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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三色堇 ...

  •   *

      我在下定决心发起挑战之前,瞄准的对象既不是东云花音,也不是绫这个人,而是她那只留有伤疤的右手。
      那样细长的疤痕,显然是被锐器所伤。虽然年代久远,也足见伤口之深。

      如果仅仅是意外所致,当初在伦敦问起时她便无需对我隐瞒。所以,在我看来绫对此讳莫如深的唯一原因,那就是这道疤痕跟她忠心侍奉的那位小姐——东云花音有关。

      「蓝田小姐,请不要再说跟比赛无关的事情了。」绫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机械一般毫无生气。
      她不等我回应便扬拍击球,我只得放弃追问,左右跑动起来。

      这次不出五分钟,我再次听见球拍掉落的声音。

      绫的手指颤抖着收拢,我皱起眉,对方的虎口处连着掌心红肿成一片,却一声不吭,依旧弯下腰去试图拿起球拍。

      这幅场景,就连对这样的情形有所预料的我都于心不忍起来。
      我看向球场旁边,东云花音沉着脸,却依旧一言不发。

      「你确定还要打下去吗?」我用东云花音也能听到的音量对绫说道:「再不去医院的话,那只手也许会废掉也说不定。」

      「——来吧。」
      这简短的两个字后面所包含的决心大约难以估量,因为这次绫坚持了相当长的时间,我即便在摇晃的视野中也能看到她咬紧的牙齿和额角滴落的汗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我忍无可忍地向东云花音喊道:「喂,在你的眼里就没有比赢更重要的事情了吗?!」

      球拍应声落地,就像是被这声响刺激到了一样,东云花音突然双手捂住耳朵,仿佛要将什么驱赶出去一样用力甩了甩头。

      「啊啊——真是够了!」

      这是东云花音从未有过的失态,我和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被这声全无淑女形象的发泄惊得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快步走进球场,抢先一步捡起了那支躺在地上的球拍。

      绫被她挤到一边,我第一次从那张脸上看见了类似不知所措的表情。

      「还愣着干什么?」东云花音皱着眉瞥了绫一眼,从唇边挤出一声冷哼:「真是派不上用场。」
      「...可是小姐——」
      「还不懂我的意思吗?」这次东云花音的声音更大了些,绫抿抿唇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低声回了句是,低眉顺眼地退出了球场。
      我垂下眼睛,视野角落中,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慢慢地握紧了。

      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这么不甘心么?

      我无法理解这种几乎丧失自我的愚忠,正如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在外人面前谦恭有礼的东云花音对待自己的贴身女仆居然可以这样刁蛮任性,近乎不近人情。
      但我可以断定,这种关系绝对不是可以仅仅用金钱来诠释与维持的。

      毕竟即便是那个东云花音,现在依旧迎着众人的目光,一步一步踏上了自己所厌恶的球场。

      她仿佛在克制着什么似的凝视了一会儿我手中的网球,随后闭起眼睛,视死如归般开口道:「蓝田同学,现在开始,我来当你的对手。」

      「好。」我点了点头,重新摆出了发球的动作。

      我预想到接下来的比赛不会进行太长时间,但事实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夸张。
      东云花音在球场上的样子与其说是初学者,倒不如说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我虽然没有放水的打算,但也不想刻意刁难,然而即便是平平无奇的回球也足以使对方疲于奔命。
      最终东云花音踉跄着跌倒在地,整洁垂顺的长发已经由于不断跑动变得凌乱不堪。她咬着唇扬起脸来,脸颊绯红,眉宇间罕见地透出一丝狼狈。

      「还要继续吗?」我问道。

      没有回答。那双湖水绿的眼睛用力闭了闭,东云花音用一只手掌撑住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
      我眯起眼睛,对方白嫩的膝盖上正渗出丝丝血珠。

      也是,我费尽心思地让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甚至不惜利用绫的旧伤来刺激东云花音。如今,她连经营已久的完美形象都可以放弃,又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不过,也只剩下最后一局了。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正欲扬起球拍,一道身影又突然冲至东云花音面前。

      「小姐,够了,认输吧!」
      「你在干什么?」东云花音睁大了眼睛:「快让开!」
      「小姐忘了夫人的话了吗?」绫似乎想去抓东云花音的手臂,但又止住动作,好言相劝道:「小姐不是想成为世界顶级的芭蕾舞演员吗?腿上的伤口不及时处理,可是会留疤的。」

