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日光不落》（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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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不落》
（5）
——为什么呢，因为你不肯离开吧——
心如擂鼓……
喧沸的人声像一锅煮开的水，在耳边汇成一条条没有规律可言的溪流，从左耳进去，又顺从
的从右耳滑了出去。
唯有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
百目鬼喘着气，手心里都是汗，用力的握着他的手，平时面无表情的少年正微微睁大眼睛看
着他，那眼神很坚定，很专注，也很不安。
矢代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阳光落在背后的感觉。
十分钟前——
A班和B班的同学最近达成了一个共识。
那就是百目鬼和矢代的关系很好。
各种谣言甚嚣尘上，好到据说有矢代的地方就有百目鬼，据说矢代和百目鬼每天放学会一起
走，据说百目鬼认识矢代后经常鸽掉足球社团活动，据说矢代和百目鬼很喜欢拉手手……
“不要传奇怪的话。”听到后面时矢代忍不住插嘴。
他皱着眉从盥洗室的隔间里走出来，洗洗手，又强调了一遍：“没有拉过手。”
然后努力保持着冷静的姿态推门离开。
“……所以别的事都是真的？”
“嗯……是恼羞成怒啊。”
漂亮的少年就算生气也是不会让人困扰的，所以流言几乎是没有因为这个事受到任何影响，
反而因为矢代表露出来的可爱反应而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
当然，矢代本人对这个事情的态度，也表示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羞耻心。
在矢代意识到百目鬼在他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太高了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开始想一个人待着，
但是又忍不住想去观察百目鬼的反应——于是出现了僵持。
百目鬼从始至终对此一无所知。
终于，百目鬼后知后觉的在没有任何场外提示的情况下，发现在过去的三天里，矢代只要有
机会，就绝不和他说话，也不想看他。
但是只要百目鬼也听话的不去找他，不看他。
矢代又会悄悄的把目光落到他身上来。
像一只猫，有一天会突然凶你，会突然打你，会不理你，会跑出去，会故意破坏家里的东
西……直到他试探出你会忍耐他到什么地步才算完。
百目鬼知道这样把人比做动物也许不好，自从他父亲意外车祸去世后，家里也没有养过动
物。
他会做的就是安静的待在矢代的旁边。
这样的情况直到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个男生无聊时盯着教室前的鱼缸，金鱼浮出水面，
吐了好多水。
很快水面也晃动起来，像一个摇篮。
男生笑了笑，突然感觉脚下也闪了一下，下意识说：“地震了？”
晃动越来越大，他确定的喊了一声，然后往外跑。
得益于经年的地震演练，在震动中，学生撤离的很有秩序。
只除了一个人。
他逆着人群往楼上跑，在人流中实在是明显，站在楼梯口的老师眯了眯眼睛，喊了他一声：
“百目鬼你在干什么？！”
矢代是在震动中醒来的，阳光太舒服，他画着画着就睡着了。
百目鬼跑进来的时候画架已经被晃的翻倒在地。
他见到了一个刚从睡梦里醒过来，满脸迷茫的矢代。
矢代被他抓着手带着往外跑。
那感觉非常不真实，在晃动中仿佛整栋楼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楼层并不高，他们跑到外面的时候已经停止了最严重的晃动，操场上正在一个班一个班的点
人数。
老师们堵在门口，负责他们班级的老师看到他们出来时又生气又担心的一路小跑过来……
这太不真实了。
矢代想。
百目鬼抓着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老师大致看出前因后果，忍不住庆幸，还好只是一次小地震，但还是碎碎念着告诉他们两个
下次绝对不可以这样了。
矢代和百目鬼被训了好久才被允许入队。
矢代的手放在兜里，过了一会儿，轻声问：“为什么呢。”
“……需要理由吗？”
百目鬼也不是在故意耍帅，他是发自真心的问。
矢代：“……”
“那，你前几天为什么生气呢？”
矢代扬起好看的眉毛：“需要理由吗？”
百目鬼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
矢代这才算勉强满意的补充：“大概是，因为你不肯主动离开吧。”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似乎很过分，矢代稍稍有些内疚，于是忍不住去看百目鬼的表情。
