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心归楚》无朝

2、第 2 章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当某件心心念念的事物、某个日思夜想的人当真近在眼前时，心中又不免生出胆怯。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想确定是不是真的，害怕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不断美化才觉得期待，恨不得下一秒就见其身，却又希望中间等待的时间再拉长一些……
　　顾燃没来得及思考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想法，说来也奇怪，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只是疑惑楚竹为什么突然会来。以他的性格，绝不会是一时兴起。
　　思来想去，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丝侥幸与欣喜。也许，难道，可能……
　　“他说什么时候来？”顾燃清了清嗓子问道。
　　姜宇浩说：“没说，反正我把时间发给他了，估计没多久就到了。”
　　包厢内，你来我往的聊天不断进行着，哪个哪个女同学结婚了，哪个哪个男同学升职了，工作情感故人旧事有的没的都能拉出来聊一聊。班长霸占着麦克风嘶吼着，有几个人很捧场地一直叫好。然而顾燃并没有参与这些，他默默坐在对着门的一个座位上，安静地喝着酒，一会儿摸摸下巴一会儿轻轻抖着腿，一会儿整理领带一会儿又把领带解了下来，紧张又不安，但眼神却自始至终一直盯着门口。
　　顾燃今晚铁定了心要见到楚竹。这么多年，他不是不能去找他，但他心里明白楚竹并不想见到他。他不想，他就不能强迫。如果硬是要闯进别人的生活，那便不是见面，而是骚扰了。
　　而顾燃，大概是天底下最不想令楚竹感到嫌恶的人了。
　　他等了太久。明明现在这几十分钟的等待微不足道，但却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漫长。
　　那个人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来？！
　　顾燃实在等得连紧张都被磨完了，只剩下焦灼。于是他起身，巧妙避开几个人后走出了包厢，准备去大厅等。
　　这个时候大厅没多少人，音乐的声音从各个包厢的门缝拼命钻出来，嘈杂得很。正对着电梯的位置已经有人坐在那儿了，而且在那个位置的话，心理冲击过大，所以顾燃果断放弃了。他挑了个靠墙边的位子坐定，时不时探头望一眼电梯。
　　刚开始没两秒就探一次头，但出来的人里……都没有他。顾燃越等越心灰意冷，不禁苦涩地笑了笑，说不定人家只是随口一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不来了吧。顾燃啊，你还真是没出息，从小到大地没出息。
　　就在他低着头越想越难受，视线渐渐模糊时，一个人在他跟前站定，接着从头顶传来一个好听但疏离的声音：“好久不见。”
　　那是顾燃只要听到尾音就能辨认出来的人——楚竹。
　　行动快于思想，顾燃猛地抬头看向这个自己等了好几个小时、好几天、好几个月、好几年的人。他似乎瘦了一点，头发长长了些，衬衫的袖子挽到了小臂，眼睛依然那么好看，只是看向他的时候没有什么温度，嘴角微微勾起，挂着客气的微笑。
　　看起来过得还不错，顾燃心想。
　　“走吧。”楚竹说。
　　“嗯？”顾燃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不是来见老同学的，我是来见你的。”楚竹直白地说，“既然见到了，那就一起走吧。”
　　“哦……”顾燃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有点晕头转向的，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被楚竹一把扶住。
　　他盯着楚竹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抓着自己的手臂，有些恍惚。没等他回过神，楚竹已经松开手转身离开了，他扶着墙定了定神，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KTV外面，顾燃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脑子才勉强清醒了不少。楚竹就在他前面半步距离，他却觉得那么不真实。
　　“我们……去哪儿？”顾燃迈步到楚竹身旁问。
　　楚竹没回答他，只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好……”顾燃应着。
　　没过一会儿，楚竹就把车开了出来，顾燃本来想坐后座的，结果他拉不开门——楚竹关的，于是只好讪讪地坐到了副驾。
　　在室外时环境嘈杂，顾燃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此刻，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沉默，浸透到人的心底。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就莫名其妙发展成这个情况了。上车后楚竹也没看他，就一直在专心开车，他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顾燃好几次想看一眼旁边的楚竹，愣是不敢……索性专心看着车窗外。
