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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文一熠不知道怎么了,有些被吓住,下意识往前一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越过文嘉秋的肩膀看到地上的东西。

      颜色脏污的破包裂着口,里头的东西掉了出来,撒了一地,是一小沓很糙的白纸,宣传页大小,最上面印着寻人启事四个大字,最中间是一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纸上还有些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有几块正落在照片上。

      这张照片文一熠在文嘉秋家的相册里见过,照片里的人天真烂漫,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但眼前这些寻人启事上的血污和粗糙的纸质使得照片里小姑娘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了。

      一如文一熠记忆中的文嘉夏,已经成了一张被定格的照片和一个轮廓模糊不清的记忆符号,却是压在文嘉秋一家人身上最大的巨石,或许一生至死都没法移开。

      文一熠走上前,把那几张寻人启事拾起来塞回包里,把包重新放到袋子里装好,蹲在文嘉秋面前。

      文一熠认识文嘉秋以来,没见他这么哭过,文嘉秋甚至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哭过,文一熠听着他的哭声,说不清心里的感受,眼泪先掉了下来。

      文一熠抓着袋子,歪了头看着痛苦大哭的文嘉秋,眼泪顺着脸往手臂上流,听他哭了好一会儿,文一熠才抬手摸摸他抱着自己头的手,什么也不说。

      文嘉秋的哭声仍没停,文一熠安静等了几分钟,又摸摸他手背,文嘉秋反手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头顶,哭声慢慢低下去,变成抽泣。

      文一熠从头至尾没有说任何劝慰的话,也没有让他不要哭,只是非常安静地陪伴着他,不劝阻他的哭泣,也不让他觉得被丢下。

      文嘉秋哭完那一阵,终于稍微缓过劲,一抬头正对上文一熠湿漉漉的双眼,带着很软的关切和很浓的悲伤,让他又想哭。

      这几天他一直有一种很不真实的麻木感,猝不及防接连发生的一切都像钝刀子,只有今天这个包,是一把磨了好几年的利刃,快准狠地刺进他最致命的心口,痛得让他无法承受。

      文嘉秋紧紧抓着文一熠的手,难受到没法思考,哽咽着开口,说出这些年常在内心深处上下翻滚的念头:“要是……我爸妈要是没生我就好了……”

      文一熠睁大眼看着他,文嘉秋低头避开她的眼睛,因而错过了文一熠眼底的愕然与更深更复杂的情绪。

      文嘉秋低着头,黑长的睫毛被打湿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到地上:“要是没生我,他们肯定就不会把我姐留在村里让我奶看着,那我姐肯定不会丢了,如果我姐没丢,我妈不会成这样,我爸也不会到处跑着去找,更不会今天……”

      文嘉秋说到这里,就哽咽到发不出来声音。

      文一熠看着他,一瞬间有种告诉他自己也这么想过自己的冲动,但文嘉秋握她的手握得很紧,像溺水之人抓着能救命的稻草。

      文一熠不用看他的眼睛都知道文嘉秋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底却是希望她能救救自己,希望她能拉他一把,而不是跟着他跳进水中。

      如果两个人都落进水里,那就谁也救不了谁了。

      于是文一熠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再张开嘴时对文嘉秋说:“不行。”
      “那样的话咱俩就遇不到了。”
      “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我要是遇不到你,该有多没意思啊。”

      话说出口,文一熠发觉这个答案同样也适用于她自己,如果文一熠不存在,那就遇不到文嘉秋了,想想还挺舍不得的。

      暑假一转眼到了尾声,文志军一直在普通病房住着,情况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中间有醒过来几次,也有半夜突然送去急救。有时候是文一熠陪着文嘉秋,有时候是文嘉秋自己扛下来。

