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与风铃》一粒柠檬糖

12、薄凉的证人（十二）

　　席忘继续死死地盯着周安，“当时他撞上我们车的时候，车翻了，妈妈扑过来把我护在身上，所以我没受什么伤。”席忘重新回忆起车祸的场景，还是有点不适应，脸色微微发白，就连手臂微微颤抖起来。

　　“所以你在受到那么大的撞击的时候从始至终保持着意识？”梁致看着脸色苍白的席忘，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心，但还是选择继续发问。

　　席忘顿了顿，又抬起眼沉沉地看着梁致，“没有，车子翻过去的时候我晕过去了一会儿，后来就被灯光照醒了，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双脚，那绝对是他的，”席忘转过去瞥了周安一眼。

　　梁致点点头，向上位的法官表示，“法官，辩护人发问完毕。”

　　法官继续cue流程，“好，那辩护人对被害人的陈述有没有什么异议？”

　　“有异议，”梁致拿着刚刚的记录向法官提出异议，“首先，那天被害人并没有看到过肇事司机的脸，只是根据双脚去辨认，成年人尚且不能依据双脚准确辨认对方，何况被害人还是个未满八周岁的孩子；其次，那天雨势很大，车祸发生时又正值晚上，人的视野距离会变短，视野也会发生一定的模糊，增加了一定的错误率；再次，被害人说自己是在强光的照射下醒来，在强光的刺激下，人的眼睛会反射性流出生理盐水，泪眼模糊的被害人一口咬定肇事司机是周安的说法，我持保留意见；最后，根据病例记录，车祸对被害人并不是没有影响的，上面明确记载了被害人因为车祸造成了轻微的脑震荡，正是因为轻微脑震荡才使得被害人存在短暂的意识缺失，也会造成一定的意识障碍，使人对自身和环境的感知能力下降。综上，我合理怀疑被害人因车祸发生了轻微脑震荡，在短暂的意识丧失后被车灯的强光刺激醒来，又因为种种因素错误地认为我的委托人周安先生，是本案的肇事司机。”

　　梁致顿了顿，“简单来说，辩护人怀疑被害人席忘在车祸发生后存在一定的辨别障碍，因此，辩护人认为席忘的陈述不能予以采信。”

　　庭审现场瞬间陷入寂静，公诉人脸上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周安得意的勾起嘴角，周柏默默低下头，法官也感到案子的为难。

　　直播间的弹幕停止了一瞬之后，又飞速爆炸，一大串的弹幕刷刷地在屏幕上飞过，大多是针对辩护律师梁致的，有客观评论也有直接抹黑。

　　“这辩护律师肯定昧着良心收钱了吧，直接把人小孩的指认全否掉。”

　　“有一说一，我觉得这律师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这律师明显就给小孩挖坑呢。”

　　“这小孩好惨，父母都没了，自己指认凶手，还被律师为难。”

　　“那可不，也不看看律师收的谁的钱，怎么会站小孩子这边。”

　　“赌五毛钱的辣条，律师肯定收了黑心钱。”

　　“我就知道律师没好人！全是收钱说话的。”

　　“我觉得这案子确实复杂，小孩子可能眼花也说不定，毕竟还小。”

　　“楼上怎么说话的，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席忘怔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被梁致设计了，只好无助地看向旁听席的爷爷，席爷爷愤愤地看着得意的周安，他虽然人老，但眼不花，他相信小孙子的话，现在周安得意的样子，席爷爷恨不得扑过去生吃了他的肉。

　　“公诉人，你对辩护人的意见有什么看法？”法官转头向公诉人问话。

　　公诉人心知，这案子今天绝对是赢不了了，在证据不足，直接撤回对周安的起诉还是决定补充侦查，申请延期审理中犹疑不决，他其实偏向直接撤回起诉，如果真有其他线索，公安那边也不会调查这么久，才只有这么丁点材料，但直接撤回起诉的话，公诉人下意识看了眼席忘，正好与席忘来了个对视。

　　席忘听到法官的问话，便把目光投向席上的公诉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泪水悄悄地聚集，波光粼粼的眸子就盯着公诉人，公诉人心底一抽，暗叹算了，开口向法庭申请补充侦查，建议案件延期审理。