　　“你家住哪儿？”楚竹突然问道。
　　“啊？”顾燃扭头看向他，觉得自己今晚的反应一定像个傻子，“xx路xx小区，我自己开了车的……”
　　“本来想带你去见一下外婆的，”楚竹解释说，“但你这一身酒气，不太合适。”
　　顾燃愣怔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吸了吸鼻子，当时没注意喝太多了。楚竹应该是打算直接去接人，没料到自己会喝酒喝这么多，他瞬间有些脸红，不好意思了起来：“啊……对不起。”
　　楚竹依然目视前方，淡淡点了点头。
　　“那个……”顾燃的喉咙有些发涩，“外婆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太久没见你，可能有点想了。”
　　楚竹这话不咸不淡地说出来，顾燃不知该如何回应，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路边街灯的光透进车内，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鼻梁高挺，眼神清明，睫毛很长。
　　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但其实什么都变了。
　　“你要继续这么盯着我么？”楚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对不起。”顾燃没移开目光。
　　“没关系，”楚竹拐过一个路口，继续说，“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来接你。”
　　顾燃眼神黯了黯：“我不是指这件事。”
　　楚竹的表情短暂地僵硬了一瞬，下一秒又迅速恢复了那副淡淡的样子。
　　他总是很善于隐藏自己。
　　“前面停下是吧？”楚竹问道。
　　顾燃这才看了一眼前方，嗯了一声。
　　车停下后，顾燃解开安全带，却没有下车。良久，楚竹偏头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从KTV出来后，这还是你第一次看我。”顾燃低声说。
　　楚竹愣了愣，转回头轻笑了一下：“你还在意这个？”
　　不知是嘲讽，还是嘲讽。
　　顾燃却不管他语气中的挖苦，问：“为什么愿意跑这一趟？”
　　“总是有人替你说话。”楚竹说。
　　“可你根本不想见我，”顾燃苦笑了一下，“不是么？”
　　楚竹没接话。
　　下一秒一只宽大的手掌覆在了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上，对方掌心的温度高得吓人，他没忍住缩了缩手指。
　　“楚竹，原谅我吧。”
　　他听见那人这么说道。
　　多少日日夜夜，楚竹无数次从梦中醒来，最后的画面都是顾燃。他对他说，原谅他吧。
　　楚竹心里似乎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疼。他何尝不明白，何尝不清楚，自己有多想见到他。但是，楚竹跨不过那道坎。很多东西，已经腐烂了，找不回来了。在梦中，每一次当他想伸出手握住顾燃时，总是突然被拉走、被拖远、被阻隔……今晚进KTV前，他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第一眼见到的，会是顾燃通红的眼，就那么仰头望着他，满是委屈的。
　　天知道他那时有多努力才没有伸手去擦他的眼泪。
　　“你走吧。”楚竹轻轻挣开他的手，用尽了力气。
　　顾燃原本因为酒精作用微微红着的脸一下子白了，如果不是灯光太暗，楚竹应该会被吓一跳。
　　顾燃开了车门，下了车。他刚站好，楚竹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毫不留情。
　　回到家中，只有钥匙放到玄关柜子上时发出的声响，就像一颗投向湖心的石子，很快就又沉寂了下来。顾燃呆呆地躺在沙发上躺了很久，胃隐隐作痛。喝了那么多酒也没吃点东西垫垫，情绪又跌宕起伏，现在脑子跟有根针扎着似的一跳一跳地疼。
　　当时顾燃想，哪怕楚竹只是点个头，他愿意刀山火海都去走。可楚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连为他付出的机会都没有。
　　楚竹开着车飙出一段距离后缓缓减速，用力捏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
　　他究竟能相信几分顾燃的话？
　　人生往往就是这么讽刺。曾经的他是那么在意顾燃口中的道歉，只要他在他面前态度有一丝软化，就立马能原谅。所以那时即使有再多的矛盾、再大的不开心，他也不在乎。楚竹其实都有些记不清了，记不清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那些争执、愤怒经过时间的冲刷，早就不成形，可怜地只留下了孤零零的碎片。风一扬，连踪迹都寻不着。也不知道是时间过太久了，还是心境不一样了，他已经不敢轻易相信别人，也不敢去毫无顾忌地拉住别人的手了。
　　车水马龙，人影憧憧，楚竹每次行于其中，心底总是渗出丝丝缕缕的凉意。因为他会想起，曾经有个人，带他入了这烟火人间，最后也是这个人，离开了他的人间。
　　这一夜，顾燃和楚竹都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