      「你是在为我着想,还是在为母亲着想?」东云花音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用力将绫从身边推开:「给我让开!」
      「我要继续比赛。」她握紧球拍,盯着我说道。

      「...东云同学,比赛结束了。」我顿了顿,在周围惊诧的目光中将球拍扔在了地上。
      「但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她。」我抬手指了指绫的方向,面色冷淡地看向东云花音:「这个人冒着废掉右手的风险也要替你比赛,一道擦伤也值得她为你牵肠挂肚——可是你呢?」
      「你有没有想过,她因为你留下那道伤疤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感受?」

      东云花音紧紧皱起眉头,握着球拍的那只手已经隐隐有些脱力。我想这除了言语上的刺激,还有体力不支与持续失血的影响,但是即便如此,她依旧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要让绫伸手搀扶的意思。

      「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对周围人受到的伤害却又视而不见,这难道不是一种自我满足吗?」

      「——别说了!」声音的来源让我有些意想不到地睁大了眼睛。绫难得对我展现出些许愤怒,她护住有些摇摇欲坠的东云花音,安抚地用手覆上她的脊背。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低声说完,又坚定地抬起眼睛看向我。

      ——「小姐她,从来就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也是,一场游戏,总要有个玩伴才能够使人沉迷其中。也许东云花音真的相信这一点,因为那天她向我道歉时,依旧把那件事全部推到了绫的身上。
      可这场蹩脚的游戏,我是不打算再奉陪下去了。

      我沉默片刻,终于看着绫开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对方的眼底出现一丝不解。

      「我想知道除了那个字以外的,你的全名。」

      *

      安里绫从五岁开始,便被寄养在东云家。

      她并不怎么费力地就学会了看别人的眼色过活,父母的脸已经记不清晰,似乎是事故死,只有舅舅间隔一月左右会来看一看她。
      东云家财大气粗,从未让她缺衣少食。而就在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将在平淡中度过时,奇妙的转机又突然出现。
      她被安排了新的任务,那就是照顾东云家的大小姐,顺便兼任她的玩伴。

      东云花音还在襁褓中时便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即便是一直生活在东云家的安里绫,也极少能够见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大小姐。
      不过既然还是孩子,总归是需要玩伴的,现在想来东云夫人的青睐也许筹划已久,但在当时却足够突如其来。

      「绫,一定要好好照顾东云小姐,知道吗?」
      得知这件事后的舅舅,似乎对她寄予了相当大的期待。

      当时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着时日过去才逐渐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舅舅只是东云财团旗下公司的一个小职员,在这个裁员就像喝水一样简单的时代中,她的存在几乎可以说是他仕途的免死金牌。

      不管怎么样,「要好好照顾东云小姐」这句话从一开始便像某种咒语一样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安里绫也正是这样去做的。

      她第一次见到东云花音时,便被那一屋子各式各样的洋娃娃惊得挪不开眼。而站在她面前的东云大小姐本身,也如同人偶一般细腻精致。

      「她们都是我的朋友。」脆生生的童音响起,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眯成一道月牙:「现在你也是了。」

      东云花音六岁那年,安里绫随她一同去了英国。
      大小姐的日程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加繁忙,而交际圈却愈发单纯起来。舞蹈由东云夫人亲自教授,余下的时间则全部交给私人教师补习功课。
      在当时,能够获得东云家认可的小客人,只有迹部景吾一个。

      迹部家的少爷前来做客时,一屋子的精致玩意儿都黯然失色。安里绫时常站在树荫里,注视着东云花音和他言笑晏晏。三个人一起的这段时间,小姐总是显得比平时更高兴,更健谈,也更患得患失。

      「绫,为什么景吾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呢?」
      「因为景吾少爷要回他自己的家呀。」她这么回答,瞥见东云小姐蔫巴巴的小脸,终是忍不住补充道:「如果想一直在一起的话,就成为景吾少爷的新娘吧。」

      那时她只当这是句无心的玩笑,更没有在意东云花音突然明亮起来的双眼。

      她本以为这样美好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伦敦凄风苦雨的一个秋夜,安里绫失手把躲起来想要吓她一跳的东云花音锁在了琴房。
      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冻了一夜的东云小姐连续三天高烧不退,东云夫人又急又气,在东云花音身体好转的第一时间便亲自对她的失职做出了处理。