　　法官把法槌一敲，同意了检察院的建议。

　　席忘终于绷不住情绪，无助地哭出声，小孩子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法庭和直播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公诉人走到席忘跟前，将他搂在怀中安慰，梁致紧紧盯住席忘数秒，还是狠下心低下头去收拾东西。

　　屏幕前的何旭等人的心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起来，颜卉也忍不住小声低泣。

　　席爷爷愤恨地从席上站起来，还没开口说话，就感到心脏一阵剧痛，苍老的右手扶住前方的椅背，左手捂住胸口，衣服被紧紧地抓出褶皱的痕迹，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剧痛带来的晕眩，右手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席爷爷直接在旁听席上栽倒下去。

　　直播间顿时大乱，何旭迅速拿起手机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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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城第一医院。

　　众人迅速把席爷爷送至第一医院进行治疗，医生诊断是急性心肌梗塞，还好送来及时，不是很严重，动个小手术就好了。手术期间，其余人便都陆续因为有自己的私事各自离开，最后，只剩下何旭陪着席忘。

　　好不容易盼着手术结束，“小忘，休息一会儿吧，等到席爷爷醒过来，我再叫醒你。”何旭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轻声安慰。

　　席忘摇摇头，哭泣道，“何旭哥哥，我是不是太笨了，什么事都做不好。”

　　“小忘怎么会怎么想？”何旭把席忘拉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席忘低低地垂下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车祸发生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空白的，还是妈妈拼死扑过来护住我，我才活了下来，刚刚开庭的时候，我的指认也没有用，还被那个律师套话了，现在，爷爷躺在手术室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席忘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妈妈就不会死，如果不是我指认不成，爷爷也不会被气到医院这里。”

　　席忘觉得好像所有亲人的事故都是因他而起 ，如果不是因为爸爸妈妈要带他回去看爷爷，爸爸妈妈就不会开车遇到车祸，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被吓住，妈妈也不会拼命扑过来护住他死掉，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被律师套话，指认就不会不成功，爷爷也不会因此躺下，所有的事情，爸爸、妈妈、爷爷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自己而起，既然是因为自己而起，为什么不是自己来承受这些不幸，铺天盖地的绝望、悲伤、愤怒、怨恨瞬间席卷席忘的全身，脑子好像要炸掉一般地疼，席忘难受得捂住头，蜷起身子，最后看到的是何旭紧张的眼神和呼喊，“小忘！”

　　“何，旭哥哥。”席忘彻底陷入了昏迷。

　　“只不过是因为身体太虚了，突然间情绪波动太大，身体承受不住才会陷入昏迷，好好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何旭听着医生的检查放下心来，看了眼病床上的席忘，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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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开水间。

　　何旭提着医院专用的开水瓶过来打水，还没有等到走进开水间，就听见开水间里的人议论纷纷。

　　“就是他吧？我眼神很准的，不会认错。”

　　“我看也像，不知道来医院做什么？”

　　“真是造孽，把人家孤儿老人都逼进医院躺着了。”

　　“谁说不是呢，结果自己也到医院来了，你们有谁知道为什么？”

　　“听说啊，他女儿得了不太好的病，这两天发病来医院住呢。”

　　“啧，可真是报应，丧良心的做了坏事，结果报在他女儿身上了吧。”

　　“够了，”开水间传来东西砸碎的清脆声，还有暴怒的吼声，“都闲着没事干在这嘴碎什么？我女儿得病怎么就是报应了？”

　　“哎哟，自己做的事还不让别人说？”

　　“就是啊，收了黑心钱，老天爷自然有办法让你花出去！”

　　“前脚刚丧良心，后脚就进医院，不是报应是什么？”

　　争吵声引来医院值班的护士，“吵吵闹闹的做什么，这里是医院，能不能保持安静，别影响病人休息。”

　　众人悻悻地离开开水间，何旭看了眼离开的众人，抬脚迈进开水间。

　　刚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弯着腰打扫地上的破碎残渣，身影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向来人，整个人僵住了。

　　何旭靠在门框上，轻轻挑眉，“大律师，有没有时间聊一聊？”

　　那人低低一笑，“你可别取笑我了，我接受委托的时候就知道你总会来找我，只是没想到，”那人，其实也就是梁致向开水间的四周扫了扫，“会是在这种环境，这种情况下狼狈地和你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