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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安,玫瑰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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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展览与这个短暂的春季同时结束,最后一门的油画实践课,严凡重修了。她不擅长油画,她不能习惯这种只能靠遮盖和刮刀来修改的画法。也许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排斥。即使遮盖,那里也还是有了凹凸,即使刮掉,也留下了痕迹。
美术教室里充满了松节油的味道,站在画板前的学生都套着围裙或者大外套。只有严凡依旧白衣胜雪,站在那里分外显眼。这是她的一个好习惯,画画从来都干净得不得了,惹得无数女生羡慕。
“你在画什么?”
“雪。”画布上,深深浅浅的白色充满整个视线,说是深浅,其实是用了灰色和蓝色的衬托,而最纯净的白色颜料并没有出现在画中。
下意识地回答之后,严凡意识到这个声音正属于今天新来的老师——萧宁何。她没想到她前几天竟然还把他当作学生,而今天他就摇身一变以教授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听到旁边的同学窃窃私语说起他的来历,学校费了大力气聘请,刚从国外巡展回来的青年油画家,本来是只带研究生的,可是他临时又说想了解一下学校大部分学生的程度,这才临时换了课过来。
“你下课来301画室一趟。”
撂下话的萧宁何肯定想不到这话引来身后多少惊异的眼光,那是研究生的画室,一般时候是不许本科生进去的。
“难道是看你有天分,所以劝你考研?”李雪娇拿干净的左手捅捅严凡的后背,“可是……我看你这画也没什么特别啊……”说完还凑近了使劲看。
严凡并不想考研,她不懂为什么画画也要去拿个硕士研究生的证书,这并不会对她有更多的帮助。她不是个有天赋的孩子,除了理论课上的优秀,几乎所有的实践课老师都只是看在她努力的份儿上,才勉强让她能毕业。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严凡一步挨一步地上楼去301,敲门进去萧宁何正站在那里看画,地板上一张张纯白的原稿,每一张的构图都十分完美。可是他似乎还是有什么不满意,眉头僵硬地皱着,忽然指着一张稿子问她:“你觉得这张画的构图怎么样?”
“呃……”严凡没想到自己忽然被点名,连忙匆匆看了一眼,“不错啊!”
在她以为那张纸就要被他看出一个大洞的前一秒,萧宁何轻轻地开口:“那你怎么看你自己的画呢?”
严凡不吭声,只是反复得摩挲着涂着玫瑰红色的指甲,指尖传来滑腻的触感。他找她来是为了说她画得有多么的糟糕吗?画室里忽然就这么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吹动窗帘留下悉悉索索的声响。那天的黄昏有粉红色的云彩,温暖的色彩,可是严凡却觉得冷。她知道萧宁何正在看着她,可是她不想开口。虽然人还是这个人,但是严凡还是别扭地难以把眼前这个人和那天坐在肯德基里的那个人相提并论。
当当,轻快的两声敲门声打破了这着魔般的沉寂。
“那个……萧老师,同学们想请你一起出去吃饭,算是欢迎您来到我们学校。”李雪娇低声细语地邀请萧大画家去聚餐,这让旁边的严凡着实松了一口气,可是转念一想,那自己岂不是也要出席?心里不由得着急,只等着萧宁何给个痛快。
“哦,好啊,我本来就想请大家吃个饭的。那就去天福园吧!”萧宁何也不看严凡,直接说要请客。
而这个萧宁何虽然是出名的油画家,但是其实和他们也差不了几岁。三言两语之间也就和班里的十多个人熟悉起来。男生更是直接叫他萧大哥,他也不以为忤,笑着答应。严凡一直坐着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埋头苦吃。可是大家都忙着说话,也就没怎么动桌子上的餐盘,所以,严凡吃的一直是面前的水煮菠菜和芙蓉豆腐,真是一清二白。
酒上来之后,几个男生起哄要敬酒。萧宁何也来者不拒,于是这一桌人都敬了过去,轮到严凡的时候,她只好站起来,说了一句:“欢迎您来到我们学校。”一仰头就喝下了面前那杯白酒。本来是该喝啤酒的,可是严凡的胃实在是觉得不舒服,啤酒喝着发涨,于是干脆喝了一小杯白酒。
“呀!严凡,你可太厉害了啊。真人不露相啊!这个可是52度的纯高粱啊!”男生那边看她的眼神儿都有点敬畏的意思了。上次听说美术馆的“传奇”已经让他们惊异于这个温柔女子的脾气,没想到这三年中男生里一直以为标准的“最理想贤妻良母”竟然这么有个性。
这让严凡骑虎难下,因为她根本没注意酒瓶子上的读数标志,入口也都是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做了如此“豪放”的壮举。而正坐上的萧宁何只是淡淡地勾勾嘴角,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
刚吃了几口菠菜,又有人站起来了,“严凡,你可不能只敬萧老师啊,跟你同学三年都不知大你这么会喝,再跟我们同学喝一个吧!”
这么顶大帽子扣下来,严凡只能又拿起啤酒,喝了两杯。
过了一会儿觉得难受,就说去洗手间。天福园不愧是百年老店,有旧时的气派,走廊两边都是雕花栏杆,大红的灯笼恍得人脑子发晕。
忽然,她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跟自己擦肩而过。那眼睛,那嘴,分明就是记忆中的样子。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身体就已经付诸行动,只是追过去,追过去。步子还有些不稳,可是还是加快了脚步。
结果追出了大门,到了公交站。见那女子上了车,自己也浑浑噩噩地上去了。
车上的人很多,几乎没有她的立锥之地,人群之中,她过不去,只能远远地看着隔着两米之外的人。除了头发变长,那张脸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慢慢贴近了她的大腿。她觉得恶心,可是没有力气挣开,大概是喝多了酒,脑子昏昏沉沉,四肢也软弱无力起来。
可是眼睛就那么看着那个熟悉的女子,舍不得移开一秒钟。
“司机师傅!停车!我坐过站了!”沉闷的人群里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然后是一脚急刹车和司机的骂骂咧咧:“早干嘛去了!”
那女子竟然就朝严凡走过来,她只是痴痴地看着,近了,近了。然后自己的手腕就被一个力气量拖着走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