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37、第 37 章

　　开学当天，文一熠还是跟文嘉秋一块去的学校，她去上学，文嘉秋去办休学。

　　文一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对着文嘉秋的后背发愣，路上小伙伴们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只觉得从文沟村到镇上中学的距离好像变短了，说到就到了。

　　因为一年要分一次班，所以文嘉秋先要找到自己的新班主任。

　　老师们还在会议室开全体会议，分班表也没贴出来，所有的学生都闹嚷嚷地聚在教室走廊外面，叙旧的叙旧，抄作业的抄作业。

　　其他小伙伴都去找自己七年级的同学了，只有文一熠和文嘉秋没去。

　　文一熠是本来就没什么新朋友，也没多关系太好的同学。文嘉秋是没心情，而且也没有哪个同学比得上文一熠，索性就跟她待在一起。

　　两人本来在走廊边靠着，有很多文嘉秋的同学过来找他说话，见面第一句，基本都要感叹一下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文嘉秋只是朝他们笑笑，文一熠在他旁边倚着走廊边的水泥台，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脚下的大理石地板上的花纹，不插话也不跟任何文嘉秋的同学互动，任他们随便地打量自己。

　　后来不知道是文嘉秋疲于应对还是怎么样，他拉着文一熠拐到了楼梯拐角，藏在很少有人注意到的楼梯拐角。

　　文一熠靠在墙角，文嘉秋背对着人群，跟墙角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把文一熠跟人群隔开。

　　两人挤在走廊的楼梯角说了会儿话，其他小伙伴也找过来了，一群人又聚在一块，说起来刚才打听到的八卦。

　　文一熠和文嘉秋变成并肩站着，听得多，说得少。

　　听了一会儿，文一熠发现文维皓比他俩话还少，看起来精神状态和心情也不太好的样子。

　　两个月前来领期末通知书的时候，他就这副样子，因为期末没考到他满意的成绩。

　　文一熠以为他还在这件事而不高兴，就没多想，也没心思多想。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我靠！快快快！”

　　原本就闹腾的人群一瞬间像水滴溅入沸油中，大家全都吵嚷着往教室门口涌。

　　每个班的班主任已经站到了自己的班里门口，往门上贴着分班名单。

　　文一熠跟着小伙伴从八一班往后看，在八二班的名单上看到了文梦新。文梦新哀嚎一声，确认自己跟每个小伙伴都没在一个班之后，就松开小伙伴的手，扑上去找自己认识的同学。

　　经过四班的时候，文鹏飞也找到了组织。

　　然后文一熠在八五班的名单上找到了自己和文嘉秋，在第一个和第二个，挨在一起。

　　文一熠七年级的时候多想跟文嘉秋分到一个班，现在看见两个人挨在一起的名字的时候就有多觉得命运弄人。

　　文嘉秋却难得地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他扶了一下被后面急着要看名单的同学挤得有点站不住的文一熠，把她从名单前的人群中解救出来，跟她说：“咱俩真有缘，在一个班呢。”

　　文一熠很想说现在一个班有什么用，这不叫有缘，这叫有缘无分。

　　但她只在心里想了想，没有说出来，只是抿着嘴唇，不太高兴地盯着新班级的门口，也没有要进去抢座位的意思。

　　这时文雅莉从走廊右边挤过人群冲过来，一把抓住文一熠的胳膊，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我操！一熠！我他妈跟维皓一个班！文维皓！他妈他第一！我倒数第十！他刚才把名单从头看到尾，然后用眼神讽刺了我！我他妈为啥会跟他分到一个班？！以后还不被他折磨死？！”
　　文一熠注意力被吸引，问道：“啊？！那……那杨天杰呢？他在哪班？”

　　杨天杰是文雅莉七年级交的那个体育生男朋友。

　　“我靠！谁？”文雅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啧了一声，“我俩早分了，谁他妈知道他在哪个班！”
　　“啊？”文一熠还不知道这件事，下意识问，“啥时候？”
　　“暑假吧……还是期末考试前？我都忘了，他他妈就是个大傻逼！”文雅莉不耐烦地回答完文一熠的问题，又把话题扯回正轨，“别提他了！以后各走各的，我为啥没跟你和梦新分到一个班啊！为啥跟他分到一块儿了！我真服了！什么破运气！”
　　文一熠笑了一下，指指文嘉秋：“我俩一个班。”
　　文雅莉露出羡慕的表情来：“我靠，太好……”

