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值奴隶》干易

2、第 2 章

　　远处，绯色月亮悬在海天之间，万物被镀上深浅不一的金，海浪声一波又一波从窗子挤进来，伴随着声声低沉的吟诵。
　　……
　　不能说，否则会被嘲讽
　　我要颂扬那渴望，死在火光中的生灵。
　　在爱之夜的清凉里，
　　你接受，又被赐予生命。
　　异样的感觉抓住你，
　　当灯光静静地辉映。
　　……

　　感到身上无比的沉重，焰北蓦然睁眼。周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然而焰北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他努力挣扎着想要从压着的重物下出来，然而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肌肉能够动弹。
　　——有个冰冷的声音告诉自己，不能动。
　　哗啦，面前一团明亮的火焰燃起，带着灼热的热量，炙烤着焰北的半边脸庞。

　　……
　　你再不能蛰伏在，黑暗的影里困守
　　新的怅惘催促你，去那更高的婚媾
　　……

　　焰北已经快要窒息，他龇目前探，大口喘息，胸口却依然越压越紧。他知道离自己咫尺之间，有一堆燃烧的火焰，这火焰会烧死他，会毁灭他，然而他却再也无暇顾及，只想摆脱身上重负，扑向那火光。

　　……
　　你注定要去选择
　　或者死、或者变
　　否则你终究是个，凄凉的过客
　　在这阴森森的逆旅

　　焰北骤然睁开双眼。凌晨6点，已经有些微天光透过床头的窗泄进屋中，凉凉地铺在整张床面上，距离他的头十公分处，波斯猫正懒洋洋地扒伏在枕边，定定注视着他。
　　波斯猫双目异瞳，一只幽蓝一只金黄。金黄色的那只晶莹通透，而幽蓝的那只，此时正乌沉沉地，没有任何反光地扫视着焰北。
　　焰北伸手顺了顺波斯猫柔软的毛，帮它挠挠下巴，波斯猫满意地跑开了。

　　起身，焰北慵懒地披着睡衣，走进浴室冲澡。

　　狭小的浴室中，充满了电子雾，将周围一切变得朦胧，焰北松了口气，放松下来。
　　——那微绿的，带正电的极光流裹挟着焰北，顺胴体而下，任何监视仪都不再起效。

　　刚才那激烈的梦一定泄露了什么，焰北从波斯猫的眼睛中察觉到自己面色的异常，是超出正常范围区间的波动。

　　那首诗歌吟诵是焰北的第二个小秘密。
　　多年之前，焰北还是个小孩子，在扼贝斯岛洁白的沙滩上玩耍，海浪送上来许多稀奇的小玩意儿，奇形怪状的贝壳、死去水母透明的身躯、各种颜色花纹的卵石。
　　然而，有一天，焰北从沙滩上发现了枚白色的、还不到他小拇指甲一半大的晶片，阳光下亮晶晶地闪着小焰北的面庞。
　　小焰北捡起它，将晶片置于手心，仔细观察着它，用食指轻轻触碰着晶片，读取里面的内容。
　　于是，一首诗歌吟诵输入进焰北脑中，并陪伴他至今。

　　不能说，否则会被嘲讽
　　我要颂扬那渴望，死在火光中的生灵。
　　……
　　你再不能蛰伏在，黑暗的影里困守
　　新的怅惘催促你，去那更高的婚媾
　　……
　　你注定要去选择
　　或者死、或者变
　　否则你终究是个，凄凉的过客
　　在这阴森森的逆旅

　　什么生灵渴望死在火光中？什么是黑暗里的困守？什么是更高的婚媾？焰北一直不明白，然而他一直想明白。

　　洗完澡，焰北穿戴整齐。他的衣服都是最上乘的布料，质地细腻、剪裁贴身，将他本就优越的身体比例衬得更加完美。
　　通信器滴滴叫了两声，发出蓝色的光。这是焰北的监护人在召唤他。

