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值奴隶》干易

60、第 60 章

　　“焰北，我并不是在要求您，我也没有那个资格。我只是在告诉你事情的发展趋势，以及在未来等待着你的命运而已。”

　　“不可能！”焰北震怒的咆哮似乎要将低矮的房顶掀飞，他啪地一声，张开五指，正正插在身旁扶手上。蓝光瞬闪，那儿就留下五个黑乎乎的深洞，屋中飘起一股木屑灼烧的味道。

　　然而老唐文却连眼都不眨，神色极为平静。
　　“我知道，顾云沛是你的主人。从设定上，数值奴隶无法做出任何伤害主人的事情，但是你不同，焰北，你是深海之心，是我守望多年的王，我会帮助你达成这个目标，……”

　　“住口！”焰北震怒，呵斥老人：“我是他的数值人，还没出岛之时就用生命发誓，一辈子忠诚于自己的主人。不仅如此，他也是在我被数值公司追杀时肯收留我的人，他是不惜代价为我找到key让我活下去的人，他也是我心甘情愿为其赴死之人，……”

　　然而，焰北话未说完，唐文却宛若未闻般，自顾从半开衣襟中抽出一把镰刀，这是他总是随身携带用以修理树枝的镰刀，镰刀手柄因为常年摩挲表面覆着层油光，但是刀身——
　　平日锈迹斑斑又钝又残的刀身，此时露出原本面目。刀背厚而有力，刀身上带着天然的诡异花纹，刀锋收敛，只在特定角度，能看到某种锐利光芒一闪而过。

　　焰北一怔。

　　“身为数值奴隶，你当然不可能杀死他。昨天凌至死后，我就将这把镰刀打磨好了。用它，你可以轻易完成你的最后一步，杀掉少爷，然后割下他的头颅，明天这个时候，你将头颅带到我这儿，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等待深海之门的开启。”

　　焰北猝然出手，揪住唐文花白的头发，向后掰扯，然后，他身体前倾，满面寒霜，直逼唐文被迫抬起的脸。
　　“我告诉你，我爱他！我一辈子都爱他！我宁愿自己去死，都不可能伤害他。至于你？把你的破镰刀连同你那些坏心眼都给我收收好，要不是看在你一把年龄的份上，我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

　　“焰——北——”因为这别扭的姿态，唐文难免呼吸困难，但他依然执着，“你是深海之心……”
　　“去他的深海之心，你再说下去，今天我就把你和你的深海剁成几块，丢进大海，再把灯塔给烧了，让你的神明立刻就上天堂。”
　　唐文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眨巴着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
　　焰北这才松手，放过了他。
　　用力呼吸几下后，唐文摸着咽喉，说：“那，就这样吧！我已经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也告诉你进入深海的方法步骤。但是，我无法强迫您，如果你实在不愿杀死主人进入深海，我想，时那只是机未到而已。”

　　“没错，我确实想要进入深海，但那不是因为什么深海之心的身份。”焰北傲然俯视着唐文，“我想进入深海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想遵从我的主人——顾云沛的意愿，毁掉深海，彻底让数值公司完蛋，为那些被你们夺去性命的数值傀儡，为那些无辜受累的数值人报仇。”

　　唐文摇头，“不，不会的！”

　　焰北冷笑：“你凭什么那么自信？我告诉你，只要主人愿意，他所有的愿望我都会不惜代价替他办到。”

　　“焰北，你还是不懂。一切都是注定，从出生到死亡都是注定的，你进入深海是注定的，……”

　　“那么你怎么知道，未来我会杀死深海，不是注定的？”

　　唐文微怔一下，然后笑了，非常坦然。
　　“焰北，你说得对？即使是深海，也无法具体预测你未来的行动细节。但是，你和深海互为因果，他制造你，并计划了这一切，就会承受所有后果。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进入深海，并且杀死了他，我敢保证，他绝对无悔。”
　　“深海只需要你成为深海之心，进入深海，他愿意承担所有后果，包括死亡。”

　　“你休想骗我钻进你们的阴谋。我告诉你，死亡也不能夺去我的忠诚和爱！更别说你那虚无缥缈的深海，你就死心好了。”
　　说完这些，焰北站起身来，打算走人。他无法、也无意去说服这个偏执的老头，他只需要坚定自己的决心。

　　“等等。”焰北脚还没踏出门，身后传来唐文的声音，他不耐烦地回头。
　　唐文恭敬地膝行到他面前，双手奉上那把镰刀。
　　“焰北，这是您的，我只是代为保管而已，现在，您已经知道一切，也知道它的用途，我请求您收回它。”

　　焰北轻蔑地看着地上的唐文，还有那把镰刀。他本想拒绝，但是转念一想，伸手接过那把镰刀。
　　既然唐文说，这是把特殊的武器，只有用这把镰刀才能杀死顾云沛，那最保险的方法当然是彻底毁掉它，让它永远消失。

　　离开唐文的居所——灯塔之后，焰北一路狂奔，来到海边，然后一头扎入海中，他迎着风浪游出去十几公里，才泄愤般用尽力气将那把镰刀扔出去。
　　去他的吧！再也不会见。
　　.
　　.
　　.