　　被文维皓刚才的眼神刺激得有些情绪失控，文雅莉说话没过脑子，好字刚说出口，就想起来文嘉秋今天是来办休学的，她赶紧停住嘴，脸上的表情也收回去了。
　　文嘉秋朝她笑笑：“是挺好的，我去年就想跟她一个班了。”
　　文雅莉看着文嘉秋脸上的笑容，自己却有点笑不出来了。

　　文嘉秋这时把自己肩上单肩挎着的文一熠的双肩书包递过来：“你进去吧，我去办公室找老师。”
　　文一熠动作很慢地接过来，单手提着。
　　文嘉秋又看向文雅莉：“一会儿我得把车骑走，你们把点儿点儿带回去吧。”
　　文雅莉立刻点头：“这你放心。”
　　“那我走了。”文嘉秋后退着走了几步，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逆着走廊上的人流，往走廊最中间的教师办公室去。
　　文雅莉跟文一熠一起站着，看着文嘉秋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大家都先后找到了自己的教室，走廊上的人越来越少，文雅莉拍拍文一熠的肩膀：“一熠，我先回教室了哈，放学咱们老地方见。”
　　文一熠仍望着那边，闻言点点头，看都没看文雅莉一眼。
　　文雅莉叹口气，走了。
　　文一熠原地又愣了一会儿，才抬脚进了新教室。

　　人已经坐了七七八八了，文一熠走进去的时候，很多人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

　　文一熠视而不见，垂着眼走进去，在后排角落随便找了张还空着的双人桌靠墙坐下。

　　桌椅都挺脏的，文一熠也带了纸巾，但她完全没有心情去清理，把书包往桌面上一垫就趴了上去。

　　趴了一会儿，有个胖胖的女生走了过来，很小心地问她：“这里有人坐吗？”
　　文一熠抬起头看着她，顿了片刻，对她摇了摇头。
　　女生就放下自己的书包，在她旁边坐下了。

　　文一熠这时想到什么，换了个方向，头朝教室窗外趴着，看着外头来来去去的人，后悔自己刚才应该找个靠窗的位置坐着。

　　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在聊天，要么旧同学叙旧，要么新同学相互认识，只有文一熠，一句话都没说过。

　　新同桌坐下后一直在观察文一熠，但文一熠一直看着窗外发愣。她刚要鼓起勇气跟文一熠说句话，一直趴着的文一熠却突然直起身子，吓了她一大跳。
　　下一秒，文一熠用力推开后排还没人坐的桌子，从教室后门冲出去。

　　女生跟着往外看，看到窗户边站了个男生，正看着她们这边，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尽，文一熠已经出现在他身边了。
　　然后两人就消失在了女生的视线里，应该是到别的地方说话了。

　　学校里一般两种人最出名，教室后排中活在通报批评的坏学生和整天被老师们挂在嘴边的好学生。

　　因为两者每周都要前后在升旗仪式上被点名，还要露露脸。

　　前者上去念检讨，后者上去做演讲。

　　文嘉秋和文维皓都属于好学生那一列，文鹏飞则已经慢慢属于到了另一个队列。

　　反正都挺出名的，倒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

　　女生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男生是文嘉秋。

　　文嘉秋看着急匆匆的文一熠：“你咋还跑出来了？”
　　文一熠看着他，不说话。
　　文嘉秋又说：“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走了，免得你惦记。”
　　文一熠这时终于开口：“你办好了没？”
　　文嘉秋摇摇头：“老师说必须要家长过来，过几天等我姨有空了，让她再过来一趟。”

　　文一熠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她能猜到，以文嘉秋的成绩，学校绝对不舍得让他休学，老师肯定会表示不理解并且千万般地劝阻他，所以文嘉秋肯定要把家里的事摊开说一说，给别人看看他已经无路可走的死局。

　　文一熠不知道文嘉秋在办公室把自己的伤口摊开了多少次，也不想去知道。

　　想到这里，文一熠什么都不想再问了，于是她对文嘉秋说：“那你走吧。”
　　话说得太突然生硬，显得有点无情。

　　文嘉秋被她这句话逗得笑了一下：“那我走了啊。”

　　文一熠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文嘉秋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往楼梯走。