      王迎春那边的医疗费实在掏不出来了,文嘉秋就跟他小姨拿了药把人接回了家。

      回家那天文一熠也回文沟村了,因为马上要开学了。但她不敢去问文嘉秋接下来要怎么去上学,只是眼看着时间一天天逼近,自欺欺人地假装没有还要上学这回事。

      其他的小伙伴也都先后知道这件事,去医院看了几次,各家多多少少都借了点钱。

      文嘉秋家的新房子就那么杵在村子边缘,一栋盖了一层的平房,旁边没有围墙,东西不收到屋子里就会被偷走。

      院子里没铺砖没铺水泥,搬过来时从旧房子里移栽过来的几棵树因为长时间没人管,变得又蔫又黄,看着似乎活不成了。

      明明是万物蓬勃生长的夏季,绿意浓得快要把整个村子都吞没了,这里却一点生机也没有,像被夏天遗忘了。

      文嘉秋白天要去医院,就只能把王迎春关在家里,怕她出去乱跑会出事。文一熠白天没事的话就会替他去守着。

      第一层的上房只有两间房和一个客厅,说是客厅,但整个门户大开,连个门都没有,正对着村里的田野。
      只有里头的两间上房有屋门,文嘉秋走了会把门锁上,钥匙用红绳串了一把给文一熠挂在脖子上,文一熠过来的时候就在门外的客厅里找个凉快的地方画画或者看书。

      临开学的前三天,文一熠一直在文嘉秋房子里等到大半夜,都没见平时这个点已经到家的文嘉秋人回来。

      文一熠越等越着急,围上来的蚊子也越来越多,文一熠感觉自己都快要被蚊子吃了,她索性站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地绕圈。

      转到不知道几圈,房子那边突然晃过来一个黑影,文一熠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小偷,看也没仔细看,当即就朝那边喊了一嗓子:“谁?!”

      那个黑影顿了一下,似乎也被她这一嗓子吓到了,然后黑影加速靠近,同时发出熟悉的嘶哑声音:“点儿点儿?你还没走呢?!”

      文一熠这时已经从影子的轮廓认出了文嘉秋,一听这声音就拍了拍胸口朝对方喊:“吓死我了你!能不能提前出个声?!”

      文嘉秋不走台阶,直接一抬腿就越过四级台阶迈进客厅:“咋还没走呢?这么晚了,也不开灯,不害怕吗?”

      说着,去墙边找到绳子拉了一下,墙边钉子上挂着的一个灯泡应声亮了起来。

      文一熠在昏暗的灯光里打量着一天没见的文嘉秋,有点委屈地说:“开了灯蚊子更多,我都快被蚊子吃了。”

      文嘉秋一听,立刻走过来,文一熠把胳膊腿全方位地向他展示了一下,文嘉秋一看,马上就说:“我去给你找找花露水喷喷。”

      说着,就往屋里去,文一熠赶紧拉住他:“哎!不用!春娘刚睡着,你别进去把她吵醒了,一会儿我自己回家喷。”

      文一熠趁着他没说话,赶紧把他又往回拉了一把,不让他进去:“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晚?”
      文嘉秋叹口气,抬手撸了撸自己有点长了的头发,一屁股坐到门口的小板凳上:“今天我爸情况有点不太好,又去做了几个检查。”
      “啊。”文一熠听着也有点担心,“那结果咋样?”
      “不知道,明天才能出来。”
      文一熠后悔问了,叹口气:“吃饭没?去我家吃点饭呗,还是我给你拿过来?”
      文嘉秋没什么胃口:“不吃了,你快回家吧,这儿蚊子太多了。”
      文一熠没听见似的:“选一个。”
      文嘉秋仰头看着她:“点儿点儿……”
      文一熠点点头,替他做了选择:“行,我给你端过来,你在这儿等着。”

      说完转身就要走,才走了几步就被文嘉秋追上,文嘉秋拉着她胳膊:“我跟你去。”
      文一熠得意地笑了一下,反手抓住他衣服往前扯了一下:“把灯关了,走。”

      文嘉秋去关了灯,跟着文一熠往她家里去。

      两人借着月光走在路上,文一熠在身上到处挠着蚊子包,随口抱怨道:“热死了!痒死了!烦死了!夏天怎么这样啊!”