　　黑蓝色的海面上，一道被分开的白色水线向远方延伸，倏然，一条银色的抛物线划过，镰刀在天际发出亮光，随即被浪花吞没。
　　唐文站在灯塔的红色阑干后，眼中闪过一丝迷惘的光，但随即，又重新变得浑浊空洞，他就像屹立千年的老树，等待事物的自然发生已经成为习惯。
　　他转身，重新向屋内走去。

　　屋内，一个黑色的背影，正站在老楠木格柜前，凝视着格柜上那台老电脑。
　　这台电脑不知是哪个年代的货色，老化泛黄的白色树脂外壳中，包裹着个外凸的显示屏幕，显示器后还拖着个硕大的后脑。底下那被韦庄称为主机的大方块上，许多不同颜色的线从各种奇怪的插口里延伸出来。
　　尤其显眼的，是它裸露在外的一个圆形数据储存设备，被卡在一个凹槽里。韦庄帮唐文修电脑的时曾经告诉他，数据储存设备长期暴露在灰尘中很快会损坏，他本想帮唐文找个壳子罩起来，但被唐文以喜欢原汁原味老古董为由拒绝了。

　　“少爷，您来了！”唐文毕恭毕敬地喊。
　　顾云沛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唐文。老头还是那个老头，然而这短短时间内，他仿佛换了个人。刚才面对着焰北的唐文，更像个狂热的信徒，因为信仰整个人焕发着某种意气风发的神采，而现在，他佝偻着腰背，低头敛目，重新变回那个忠诚的老仆，连声音都恢复成原来的粗粝沙哑。

　　顾云沛伸出手，将老电脑上的灰掸了掸，说：“真是看不出来！真正的东西果然是深藏不露。”
　　“少爷，别！太脏了，当心浮灰呛到你，我来。”唐文慌忙上前，用随手捡起的抹布擦拭电脑表面，又对顾云沛示意，“您坐那儿就行，想做什么，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于是，顾云沛安然坐在刚才焰北坐的位置上，看着老唐文收拾那部旧电脑，悠然地和他聊天。
　　“深海之门就在这里，是吗？”
　　“嗯！”老唐文闷闷回答。
　　“能让我看看吗？”
　　老唐文点头，说：“可以的少爷，正好我每天也需要打开它。但您可能什么都看不到，因为，除了焰北，没有任何人能知道如何进入深海，包括我。”
　　“没关系，我就看看！”
　　“好。”

　　老唐文从格柜里摸索出一幅玳瑁边框的老花眼镜，然后，开始仔细鼓捣主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电线，确认电路全部正常，老唐文扳动旁边一个老式开关，一排红灯亮起，在主机的嗡嗡声中，屏幕上闪动了几下雪花，随即，开始缓慢联通与运行各个组件。

　　“你刚才说你已经没有任何秘密？”
　　“是的，少爷。”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少爷，我从来没有撒过谎，更不会对您说谎。您的母亲当年好心收留了我，并给予我这之后的安定生活。是她，让我感受到这个世界，不求回报的善意，我非常感激她。”
　　顾云沛自嘲地笑了下。这个外表忠诚口口声声感激母亲的老人，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埋了个随时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但是，转而一想，唐文好像也没说错，从头到尾，他也只是隐瞒了自己身份而已。

　　“更何况，”唐文接着说道：“我的神明，他允许并要求我保持诚实的品质，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忠诚于他，用一生的时间来等待深海之心，并为他开启深海之门。我不会说谎的，少爷。”
　　“所以，你发誓，你说的话全都是事实？”
　　“我发誓，以我对神明的忠诚发誓！”唐文语气郑重。

　　经过一番搜索连接，处于等待状态的电脑主机发出滴滴两声响。随即，屏幕界面上出现一个小小光标，等待主人输入指令。唐文生疏地用两个食指戳动面前的老式机械键盘。

　　“那好，”顾云沛说：“第一个问题，你是人？是傀儡？还是数值人？
　　“我是人，少爷！不折不扣的人。”费了半天劲儿，老人终于完成第一条指令输入，电脑进入又一次黑屏，嗡嗡声稍小了些。等待的间隙中，唐文回过头来面对着顾云沛，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怎么和深海，发生联系的！”
　　“少爷，我不知道。我所有的记忆维持在十六岁以后，你可以理解成，我十六岁之前的记忆被深海抹掉了，但那不是被迫的，而是我心甘情愿追随他、自愿成为深海之心的守门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自十六岁之后，我就拥有了使命，自那之后，我的生命成为一本有着固定页数的书籍，我每天都能看见自己的故事在流逝，然后，直到终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云沛警觉。
　　唐文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深海之心出现，深海之心很快会开启，我的使命也即将结束，所以，我就快死了。”
　　“为什么？”
　　“少爷，没有了使命的人活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再说，”唐文面色突然黯然，声音渐底，“虽然不是有意，但我确实伤害了您，我对不起夫人，打开深海之门后，我将会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