　　文嘉秋没回头，走得很快，很快消失在文一熠的视野里。

　　在文一熠看不到的地方，文嘉秋越走越快，最后推着车走出校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几乎是学校里逃出来的，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文一熠回到教室的时候，眼睛是红的，新同桌小心地看着她，声音很小地问她：“你……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文一熠没什么精神地重新趴到书包上：“是，我明天就生病了。”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新同桌没太听懂她的话，惊讶地愣住，但又看了几眼文一熠，也没敢再问什么。

　　第一天上午开了班会，文一熠从头到尾都没什么精神地趴在桌子上，老师讲的东西也没怎么听。

　　最后老师按名单分配课代表，跳过了文嘉秋的名字，第一个叫的就是文一熠。

　　班主任在讲台上叫了三次她的名字：“文一熠……文一熠……文一熠是哪位同学？能站起来一下吗？”

　　有认识文一熠的同学在老师念第一遍她的名字就看过来了，文一熠的同桌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抬手戳了戳她的胳膊。

　　正好这时班主任第四次念她的名字，文一熠反应过来，动作很快地站了起来。

　　班主任看着她：“文一熠同学以后来当语文课代表行吗？”
　　文一熠其实不太想当，但是更不想多说什么，就只好点了点头。
　　班主任朝她笑笑：“好，请坐吧。”

　　下午放学挺早，文一熠想跟文嘉秋说点事，吃过饭洗完澡之后就提着自己帮文嘉秋领的一袋子新书往文嘉秋新房子去了。

　　跟卧室里的王迎春说了会儿话，文一熠就盘腿坐在客厅的台阶旁，拿出自己刚才带过来的挂历纸，心不在焉地研究着怎么包书皮。

　　才坐了十几分钟，原本还亮堂的天色忽然就暗了下去，再一眨眼，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文一熠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盯着外头的天色，想到还没回来的文嘉秋，皱起了眉，心里默默祈求老天爷先不要下雨，要下也等文嘉秋回来了再下。

　　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压顶，风也越来越猛，跟疯了似的刮。文一熠沉着脸坐在原地，心事重重地打着腹稿，想着怎么开口跟文嘉秋开口。

　　正毫无思绪脑子里一团乱麻呢，一阵强风猛卷过来，把她手边的挂历纸掀起来狠狠地拍到了她脸上，文一熠猝不及防，感觉自己被呼了一巴掌，人差点仰面摔倒。

　　文一熠骂骂咧咧地把挂历纸扯下来，迎面又被带着腥气的风糊了一脸，简直烦死了，她把挂历纸往地上一拍用脚踩住以免再被吹跑。

　　这时一道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落下来，文一熠低着头收拾乱摊子，完全没提防，被吓得原地一哆嗦，她压住文嘉秋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新书，抬头不耐烦地喊道：“我真服了，你倒是下啊！光吓人算什么鬼？！吓死我了！”

　　文嘉秋顶着狂风回家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文一熠的这副样子，人自暴自弃地坐在他家客厅的地上跟狂风斗争，一脸狂躁，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像一只暴躁的长毛兔子。

　　文嘉秋咧开嘴笑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去：“干嘛呢？气成这样？”
　　“你回来啦？”文一熠坐在地上，不知道第几次抬手把糊到脸上的头发往后扒拉，然后扭头对着外头的天空大喊：“赶紧下吧！别他妈再刮了！是不是疯了？！快下！人都回来了！开始下雨吧！”

　　文嘉秋笑着把书和挂历纸都抱起来，还能腾出来一只手把她拉起来：“走，往里头坐，这儿风太大了。”

　　文一熠跟文嘉秋往客厅里躲了躲，文嘉秋找出来两个凳子，两人挨着坐在一起。
　　几乎是刚坐稳，外头的地上就落下了豆大的雨滴，又大又稀，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很快由疏转密，急乎乎地下了起来。

　　“啊！”文一熠感叹了一声，使劲拍拍文嘉秋的胳膊，“正好！你要是晚回来一会儿，就要淋雨了，太险了！”
　　“是。”文嘉秋笑了一下，使劲点点头，跟她一块儿看着外头的大雨。

　　文嘉秋问了些在学校的事，文一熠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

　　文嘉秋很快看出来了，也不再问，等着文一熠自己选择说或者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