呀，果然很受伤……
但是——
百目鬼过了一会儿，严肃的回复：“嗯。”
矢代忍不住侧过脸去看他，惊讶的眼睛都睁圆了——嗯？嗯是什么意思？
“我以后也不会离开的。”
“……”
啊，怎么会忘了这家伙的固执呢？
操场上有鸟鸣声，从东响到西。
意识到百目鬼是专门去找他的时候。
矢代的心突然跳的很快，像是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他刚刚经历了一次小地震一样。
喧沸的人声像一锅煮开的水，在耳边汇成一条条没有规律可言的溪流，从左耳进去，又顺从
的从右耳滑了出去。
一片云从太阳前面飘走，大块大块的日光像雪白的汤汁一样落到穿着白色短袖的少年们身
上。
纤细的脊背上热融融的，仿佛要长出翅膀来一样。
——
百目鬼决定把今天的事写进日记里。
因为他突然有所感觉，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也不会放弃和他产生关联的。
这联系那么脆弱，但只要还有一丝，就能让他感觉到一种安定。
保健室老师刚好在他们不远处，也听到一些对话，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只是一个小地震中的插曲。
但是少年感就是这样可爱的事情。
在小孩子眼里，一朵花的开放，就是一件天大的事了。
逆着人群来找自己的朋友，那会是一生的挚友。
他倒是没想过，也可能不是挚友。
《日光不落》
（6）
——我有在意这种事情吗——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能让人在担任家长这一角色时记忆犹新的，那一定是孩子上国中的那段
时期。
不喜欢听人啰嗦，对命令式的语气很敏感，接受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信息，脑子里想的是很多
奇奇怪怪的想法……狂妄、自大并且拒绝和人交流——这段时间被很好的概括为了叛逆期。
但大部分家长对这件事是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的，他们的选择是吵架，然后冷战，然后吵
架，直到这段时间就那么在反复中熬过去，一同被熬过去的还有少年最骄傲的心头血。
作为家中长男，甚至是父亲早逝后家中唯一的男性，百目鬼却仿佛完全没有这种叛逆期的。
他还和以前一样，稳重、沉默，在某些时刻却有着异乎寻常的执行力和想法。
当然这种想法多半都是和那个漂亮的少年相关联的。
葵端着碗筷看着百目鬼走出家门的时候想。
她有见过那个叫矢代的男孩子，全名叫什么葵并不知道，只是有一次去给哥哥送他落下的便
当时见过，她把便当递过去的时候，还听见了几个混蛋吹的口哨——葵这种年纪的女孩子讨厌同
年级的男生是有理由的。
而矢代坐在教室里，一只手撑着下巴，微微歪着头，半阖着眼睛，在观察她。
他头发的颜色很浅，很有光泽，一只脚踩在百目鬼的凳子腿上，微微抿着嘴，对她露出一个
好看的笑。
百目鬼端着便当走回去的路上，路过那几个吹口哨的混蛋，侧了侧头，盯着那几个男生，深
沉的说：“她是我妹妹。”
“……啊，抱歉。”
“呀……是。”
就算是叛逆期最混蛋的男孩子，也是不想跟百目鬼这种身高已经高的像是高中生一样的人起
冲突的，因为觉得会被反向暴力回来，尽管百目鬼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很……听话。
“你有妹妹？”
“嗯。”
“嗯~真可爱啊，她叫什么？”矢代笑着问，故意去踩他的桌脚：“说说看。”
“……”矢代有时候很喜欢看他为难的样子，百目鬼想。
这时百目鬼的反抗方式还很贫瘠，遇到一些他不想说的，就只有保持沉默一个选择。
“不说吗？”矢代侧着脸观察他：“难不成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葵，她不是和我有血缘的妹妹。”
“……”矢代的眼睛眯了迷，过了许久，把嘴巴张成一个O型：“哦。”
生气了。
矢代翘着腿：“妹妹真可爱啊，如果是我妹妹来给我送便当的话，我也会忍不住炫耀起来
呢。”他一边说一边在脑海里想，我一点都不在意这种事，其实百目鬼也没有在炫耀的意思，我
其实一点都不在意，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我明明一点都不在意……
也许是早上和又要出远门的父亲大吵一架的缘故，矢代想。被父亲不重视的感觉让他很生
气，于是把奇怪的情绪也带到了学校里。
百目鬼只想了一下就回答：“那你要吗？”
“……啊？”矢代愣住了。
百目鬼把便当盒子放好，转过脸认真的问：“如果你要的话，下次我可以给你送。”
“你在说什么？……便当吗？”矢代心里堆叠出来的情绪像一个被戳漏的气球一样——唰的
瘪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的奇异感。
他板着脸想了想，耳尖悄悄的红了，他清了清嗓子：“那你做吧。”
“嗯。”
“……你不问我不吃什么吗？”
“你不挑食。”百目鬼回答，下意识说：“要加一点甜食吗？”
“……要。”