      结果是被送回日本,这跟安里绫预想之中最坏的结果几乎没什么出入,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未替自己争辩什么。
      她的确舍不得小姐,舍不得逐渐适应的异国生活,但这一切都不是寄人篱下的她该考虑的。

      然而在她拎起行李,即将跨出宅子的那一刻,身后的门廊里却出现了她从未想到过的小小身影。

      那是东云花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通过伤害自己来争取真正想要的东西。

      寒光一闪而过,待她反应过来,已经不受控制地用手抓住小姐准备挥向自己手臂的利刃。
      她还没感觉到痛,东云花音已经眼睫颤抖着落下泪来。

      「绫,你是我的...属于我的...」大病初愈的东云小姐抽噎着拉住她的手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没有...我的允许,谁,谁也不许...让你走。」

      也许那时她已经隐约察觉到,东云花音看待她的方式跟那些琳琅满目的洋娃娃没有太多不同。但是被人需要的感觉实在太过珍贵,以至于她几乎没注意到滴落在地的赤红色鲜血,以及东云夫人呼唤医生的惊慌声音。

      她和小姐是相互需要的。
      仅仅是明白了这一点,心脏便从未有过地充实起来。

      东云花音第一次被迹部景吾拒绝时,只是挂着微笑对她说道:
      「为了让我们三个可以一直在一起,绫,你会帮我的,对吧?」

      她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能够理解小姐的话,那么帮助小姐获得幸福,即是安里绫的使命。
      为了这个,不管付出什么她都在所不惜。

      *

      现在我的眼前,是虚弱的东云花音和挡在她身前,一脸倔强地凝视着我的安里绫。
      比赛的结局早已不重要了,我像个真正的反派角色一样站在球场上,思考着这场闹剧究竟该如何收场。

      出乎意料的是,东云花音居然在这时开了口:
      「算了,绫。」她叹息一声,将手按上绫的肩膀:「已经没有时间了。」

      「蓝田同学,你说得对。」东云花音整理了一下耳边的发丝,这使她找回了几分平日的雍容优雅:「迄今为止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只会将周围的人越推越远而已。我不是毫不知情,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概也只是不愿承认这一点罢了。」

      「但是单方面的憧憬,本身不就是一种自我满足么?」她皱着眉看我,眼睛里有着真切的沮丧与不解:「我只是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做,景吾才会选择我。」

      我怔了怔,随即微微提起嘴角:「你真的不知道吗?」

      东云花音像个受了挫的漂亮人偶一样呆站在原地,机械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知道的话,刚才就不会硬着头皮上场跟我对打了。」
      我看了一眼同样呆滞的绫,走过去搀扶住东云花音的手臂,语气温和地说道: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是只有背叛与禁锢这样的把戏,在我看来,想要守护某个人的冲动出现的那一刻,即便是最真实的,不完美的自己,也会被坚定不移地选择。」

      东云花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和绫将她护送到球场外,立刻有人递上药箱。在绫替她处理伤口的时候,东云花音抬起头望向我:
      「蓝田同学,其实,不论这场比赛是否进行到最后,赢的人都是你。」

      「恭喜。」她看着我的眼睛浮现出浅浅笑意:「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直到有一天,景吾亲口告诉我他的选择。」

      东云花音的话音刚落,场地外的围观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嘈杂,我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选美比赛的总负责人和拿着相机的宫地真子正并肩向我走来。

      宫地真子第一时间便注意到坐在长椅上的东云花音,我用手虚挡住相机的镜头摇了摇头,对方了然一笑,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

      我跟着她们走出球场,黑崎夜夜子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举着手机激动地大声说道:「足足超了一千票啊一千票!有纪,你是名正言顺的赢家!」

      比起她的欣喜若狂,我的内心却好像逐渐趋于平静。
      天边挂起粉色的晚霞,我走过校园里的道路时仿佛已经拥有了某种具象化的光环。许多不认识的面孔都对我展现出灿烂的笑容,道出恭喜之类的话语。

      身前,宫地真子转过身来冲我笑笑:「别急着放松,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呢。」

      像是在响应这句话一般,那位一板一眼的负责人同学淡淡催促道:
      「走快点,加冕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自己写文真的有够拖沓...
    之前还立了个多更的flag,结果发现这个月杂事更多orz
    破500收了,真的非常感谢!!!(土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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