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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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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玩意儿……这玩意儿你是从哪儿招来的?”
老爷子趴在地上,也忘了要扶着老腰“哎哟哎哟”的喊痛,气的抻着头冲他儿子直骂。
自然是骂的我这个“玩意儿”。
将军看我一眼,“怎么回事?”
还没等我开口,春来嫂已抢白道:“将军,您这还看不明白吗?我说她要惹出事儿来,她这便果真惹出了事儿来!”
我眼珠子一转,“老嫂子这话说的,可别冤枉我。我是个老实人。”
将军已将老爷子扶起来,搀去榻上靠着了。
想来老爷子嘴是没跌着,听着我这话,一口气难咽,又恨恨开了口。
“你瞧瞧她,你瞧瞧她!今儿我因她跌了一跤,明儿她就能要了我的命!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苦没吃过?临了临了,要遭罪在这样人的手里!我是前世造了孽了,可也有阎王老儿来收我,怎么就派了这么个小鬼来活活折腾我!”
这话说的听者伤心,闻者动容,那小闺女儿,便不喊爹了,口中直唤“爷爷、爷爷……”
我听着那丫头叫的这么起劲儿,混像个学舌的八哥,不由泄出来一口憋着笑的气。
将军闻声,从榻边侧过身来又看了我一眼,“你过来,给老人家赔个礼。”
我听了,只将眼睛别过去,装作没听到。
一来,普天下哪有这种事,也没过错,却到处给人家赔礼?
二来,要说是我果真冲撞了他老人家,可我上一世在瀛仙馆里头那些年,别的没学会,只一条学的融会贯通——便是挨打也不肯立正,从不肯承认错误。
将军像发了愠,提高了些声调直呼我名姓,“丰玉!”
我便装不下去了,可是理短嘴不软。
“干嘛?这又不是我的错儿,我给人顶缸干嘛?”
春来嫂在一旁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定是没想到——我是同谁也不卖和气。
“就这个样!”老爷子半口气差点儿没上来,“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你恶心你,全儿,你到底从哪儿把她弄来的?再趁早把她弄走!”
春来嫂因而在我身侧轻笑了一声,我反过脸去瞪她一眼。
“爹,”将军却顿了顿,“不能够。”
恐怕是将军从不忤逆他老子爹,今次这句“不能够”,叫老爷子傻了眼,他长抻一口气,一头栽在榻上,又开始“哎哟、哎哟”的喊痛。
将军一时没吱声,在榻前顿了片刻,半晌后走出来,吩咐春来嫂道:“去请个郎中来看看。”
声音也不大,老爷子耳朵却忒灵了些,在屋里头跟着中气十足的喊:“用不着!”
我凑着门边探进去一颗脑袋:“那您在那儿直唤呦!”
“我是心里痛!医不了!”
这话说的简直跟我娘是一个德行,我笑了半截,眼见得将军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春来嫂几次欲言又止,这回胆敢瞥了我一眼,又别过脸去冲将军进言说:“老东家他——”
他却敛下眉头,“老东家正生着气,您多上心,将他照看好。”
我以为他要走了,正松了一口气,他那小闺女儿却从屋里头走出来,挨到门边的时候仰脸儿问:“爹……您真要新娶一位新姨娘?”
她爹顿了顿,脸色不大好看,“你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小丫头的脸便蓦然涨红了,我斜着眼风一看,她正恶狠狠的瞪着我呢!好家伙!
将军抬步要走,临拔步时却看了我一眼,沉着脸说:“你跟我来。”
我这次倒没忤逆他,反正总是要走的,我亦不识路,让他捎带我一程更再好不过。
路过西窗沿的时候,老爷子使劲儿拍着身下一床被子,拍的噗噗有声,还故意的嚷嚷给我听:“一个跳蚤顶不起一床铺盖,我不信她就能翻了天去!”
