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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98 章 ...

  •   一天的时间被浪费得差不多,文一熠到阖美苑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是文舒满来给她开的门。

      文一熠推门进去,客厅里没开灯,文宏涛和郑燕沉默地分坐沙发两端,看不清神情。

      听到声音的奶奶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向文一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文宏涛就率先开口:“妈,你先带满满下楼玩一会儿,我跟燕子跟她说两句话。”
      “好好说,别跟你爸妈吵。”奶奶看向文一熠,却朝文舒满伸出双手。
      文舒满乖巧地扑到她怀里,奶奶牵住他的手,朝门外走的时候经过文一熠,伸手要拉她的手,“别跟你爸妈——”
      文一熠往一旁偏了下身子,躲开她的手,老人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嫌老人动作慢的文舒满撒开她的手,噔噔噔往楼下跑,老人叹口气,一边喊着慢点,一边追出去。

      老人和孩童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文一熠依旧站在原地,不进不退,也没多少耐心,很快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叫我过来干什么?”
      “你居然还好意思问?自己不觉得丢脸么?”一直没说话的郑燕抬手擦了下眼睛,愤然道,“你就那么不要脸吗?小小年纪怎么那么贱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我跟你爸还要脸!没有那么多脸跟着你丢!”
      “你是多恨我跟你爸?让我们丢这种人?你可真狠啊!真会恶心人啊你!”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我早就该想到有今天!”
      “我们夫妻俩就这么欠你的吗?!”郑燕越说越激动,声音尖利起来,突然又哭出声,哭着大喊,“我是造了什么孽啊!现在要受这苦!要让我这么痛苦?!”
      “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为什么要我这么痛苦?”
      文一熠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看着眼前三言两语就歇斯底里起来的郑燕,开口反问道:“我让你痛苦?”
      “你痛苦什么?你有什么可他妈痛苦的啊?”文一熠声音轻飘飘的。
      郑燕愕然愣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文一熠盯着她,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你在痛苦什么?因为我痛苦?你为什么会觉得痛苦?你的痛苦跟我有他妈什么关系啊?”
      该痛苦的人不应该是我才对吗?
      “早该想到……”文一熠喃喃地重复着她刚才的话,猛然提高声音,“既然一开始就想到了!为什么还要生下来?你有十个月的时间把人打掉!为什么不打掉?!十个月不够!刚生下来的时候也可以直接掐死啊!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活下来?!”
      文一熠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最后几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郑燕听着她的话,惊恐地瞪大眼,猛地站起来抬手指着她,大声斥责道:“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文宏涛跟着郑燕站起来,愤怒的眼睛凶狠地瞪着她,仿佛看着什么仇人。
      “疯的是你们吧!你们不但疯!还他妈脑子有病!全都他妈有病!你们就不该生下我!生下我就是你人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你们人生最大的错误!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你痛苦?!”
      “自己说出来不觉得恶心吗?!”
      “你个丧良心的狗东西!吃里扒外的贱胚子!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信不信我——”文宏涛冲过来,手已经下意识扬了起来,却在下一秒顿住。
      因为文一熠手里多了把菜刀,锋利的刀刃正对向他。
      文一熠拿刀的手很稳,背书一般淡淡道:“正当防卫致人死亡,不负刑事责任。”
      “猜猜我知不知道砍哪里死得最快。”
      她看着郑燕跟文宏涛骤然色变的脸,轻蔑地笑了一下,“这么多年还没打够么?”
      文一熠的刀刃和眼神一齐对着文宏涛,出奇的平静,“你又在气什么?你也觉得痛苦吗?你也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错,现在却要活得这么痛苦吗?”
      “错——!”不等文宏涛说什么,文一熠骤然提高声音,厉声把他的话全堵回去,“当初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闹成那样,说明你做儿子不孝!做丈夫垃圾!”
      “刚出生的时候,你没把人掐死,多少年不管不问,想当傻逼爹的时候就跳出来,仗着自己就他妈出了个破精子,想打就抬手,想骂就张嘴,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你算什么傻逼东西?也好意思觍着脸给人当爹?”
      “你不会也以为自己超级无辜吧?不会真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错,而一切却愈发不可收拾了吗?”文一熠语气嘲讽。
      “不!事实上今天这一切都他妈是因为你,因为你做儿子、做丈夫、做父亲都极其失败。”
      “总而言之,就是你这个人做人太失败,你才是最不无辜的人。”
      “你现在又在装什么呢?看见你装模作样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看见你们端着父母的嘴脸我就恶心。”

      文一熠的话说得一丁点余地都不留,完全不管不顾了,在文宏涛和郑燕看来,她简直是疯了,文宏涛听到一半就气得回头去房间抄了把椅子要砸她。
      文一熠后退一步,退到门外,门外楼梯间的声控灯亮起,照亮文一熠神情漠然的脸,手中的刀刃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砸啊,把我砸死,千万要一下把我砸死,不然只要留有一口气,我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文宏涛怒气上涌,彻底失去理智,提着椅子就往门外冲,文一熠平静地原地站着。
      这时楼下传来交谈的声音和上楼梯的脚步声,下面楼道的声控灯也亮起来,郑燕夺步上前,一把拉住刚迈出门槛的文宏涛,但她似乎又咽不下这口气,随手抄起玄关处放着的东西用力地砸出来,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门被用力甩上,一声巨响,文一熠侧身,郑燕扔出来的东西摔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的声音。
      文一熠低下头,看向地上碎成片的花瓶和破碎的相框。
      她抬起脚,踩在相框里那张全家福照片上,往楼下走。

