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唯生》漠燃

1、聂时

　　夜色正浓，哪怕是最繁荣的街道也停下了喧闹。酒水店的招牌摇晃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狠狠砸下来。饥饿求食的野猫发出几声叫唤，惊得几个过路的行人加快了脚步。
　　瑾城是暮瑾国的国都。虽说是国都，但天子脚下作乱的也不少。每年发给些叫花子的救济金，总会被那么几个官员阶阶摸光。因此，饶是瑾城治安再好，也管不住那些个饿急的叫花子；再有嫌麻烦的，干脆由着他们斗去了。大不了，花个几枚铜钱，买张草席，帮几个可怜点的收个尸。于是，半夜那些抢人吃食的，就再没人管过。
　　聂时就是瑾城这数千叫花子中的一个。
　　在这街上混的，只要了解深点儿都知道：那聂时啊，漂漂亮亮一小姑娘，是街角那姓聂的老头儿捡来的!
　　据说聂时，今年才七岁。当年那老头儿捡她来的时候，就一个两岁小娃娃。老头儿把她当亲孙女一样，还请过巫女给她看过。可那巫女看了老头儿一眼，说这聂时老天要她受苦，连亲爹娘都没法找。那老头儿听了，直念着，这娃儿命苦哇！她爹娘不要她，我老聂头要啦!后来啊，这娃儿就跟老头儿姓了聂。老头儿给她取名儿时还说，咱活着就为这两口吃食，叫“食”吧，不是个女娃名儿。再有读了多些书的，就帮着女娃取了个“时”。
　　再说这老头儿，年轻那会儿可风光啦！暮瑾国有个玥城，他以前就是那玥城城主的大管家，一年到头能拿上好几十两金子哪。那玥城城主姓聂，特重用老头儿，见他只是个地位低的，不敢冠姓，就也让他姓了聂。后来这老聂头工作几十年，不知道犯了个什么错儿，自己求着他主儿赶他出来了。要说也有人想知道，可知道点的都忙着招呼吃食，没什么闲空去慢慢听。所以啊，这老聂头犯的错也就成了个谜。
　　小聂时开开心心长大，越长就越发漂亮。那眼睛啊，水灵灵的，又大又黑，让人喜欢得不行。有老聂头在，小聂时也不愁吃食，最多也就帮老聂头去街边抱个碗坐坐。但挡不住她漂亮啊，不少人看她的小脸儿都愿意多少给些，小聂时就更不愁了。
　　可上天不让她好过，愣是要给她添些堵。小聂时六岁那年，老聂头乞讨被一匹疯马踏死了。小聂时就只剩她一个人了。至于老聂头生前在街角那个小破屋，那些叫花子才不管她是不是个孩子呢，赶她出去就睡了。小聂时没办法，只好和别人一起睡在墙头。
　　这老天还嫌小聂时可怜不够，又让她增些灾。
　　这不，小聂时跪了一天，终于能收碗啦。虽然平时小聂时要的钱挺多，但周围的人们还有些良知，不去偷抢。可这天哪，有些人实在饿不下去，听人说小聂时要的钱多，便想来“借”她的。
　　小聂时从小被老聂头保护得好好的，哪里受过这气啊，自是不肯，拼了吃奶的劲儿在那反抗。小聂时哭着求救，围观的人有不少，可大家都不敢惹那几个“煞神”，没一个人敢上前帮忙。
　　聂时仿佛明白了什么，闭上了嘴。
　　那些人见“借”不着也有些不耐烦，一棒子打在小聂时那挡着的右手上，小姑娘疼极了也不肯放开，换了左手再挡。那些人再打一棒，没打中手，倒是狠狠打在小聂时左眼上，顿时青紫了一大块，钱也掉了出来。小子们也是饿急了，不多看小聂时一眼便捡了钱匆匆离开。
　　见人走了，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开。有懂医的看不下去小姑娘那样儿，给她诊治了一番。大小伙子打人没轻没重，小姑娘皮嫩骨细，这两棒子下去，直接弄瞎了一只眼，弄断了一只手臂。眼睛是没治了，可那手还能接。要这医生来吧，不会!要去医馆治吧，没钱!小姑娘当时就哭了，可那街上的医馆里的医生个个惜钱得紧，价格奇高。邻居们也没法儿，只能叹两声：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残啦!