我将脚一跺,正要回一句嘴,一抬眼却看到将军半侧了首看了我一眼,便只好把囫囵的一句话又咽回了肚里。
倒也不是怕他……
我舔舔嘴唇,理直气壮地跟在他身后半步远,一步一挨的朝前走。
远远儿的,还听到他们骂我不是好人。
我却笑了,好人,又值几个铜板一个?
边走,我边把东墙角那落着的金镯胚子拾了来,嵌在边沿的百来颗珠子尽掉了。
我哼哼两声,“您也莫多教训我,我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步子缓了缓,看一眼我手上的残镯,“你一向这样?”
“哪样?”
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我这身烂嘴不烂的毛病,继而趁热打铁的笑了两声,“您后悔了?趁早送我回去还来得及,老头儿也高兴。”
他脸色因此又沉了几分,“闹这一出,你是故意想我送你走?”
我一愣。
他接着又道:“你就这么不想呆在这儿?”
金镯胚子硌得手冰凉。
这回我看也没看他,已能感受到他那盘亘在我头顶的目光沉沉。
我向来被人家捧着叫女菩萨,还从没有一个男人敢这样冷声冷气的同我说话呢。
因此我一抬眸,忻然道:“您这儿有什么好?值当我留下来?”
他便不再作声了。
无为山上的秋风一舐一舐地抚摩着我髻上的雀玉钗,坠着成串儿的珠子便叮当摇起来。
他为人倒也可靠,直把我送至一片廊庑宝院最深处——当年那间别院的月洞门前,又惜字如金的嘱咐了几句,才肯安心离开。
当晚亦没再见着他。
听几个粗使的小厮说,他不知是为谁,竟在试武场上风露立中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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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我被春来嫂叫起来,看看时候,不过才刚打过五更。
我晓得她是故意折腾我,因而气极反笑,穿戴齐整了走出门去,扬声道:“老嫂子来晚啦!您怎么不昨儿夜里就来叫我呢?咱们夜赏天星,垂沐晚风,再逛着行宫宝苑,不好么?”
她嘴角抽了抽,胆敢往我面上扫了一眼,却陪着虚浮的一层笑道:“丰家小姐,将军让我带您去认认路,有些院子不准您进去,得让您有个数。”
伴着鼻腔里出气的一笑,我颇不在乎的撇撇嘴,“有劳。”
她便领着我朝前头一片连廊里拐。
我这才咂摸出将军的那层意味来——嚯,真有意思,上一世没这么贼一样的防着我,他这一世倒对我颇不放心了!
我再转念一想,也难怪……
当年我初到此地,可谓是万事小心,步步留神,是个压根儿不敢踏出房门半步的小白兔!
而现在么,心野嘴野,自己还不觉得丢人。
这么离离索索牛反刍似的咂摸着个中滋味,春来嫂已领着我先到了将军后寝的一处不名斋前,门上落了把大锁,好像锁了什么猛鬼在里头。
还没等春来嫂开口,我自己先说:“知道!这屋子不能进!”
春来嫂点点头,我瞅着金匾,又咂咂嘴,在后头嘀嘀咕咕,“您就是让我进去,我也得有锁啊!”
她没作声,眉毛却一挑,倒挺得意。
又至一处门前,她停下步子,“这是将军的寝房,你初初来过,可平日无事时也不准外人出入。”
我“哦”一声,看那老嫂子的眼神,确实是把我当成外而又外的“外人”了,而我又不是眼馋他府上宝贝的家贼,对他房中诸事无有兴味,便再点点头,以示听到。
眼见得金乌当空,这么一间一间的看过去,前逛后逛的走遍了整座无为山庄,走的我腰酸腿软,路是没记上几段,只听到春来嫂那句“不准出入”而听得耳朵里生了层厚茧。
“您府上真是藏了千八百年的秘辛吧!这样戒备森严!”
我一边忍不住讥讽几句,一边却还得拖着腿往前挨。
那晚上我吃了整整一品的蒸肥鸡五香肉攒盘,俗话说富人一顿饭,穷人半年粮。
头一次我吃的如此心满意足,回房后匆匆洗就,倒头便打起轻鼾,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