      走到楼梯转角,就迎面碰上刚跟楼下邻居交谈结束的孙畅颖。
      孙畅颖先是看到文一熠脸上的伤口,又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里握着的菜刀,难得愣住。
      文一熠没多看她,往旁边让了一下,继续下楼梯。
      没走几节,身后传来孙畅颖的声音,“用不用帮你打110?”
      文一熠闻声停下脚步,回头,看到孙畅颖看着自己,很轻地皱着眉,看起来有些犹豫的样子。
      “不用了,谢谢你。”文一熠收回目光,继续转身往楼下走,“这些不是他们打的。”
      话音落下,她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孙畅颖立在原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往下,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声控灯一层一层亮下去,最后随着消失的脚步声全部熄灭下去。

      文一熠出了门就顺着马路随便找了个方向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裤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她下意识伸右手去掏。
      刚抬起右手,就听到不远处路灯下有人低声惊呼了一声。
      文一熠才发现自己右手还紧紧握着菜刀,她抬头看过去,路灯下像是一对情侣,刚才发出声音的女生此时紧紧捂着嘴躲在男生怀里,男生搂着她,一双眼警惕地看着文一熠,顺着路沿快步离开。
      文一熠收回目光,把菜刀换到左手,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酸的右手掏出手机。
      是文嘉秋打来的电话。
      文一熠把菜刀放到背后的书包里,才接通电话,“喂。”
      “药涂了吗?”文嘉秋问她。
      在医院的时候,刘铭想让医生给她脸上的伤口包扎一下,这种伤口文一熠有经验,包扎起来反而好得慢,于是她拒绝了刘铭的提议,只拿了点药。
      嘴角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脸上原本肿起来的地方也不再火辣辣的疼,变成一种很麻木的感觉,让她做不出什么表情,也不想说话。
      身上还穿着那身乱七八糟又带着血迹的衣服,怪不得刚才那对情侣吓成那样。
      电话那端的文嘉秋没听到她的回答,有些担心地叫她的名字。
      一旁有辆大货车鸣着笛呼啸而过,扬起来的风掺着车尾气全扑到了文一熠身上。
      闷热的风裹着刺鼻的气味,呛得文一熠偏开头闭上眼。
      文嘉秋在那边听到,提高声音,“点点,你在外面吗?还没到家吗?怎么不说话?点点——?点点——?”
      文一熠忽然觉得很累,她在马路边坐下,听着文嘉秋的话,心想,当然没到家啦。
      她哪他妈还有什么家。
      早就没了。

      “点点?!点点!”
      “嗯?”文一熠提起一点力气,握紧手机,“你叫魂呢?”
      “是该给你叫叫魂的,你今天肯定吓着了。”
      “文一熠。”文嘉秋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
      “嗯。”文一熠下意识答应。
      “文一熠。”文嘉秋提了声音又叫一声。
      文一熠反应过来文嘉秋在干嘛,又嗯了一声。
      文嘉秋继续,“文一熠。”
      文一熠垂下眼,继续答应。
      文嘉秋很有耐心的样子,“叫回来了吗?”
      “不知道。”
      “嗯?那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文一熠。”
      “对喽。”文嘉秋笑了起来,“这不是叫回来了吗?”
      文一熠听着他的笑声,眼睛突然酸痛,她缩起身子,下巴放在膝盖上。
      文嘉秋的声音又变得小心翼翼,“那你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文一熠蹲坐在地上,听着文嘉秋的声音,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她已经变成一个跟文宏涛和郑燕一样的人了,他们看什么不顺眼,用拳脚和咒骂发泄在她身上,她转过来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别人。
      冷漠。
      无情。
      刻薄。
      无趣。
      没办法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
      不会称赞别人,关心的话也要用刻薄的字眼说出来,让人人对她避而远之。
      外表看起来浑身都是莫名其妙的尖刺,其实内里怯懦自卑,敏感自私,永远没有勇气走出那场大雨,永远不能正视自己的模样。
      文宏涛和郑燕对她的辱骂化成恶毒的诅咒,无解地套牢在她身上。
      她想到文宏涛和郑燕就觉得恶心,但是自己身上却流着他们的血,跟他们共享同样的基因,于是她连带着也开始厌恶自己。

      文一熠的眼泪滚落下来,她听得出来文嘉秋的担忧和关心,但她觉得很累,累到又生出许多自弃念头,无法开口应答文嘉秋。

      “点点。”文嘉秋听她一直不说话,就又开口,“你什么也没做错。”
      “所以不用害怕,也不要觉得难过,更不用觉得丢人什么的,都不存在。”
      “你就好好上学,好好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学自己想学的东西,走自己想走的路,然后就前程似锦,一路往前走,不要把这些人这种事放在心上,他们都不配。”

      文一熠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的人生今后只会被身上流淌着的血拉扯着不断地下沉,有个躲不过的深渊。
      但是文嘉秋这些话又推着她向前,继续向前走,即使她觉得自己已经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岁,那段岁月美好到完全无可替代,她今后再不可能更幸福更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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