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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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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请看,那里耸入云霄的状似驼峰的雪山,就是白驼山了……”
那位客人四下里张望一番,道:“哦——这附近真没有村庄了吗?”
“果然是没有的。客要兴庆府去,最好也是换条路走,多少年了,山里的樵夫也不敢往这山里走的。倒不是山里冰雪封阻,只这山里有蛇蝎盘桓,一般人都是不敢近前的。”
“白——驼——山?”
那樵夫果然是说的没错的,白驼山方圆百里内并没有庄园人烟。半山时有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真个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少主,这是你要找的,大金六王爷的家世底细,全乎在此了。”一名年方及笄的白衣侍女奉上一分札记,拿眼偷瞧她口里的“少主”。
“搁着吧,我并不是要看它,只是随口问了。你果真笃定他在金人的朝廷里很有些势力?”
“少主怎么对我也不放心呢?我是第一个跟来的人呀……”她少主才一直低着头拨弄碗盖儿,见她恣肆间就要扯得远了,拿眼睨她,她于是只好收敛起来,“——他如今不在燕京,而是在临安的牛家村。”
“临安——牛家村。没想到大金国的六王爷竟这样亲民么?”
“他倒不亲自己的民,为什么跑到宋人的地界上呢?何况,金主才下了御令,不准诸王越境。”
“倒有趣了。却不知这六王爷竟是违了金主的令——他去是为什么?果然是私事?”她少主仍然云淡风轻,然说话间便显出份儿狡黠。
“听说是为了一个宋使。那宋使名叫王道乾,归宋途中叫人行刺一命呜呼了,送行的便是这位六王爷。这人没出他的手,就这样叫人给杀了,他自然不忿,因此便未曾报知有司。如今已经在牛家村了。”
“看来他是要手刃刺客了。不过这王道乾终究是在他手里遇刺身亡,他竟然也不怕南宋君臣向他讨说法。”
“的确。不仅如此,他在江北尚且隐姓埋名,到了江南,到了临安,反倒是大张旗鼓起来。”
“宋使虽是遭人暗杀,可完颜洪烈终究逃不开干系的,在没有抓到刺客之前,他又怎么好上报有司,徒掀波澜呢?金主不是下了御令不许诸王越境么,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减少自己追查刺客的阻力。到了宋境却不同了,只要他亮出金人六王爷的身份,恐怕宋廷就要上赶着马首是瞻了。这完颜洪烈倒是大幸,刺客不曾一并将他也杀死么?”(刚才似乎有人说并不要看,只是随口问问的。这会儿话匣子都开了是怎么个说法儿?)
“堂堂大金六王爷,家世又在那里,轻易暗杀怕不易。”
他们口中所说六王爷,父为大金章宗,母为元妃李师儿。说起这李师儿同章宗,倒是一段传奇姻缘:这李师儿原是极贫贱的身家,又因罪罚没入宫,只因为人极聪明伶俐,反而是塞翁失马,入了章宗的眼里,封为元妃,生下完颜洪烈来,又章宗皇后早逝,元妃因此也颇蒙盛宠,只是碍于朝中与皇室联姻的大族从中阻挠,因此才不曾将李师儿扶正,可你看他兄弟行为,俨然皇后家眷。兄长李喜儿原是个盗贼,自李师儿得宠,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同她的那个吃酒赌博的弟弟一日间俱升显贵。哥哥卖官鬻爵,弟弟就敢出资买凶,唯有鬼不敢做的事,断然没有他兄弟俩不能做的事,大金律例至此也大坏了。又有章宗潜邸旧臣胥持国,如今与李师儿一内一外,纲纪因此也大坏。再说这正主章宗完颜璟,乳名换作麻达葛的,出生前夕,他祖父世宗做了个怪梦,梦中隐隐人声,近前瞧时,却是免冠徒跣,怀中一名男婴,那人自称大宋徽宗皇帝,之后絮絮叨叨地又胡言乱语一气,世宗却听不真切了。第二日,果然东宫诞下一名男婴,取名完颜璟,长到十岁上,已能写一手以假乱真的瘦金体,时人说巧,不出其右,或是果真徽宗皇帝转世来了?且看这世宗如何行事——黄河改道,它全不放在心上,只是与亲近众臣在那里赏画吟诗,这不是徽宗转世来,又是什么?
生在这样人家,这六王爷形状也能推出七八分来,他必得斗鸡走狗,必得吃酒赌博,待大些,必得拉帮结派,必得买卖官职,必得视人命如草芥。如若好些,那便习他父亲,也作那吟诗会友、附庸风雅的勾当。说不着还有些桀骜不驯,你看,世宗才下了令,不许诸王越界,这位六王爷偏是不听御令,一意南行。母妃是那未冠的后,舅舅是那掌权的官,如今正如日中天,凡欲升官的,欲报仇的,欲得利的,欲瞻天颜的,你看哪个不走国舅的捷径?这样家世,终究是好的?
倒不见得了,纵如屈原所处之世,即便众人皆醉,仍有屈原一人独醒,况今朝灾异频发?其二,这些上杆子巴结的,又见得是那些膏粱锦绣么?还不都是些雏鸡草狗芸芸,俱同李喜儿、李铁哥一个模子,便有些富家子弟,也是家道中落,不见得服气的。果真家里底子厚的,哪里又要来巴结这样的暴发户,即便是今圣,也未必全在他们眼里,都是开天辟地的老人儿了。皇后即便早逝,至少也留下个小子,立嫡立长,来日扶立储君的大功,自然又落在他们头上,他们自然又是储君的大功臣。
“少主?”
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出了一会儿神,那少主道:“继续看着他的动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