　　焰北从扼贝斯岛毕业前，两位监护人暂时拥有对焰北的控制权——那是一枚小小的白金椎体，控制着焰北的命脉，可以随时召唤焰北。直到焰北毕业后，控制权会转交给焰北的真正主人。

　　上午九点，焰北进入客厅。客厅四面落白，空空荡荡，两位衣着周正的监护人一左一右坐在客厅正中的两把扶手椅上。
　　他们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焰北称呼他们为叔叔、阿姨。
　　焰北礼貌向他们鞠躬施礼。按照惯例，他首先要在叔叔阿姨面前背诵扼贝斯学员守则。
　　扼贝斯学员守则的内容很简单，但却是学员们从小到大每天至少都要大声诵读一遍的规则。
　　焰北闭上双眼，以手按前胸，虔诚念诵：
　　“我，扼贝斯学员焰北，以自己的生命发誓：终身忠诚于自己的主人，永远不能伤害任何瑞天人”

　　一分钟之后，两位监护人点头，焰北才走到两位监护人旁边一把略小的椅子上，规规矩矩坐好。
　　叔叔先开口，“焰北，项先生对你十分满意，已经确定要参加竞买了。”
　　焰北点头表示知道了。
　　阿姨在旁微笑，“项辉先生的家族在瑞天非常有影响力，听说光他的私人别墅占地就有扼贝斯岛一半大。焰北，你真的很优秀！”
　　叔叔颔首表示同意，“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项先生对焰北是志在必得，他要参加竞买的消息传出后，扼贝斯的竞买对手立刻少掉一半。”
　　“这是为什么？”阿姨有些不解。
　　“知难而退了呗。”
　　叔叔阿姨两人都用赞赏的目光看向焰北，焰北是扼贝斯的骄傲，也是他们的骄傲。

　　焰北倒没什么特别的意外，虽然那天他亲眼看见项辉在拜勒面前指责焰北各种不好，但他知道精明的瑞天人，对自己需要购买的东西都会十分仔细，越是想要就越是谨慎。

　　“我们的意见是，——”叔叔咳了两声，收回了焰北的注意力，“你还要继续努力，除了继续精进学业以外，还需要多注意礼仪接待，让瑞天人对你更加满意。”
　　“你幸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焰北！”阿姨的语气里有一丝羡慕，“你会享受最美味的食物、最香的酒，好多人伺候你，穿漂亮华丽的衣服，……”

　　“好了，”叔叔挥手阻止阿姨无休止的想象，“办正事吧，检查一下焰北昨天的行程和情绪指数。”
　　叔叔按下他手上的控制器，客厅四面光洁的墙壁上蓝光微闪，轻微的电流声后，一系列数据、表格、图形如水般从正对着叔叔阿姨的那面墙上缓缓流过。
　　——这些是昨天有关于焰北身体、行动、情绪的全部数据汇总。

　　五秒钟，有连续滴滴滴报警声响起，白色电子屏幕的画面暂停。画面上是放大的焰北头颅左右两侧大脑的相关区域，旁边标红着几行数据，显示这里有超出波动范围的异常。

　　数据显示：今天凌晨5点23分，焰北大脑中主管控制多巴胺、肾上皮质激素、甲状腺素分泌等的神经区域均出现相当程度的活跃。数据系统判定：可能的原因之一是思维中有极度让大脑兴奋的事情。
　　原因之二，也可能是梦！遗

　　“怎么回事”叔叔皱眉询问焰北，“你在干什么？”
　　焰北盯着屏幕上不停跳动的数据，像在回忆什么，“我在睡觉。”
　　“你梦见了什么？”阿姨问。
　　“我梦见，——”焰北低头沉思了会儿，抬头，平静地和面前的叔叔阿姨对视。
　　“我梦见了顾云沛。”