      文嘉秋已经比文一熠高出很多了,听到这话微微低了头看着她,忽然说:“今年的夏天怎么这么长。”
      文一熠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文嘉秋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一般又说:“好像怎么也过不完了,又热又长,又难熬。”
      说着,又问她:“你不觉得吗?”

      文一熠看着他眼睛,沉默了几秒,才说:“马上了,快了,马上就完了,马上就是秋天了。”
      “热不了太久了。”
      她继续说:“再忍一忍,坚持坚持,马上就是秋天了……文嘉秋的秋……文嘉秋的秋天。”

      文嘉秋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里似乎颇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像对宿命般的苦难的认输,但后知后觉涌上心头的苦与涩却轻易被文一熠这几句话消弭了,让他忽然有了熬过这个夏天的勇气。

      “是吗?”文嘉秋很轻地笑了一下,“那我再等等,我最喜欢秋天了。”
      文一熠拍拍他后背,大拇指和食指捏了很小一段距离伸到他面前比划着:“马上了,再撑这么一小小小下。”

      文嘉秋去到文一熠家里,文一熠监督着文嘉秋吃了三个花卷和三个荷包蛋以及一碗小米稀饭之后才放他走。

      文嘉秋慢悠悠走回家,到了家门口时,那种胃里的东西直逼嗓子眼的感觉才稍微下去一点。

      他摸黑走进客厅,也不开灯,熟门熟路地往客厅角落去。

      那里放了张文一熠爷爷闲置不用的旧竹子躺椅,前几天文一熠带着他去扛了过来,文嘉秋最近都在上面睡。

      躺椅摸着手感不一样,文嘉秋不用看就知道是文一熠给铺了一层毛巾被。

      说起来这个躺椅比他们两个人的岁数都大,文一熠从小就跟这个躺椅斗智斗勇了,因为她平时躺在上头不是被夹肉就是被夹头发,每次都疼得不行,但下次还想躺,后来文一熠就想了个办法,躺之前在上头垫一层东西。

      文嘉秋把毛巾被扯起来,想起来文一熠每次呲牙咧嘴地从这个躺椅上爬起来的样子,没发出什么声音地在黑暗中乐了一会儿。

      文嘉秋一手拿着毛巾被,一手抬起躺椅放到王迎春的门口。
      要躺下的时候,文嘉秋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把躺椅往一边推了推,小心地打开门上的锁推门进去。

      屋里很黑,文嘉秋眼睛适应了几秒才看清屋里的状况,床上的人直挺挺地坐着,并没有躺着在睡。

      文嘉秋没想到王迎春还没睡,顿了顿,才立在门口小心地叫了声:“妈?”

      影子动了动,似乎是朝门口伸出了手:“秋子?”

      文嘉秋走过去,也没开灯,就那么在王迎春身旁坐下:“咋还没睡呢妈?是不是睡不着?今天的药吃了没?”

      王迎春抬手摸了摸文嘉秋的头,语气平和温柔,并不回答文嘉秋一连串的问题,只是问:“累不累?”
      文嘉秋摇摇头:“不累。”
      王迎春很轻地笑了一下:“妈疯了,又不是傻了,别骗我了。”
      王迎春最近很少这么理智又清醒地跟他说过话,文嘉秋心头发涩的同时又觉得不对劲,扭头看着王迎春:“妈……”
      王迎春这时却突然抓住他胳膊,语速猛地快了起来:“你跟妈说实话,你要是累了,妈带你走,带你走好不好?”
      文嘉秋下意识就问:“去哪?怎么走?妈,你……”
      王迎春高声打断他:“能走!能走!你跟妈一块走!你看……你看……”
      王迎春说着,去床边的桌子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文嘉秋怕她把里头的药弄乱,立刻去拦她:“妈……妈……别这样……你……”

      王迎春终于翻到了东西,如获至宝一般抓着往文嘉秋手里塞:“看!这个!妈带你走好不好?咱不受这个罪了!咱们走好不好?”

      文嘉秋从摸到东西的那瞬间就僵住了,他被王迎春强行掰开双手握住那瓶东西,同时闻到一股很刺鼻的味道。

      这味道他不陌生,因为他每年都要和文志军一块下地去打农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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