　　小聂时第一次这么希望有钱。
　　这老天又像是在捉弄聂时一般，十四岁呀，又让她找着爹娘啦!
　　七年哪，聂时也成了个大姑娘啦，小脸越发标致，就是那眼睛有个又黑又红的圈，胸前还吊了一只胳膊。
　　原来呀，这聂时的爹娘就是老聂头原来的主子。那玥城城主啊！
　　要说起来，聂时找不着爹娘，还跟那老聂头有大关系哪。
　　老聂头有个孙女，爹娘早早的就走了，她也两岁不到就被人拐走了。老聂头对这孙女可是疼爱的紧啊，当时就哭的不行，一个劲儿喊着追不回来就陪她去下头。这聂时呢，当年跟老聂头他孙女长得像的紧，岁数也一般大，老聂头啊，就把他当亲孙女来疼。老头儿年纪大了，慢慢的就把聂时认成了他孙女。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老聂头嫌那城主和城主夫人着实碍眼，咬咬牙，直接把聂时抱走来了瑾城。
　　这城主和城主夫人找啊找啊，没找着。过了两年，城主夫人又怀上了，也是个女娃儿，也就没怎么管聂时了。
　　谁知道啊，城主一家三口来瑾城玩儿，恰好就见着了聂时。这聂时长相随母，一眼就认出来了。一打听，诶，这不是咱两弄丢那女儿吗？于是啊，高高兴兴把聂时领回了家。
　　因为是自己弄丢了女儿，而且女儿又受了那么大的伤害，无论聂时做些什么夫妇俩都没怎么管。聂时那妹妹呀，叫聂玖，才满10岁不久，可爱的紧。聂时呀七年来受了不少苦，就最讨厌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论聂玖对她多好，都不怎么理她，常常是恶言相向。
　　“用不着你假好心！天天给我送这个送那个，不就是在提醒我残了吗？不就是告诉我这个家是你的吗？我知道！”
　　“你不要老是跟着我，叽叽喳喳的很烦你知道吗!”
　　了解了整件事后，聂时就更恨这城主夫妇了。没办法呀，小姑娘一生都被毁了呀。
　　城主夫妇俩一直在帮聂时找医生，可看过的医生都说没治了，城主夫妇俩就更觉得对不起聂时，也就更加宠爱聂时了。
　　虽然这聂时确实很恨她亲爹娘，可这跟她妹妹没关系啊。聂玖日复一日的真心对待聂时，怎么说都热情不减，渐渐也让聂时的态度软化了。
　　就这样不冷不淡的，过了几年。
　　谁知道啊，东边国家来了些军队，想攻下整个暮瑾国。暮瑾国这几年没打啥仗，军队也就懒散了。就这样，那东边儿来的国家轻而易举就攻下了玥城。
　　俗话说，“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蝉”，这可不是假的。这东边来的蛮夷之兵啊，攻下玥城，第一个就叫每家上交个女孩儿来，至于做什么，家家心里都明白。
　　这城主和城主夫人啊，不得不说，确实挺尽职的。城主啊，带领数万军队反抗了一个多月，可惜还是没能逼退那些国家的兵，最后双双自刎城门前哪。他们走前还要聂时好好照顾着妹妹，看来是放心不下呀。
　　聂时听这话就知道是啥意思了，果然就算再愧疚也比不上从小到大的疼爱呀，这话明显是让聂时顶替聂玖上去呀。
　　其实啊，聂玖一直都知道爹娘会这么做。于是她早早的就准备好了，想抢在聂时之前去那军队里头，却不想被聂时发现了。
　　聂时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想都不想就把聂玖锁起来了，在那军队拿来的花名册上填了自己的名字。
　　聂玖一个劲儿的在那拍门，说着些话。
　　我呀，也不知道聂玖说了些什么。反正呀，只听清聂时说了这么些话：
　　“我不后悔。不后悔去那军队，也不后悔有你这样的妹妹。”
　　她听着聂玖说话呀，就觉得心里满满的。
　　好像，有什么丢掉的东西，又回来了。
　　––玥城圣庙幻鹿神像前，一名老者缓缓睁开双眼：
　　“这次……又是谁呢？”
　　他的声音苍老而低沉，在偌大的圣庙之中显得那么微弱。但是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玥城城门之前的玥城圣碑出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名字。
　　——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