几道嫣红的血迹。
      心脏跳得很快,我一遍又一遍摸上去,甚至用拳头砸,它都纹丝不动依旧挡在我的面前。
      这究竟是什么?
      “怎么不逃了?”一个鬼魅般地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
      我浑身一震,双腿发软,几乎就要跪下去,却听那个声音嘲讽道:“我要是你就乖乖等死,说不定还能剩下点尊严。”
      这声音实在是熟悉,我抬头一看,德拉契披着我自己都没穿过几回的袍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现在轮到你派上用场了。”
      “你最好乖乖带我出去,否则我把刚才那些人全部杀死。”他把屠杀说得风轻云淡,就好像在说碾死一只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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