输了。矢代想，为什么这个家伙会这么了解他。
但是，不可否认的，矢代糟糕了一上午的情绪像被一只手缓缓抚摸了一遍，渐渐平静了下
去。
傍晚回家的时候，矢代在家门口看见了一张红纸——一般只有家里有喜事的时候，才会贴这
种纸。
矢代皱着眉，发现上面是父亲的字迹，上面欢天喜地的写着许多文绉绉的话，大致意思是：
我们家矢代终于进入叛逆期啦！我们家也有叛逆期的孩子啦！！
“……”
矢代的亲生父亲曾经是一位经常出差的商人，可以称得上是见多识广，在他小时候出过一次
交通事故，好在福气深厚得以幸存，那之后便在家修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即便已经知道这位先生
的大部分想法总是和常人不同，但矢代做梦都想不到他父亲居然是这样想他们早上的冲突的。
矢代红着脸把红纸揭下来揉成一团，羞耻感涌上心头，但他刚推开家门，不等他生气，头上
就砰砰两声，落下了两发小礼花……
“欢迎回来！”他的父母神情温柔的站在门口，而餐厅里摆着红豆饭——意味着今天有好事
要庆祝。
矢代突然意识到：他们是真的要庆祝自己的叛逆期，是真心实意的高兴着。
“……我回来了。”矢代的头脑突然冷静了下来。
在矢代以后的人生中，他也常常会和百目鬼一起回想起小时候的事——
这一天，他为了不让他的父母像他们预计的那样得逞，他人生中的叛逆期只开始了一天就草
草的结束了。
（7）
——想让他留在我身边而已——
作为国中生来讲，百目鬼有时候会显得很特别。
当然他其实本身就是很特别的那种人，在周围的男孩子大多为同一个游戏而狂欢的时候，他
可以安静的坐在矢代旁边。
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他画画。
矢代有时候会拿他当做模特，尤其喜欢画他的侧脸。
“如果，我是说如果……”
百目鬼转过头，专注的听着。
矢代看着他那副就算是如果也会认真考虑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咽了下去，抬手拿起橡
皮想擦掉那个不合时宜的线条。
“……算了，没事”
早上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现在倒好像云都散开，阳光也洒了进来。
矢代把笔放下，双脚踩在百目鬼的凳子腿上，看着摆在图书角上的报纸，笑了一下：“呀，
我说，你以后要不要做警察？这么严肃，很适合你的样子。”
他指着上面刊登的一个警察照片对百目鬼晃了晃。
百目鬼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那你呢？”
“我？你做警察，我去当□□老大好了。这样……”
矢代微微睁大眼看着站起身，双臂撑开放在他身侧的百目鬼。
他手里的报纸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就是在这种时候，百目鬼会显得很特别，他脸上的表情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却叫人觉得他此
刻似乎很难过。
矢代被他困在窗户前，看他不说话，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嗯？”
他的神情像一只被照顾的很适当的猫主子：“说点什么，别这样呆站着。”
百目鬼低下头，手抵在窗台上，慢慢蹲下了身，捡起那份掉在地上的报纸，放回原位，轻声
说：“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去做□□好了。”
“……”
矢代忍了又忍，嘴角还是翘了起来，他侧过脸：“开玩笑而已，黑……”
一声鸟叫从窗口掠过，叫声凄凉微弱，但矢代却觉得这声音大极了，一下就把那些乱七八糟
的想法从脑海中挤了出去。
他拉着百目鬼跑出教学楼，在树下看到了一只幼鸟。
毛茸茸的，在地上挣扎，矢代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树上的窝：“不小心摔下来了啊。”
树影斑驳，遮不住洒落的日光，矢代眯着眼睛看百目鬼爬上去把雏鸟放好。
“听说如果雏鸟沾染了人类的气味，鸟妈妈就不会哺育他了。”矢代轻声说。
百目鬼慢慢从树上滑下来，落地后伸手揉了揉脖颈，侧过脸笑了一下：“即便那样也没关
系。”
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他到他会起飞为止。”
他目光如此专注，仿佛在说，他会一直陪着矢代，直到他会起飞为止。
怦——怦——
矢代深吸一口气，他觉得大概整座校园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不，这声音太大，也许连天
上的太阳，远处的云朵，地下的蚯蚓都听得到他失态的心跳声。
我想让他留在我身边而已，他想。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日光不落》（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