　　听见这个名字，屋子里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顾云沛是瑞天最富有的家族——顾氏财团掌权人的公子，为人风流不羁，以前对扼贝斯从来不感兴趣，前两个月，突然找到扼贝斯管理人员，指明要他们最好的学员，来玩玩儿。
　　扼贝斯管理人员不敢怠慢，毕竟眼前是个出得起大钱的主儿，当即介绍焰北和他认识。但这人从来就没当真，对焰北挑三拣四，各种无理要求。而当扼贝斯负责人提到焰北的竞买时，他又嗤之以鼻，半点没有兴趣的样子。即使这样，他也还三天两头到扼贝斯岛来见焰北，对焰北颐指气使。
　　所有的人对顾云沛的行为都一言难尽，但又不敢得罪他。顾云沛三个字有效转移了叔叔和阿姨的注意力。

　　“你对他有兴趣？”叔叔问焰北。
　　焰北摇头，“我对所有的瑞天人都一样。”
　　“那是他突然，对你有兴趣？”
　　焰北再次摇头，顾云沛一直那样。
　　“那为什么梦见他？还，……”
　　“也许，是他比较难缠吧！”焰北若有所思。

　　“那他有没有可能……？”阿姨眼里充满期待。
　　叔叔摇头，“竞买日期就要到了，那人还没有正经谈起过，每次来总是玩玩就算。”
　　“算了，不管他！他来就好好招待，把精力用在其它顾客身上。”
　　焰北点头。
　　焰北离开客厅的时候，以几不可查的频率调整了下呼吸。

　　早晨十点，焰北坐上电车去学校，十点半他有一次运动神经中枢训练课，然后下午需要参加学校为即将到来的竞买组织的筹备会议。
　　电车无声无息高速行驶在轨道上，焰北的斜前方照例坐着个人——不同的人，同样的眼睛。
　　手里的通讯器响了，焰北打开一看，是他的同学淮深。
　　“焰北，你在哪儿，有个特大、特大好消息要告诉你。”
　　焰北食指轻触屏幕，一道蓝色弧光在他指尖泄出，思维流动着变成文字。

　　“我在电车上，什么消息？”
　　“我有主人了！他叫文书强，文书强你知道吗？焰北。”
　　焰北微笑，淮深是他从小到大在一起读书的同学。临近毕业，正为没找到主人发愁，没想到今天就有了结果。
　　——扼贝斯学员毕业时没找到主人，是一件奇耻大辱的事情。

　　“恭喜，不过我不知道谁是文书强。”
　　“今天就要签购买协议了，我的天！终于有人需要我了。”
　　“你知道他花了多少钱吗？”
　　“不知道？”
　　“30万，30万很多了吧？焰北。”
　　对于扼贝斯学员来说，主人的购买价格越高，说明他们越优秀，学校的荣誉也越高。焰北还没想好如何回复，淮深其它几条消息又急速从屏幕上涌现出来。

　　“我听老师说，文书强家境不错，有自己的产业，他说我的思维神经中枢考核成绩不错，让我去给他管家。他说他喜欢我，他会给我买漂亮衣服。”
　　“他家房子很大，还有个大花园，听说能闻见花香和草木的味道，老师告诉我花的味道特别美，我还从来没闻过。”
　　“他家还有做饭的厨娘，听说吃东西能让人产生极其愉悦的感觉，我们毕业以后获得躯体就需要吃东西。”
　　“焰北，很快我们就会到瑞天了，天啦！那是个多么美妙的世界！”
　　“焰北，你的主人怎么样？”

　　焰北终于有机会回过去一条，“不知道！”
　　“那还用想吗？焰北，你的主人肯定是最好的呀！你的房子会更大，说不定里面还有游泳池。吃的东西会很多，有好多人捧着昂贵餐具在你面前。而你只要好好服务你的主人，讨他欢心就好。”
　　“好羡慕你呀！焰北。我们会在瑞天再见面吗？”

　　“不知道。”焰北再次用同样的三个字结束了和淮深的交谈，然后关闭了通讯器，闭眼靠在座位上短暂休息。
　　扼贝斯所有学员和老师都在兴奋，只有焰白感到有些迷惘。

作者有话说

　　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