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人每天都想跑路》叶遥挚

39、第 39 章

　　建于几十年前的老旧小区隐藏于街区深处，是个不开导航就找不到的地方。
　　原住户随着时间老去，垂垂老矣，小区本应逐渐被人遗忘。然而十年前，A市大学的主校区搬到半条街之外，为这个破旧却租金低廉的小区带来了新的生机。

　　小区门口来往的多为年轻人，黎期混在其中居然不算太突兀。
　　因为空间栈太大，移动不便，几个人为茂林购置了新的空间栈。原来的空间栈不好处理，周焘索性把租屋整个买下来，当作堆放杂物的地方。
　　然而后面事多繁忙，黎期再没有回来过。这么多年下来，更是快要忘记它的存在。

　　口袋中的手轻轻摩挲着一串钥匙，黎期在门口犹豫几秒，还是开了门。
　　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六七年没来过人的房子头一次通风，就扑了黎期一脸灰。

　　黎期：“……”
　　刚刚凭空生出的那一点念旧心思瞬间荡然无存，黎期皱着眉，用手把面前的浮尘扇尽才走进去。
　　老式小区的窗户密封不好，地上也全都是灰尘，走一步在身后留下一个脚印。
　　黎期却已经顾不得这些，他呆呆看着面前的景象，愣住了。

　　一人高的空间栈占据了大半个客厅，安静地躺在那里。他曾经坐过的椅子整齐地摆在桌前，黑色的椅背因为长久的暴晒褪色发白。
　　处在迷途中的人最为恋旧，因为旧的时光比现在好。

　　黎期喉咙发干，尽量放轻动作走过去，空间栈太大，要到卧室和卫生间只能侧着身子挤过它和墙壁的缝隙。
　　卧室的门没有关，从外面看去也依旧是原先的模样。

　　他从卫生间找了一条干毛巾，下意识想把灰尘擦一下。
　　打开水龙头，没有水。
　　黎期愣了一下，伸手去按旁边的开关，果然灯也不亮。

　　没人交水电费，能有水有电才有鬼了。
　　把毛巾放回原来的地方，黎期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刚开始他只是想来看看，可来了看了，震惊和怀念过后，又开始觉得不过如此。

　　人总是爱给过去的日子加滤镜，念叨曾经多么多么好。但如果真去细想，生命中没有哪一段时间是能让自己真正完全满意的，总有不满，总有遗憾。
　　黎期绝对是清醒得最快的一批人——当初的日子绝对称不上好，他甚至深夜偷偷计算空间栈的功率，想着怎么做才能多省下一点电费。

　　况且眼前的房子仅仅只是房子而已，周焘……
　　一想到这里，黎期的心顿时抽痛起来，他止住思绪，走出卫生间，在这一室一厅不到四十平的房子里溜了一圈。
　　还真发现了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搬出去时黎期脑中全是刚有眉目的时间迭代，也不曾生出过再看租屋最后一眼的心思。
　　但他敢确定，当时离开的时候，卧室里绝对没有这么多纸箱子。

　　周焘有帮他整理草稿的习惯，他顾不上也懒得做，周焘就帮他分门别类将草稿装进纸箱，后续再翻找的时候也容易找到。
　　日积月累，草稿越来越多，纸箱也越来越多——黎期瞪着一卧室纸箱子，心里寻思再多也不可能有这么多，数了一下，足有二十多个。

　　他忍不住蹲下身子，纸箱上封口的胶带因为年深日久很容易就能撕开。里面的草稿的确是他创造时间迭代时写的。
　　直到打开第四个箱子，他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东西这么多——这是他构思智能助手1.0时的草稿。

　　那时候两个人已经搬出了房子，办公地点也变成了茂林的正式工作场地，周焘却……依旧在帮他整理这些吗？
　　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快，黎期翻遍了所有箱子。
　　大部分都是关于时间迭代和智能助手1.0的，也有一些曾经提出但是被废弃的灵感。时间越靠后便越少，直至智能助手2.0的初期，便再没有了。
　　周焘之后大概也再没来过这里。

　　黎期记得，那段时间茂林建立了完善的资料管理制度，他也开始有了助手，帮他整理与归类一切。
　　但黎期依旧蹲在地上，一张一张仔细翻看自己曾经留下的痕迹。

　　每一张纸，周焘都碰过，都是周焘帮他整理，帮他保存的。
　　他终于不可抑制地开始想念周焘。
　　这些因为年月泛黄的白纸终于和整个房子一起，形成了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一个名叫周焘的困局。

　　周焘现在茂林吗？或者又可能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有在找我吗？
　　我这么走了，周焘会生气吧？他会不会怨我？
　　他会讨厌我吗？

　　最后一个想法闪电般击中黎期，他像被钉死在原地，手脚发冷，无法动弹。
　　周焘会因此讨厌他吗？

　　这个想法其实来得很不合时宜，也没有什么道理。但黎期生性喜欢算账较真，这些日子又一直在自我否定中度过，竟一时陷入迷障里无法挣脱。
　　周焘会讨厌我吗？
　　他对我那么好，但我却走了，辜负了他所有的希望，他会讨厌我吗？

　　身子整个颤抖起来，黎期脑中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问题。他似乎想找出一个答案，却因为太心急而越理越乱，甚至开始一遍又一遍的逻辑死循环，又迷茫地开始为自己找理由。
　　他没有想对不起周焘，但是他真的做不到，他……已经不是当初的黎期了。

　　黎期木然地站起身来，久蹲后骤然的姿势变化让他眼前发黑，如果不是托了一下墙，会倒下去也说不定。
　　逃一般离开房子，黎期重新走在阳光下，却已经是心底空洞。
　　感情和事业，他现在好像没有一个能做得好的。
　　既不能带给别人快乐，也不能让自己快乐。

　　“先生，谢谢！”
　　思绪突然被打断，路边穿着制服的女孩塞给他一张传单。

　　奶茶店……
　　黎期对它不敢兴趣，也绝对不会是奶茶店的目标客户，可见发传单的女孩一定不是奶茶店的老板，而只是单纯为了完成任务。
　　随手把传单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黎期发现自己走着走着竟到了大学园区附近。

　　说是园区，其实只有A市大学一家，不同的院系画地为政，圈出了属于自己的地盘。
　　近年来向国外大学学习，园区对外开放，秉持着这个念头，甚至把大门都拆了。

　　毫无阻碍，黎期进入了熟悉的学校，走上熟悉的街道。
　　很快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在其他学院地盘的时候还好，到了信科，过路的学生好像都认识他？

　　几乎每个路对面的人看到他都忍不住转头张望，骑车超过他的学生忍不住回头，身后应该也有人——黎期能听到尽力掩饰却仍被他听到的窃窃私语。
　　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应该挺有名的，但没想到这么有名。
　　而A市大学甚至没有给他发毕业证！

　　A市大学在周焘的个人履历上已经不算什么，更多地是作为一种互相映衬的存在。
　　今日你以母校为荣，明日母校以你为荣形容的便是这种情况。
　　黎期则从不写自己是A市大学的，他正经拿到的只有高中毕业证。

　　他比周焘低一级，开始创业的时候，他大三，周焘大四。
　　大四学生可以完全不在意课业成绩，学分修得差不多，课少也轻松，只期末去参加个考试就能拿到分数。
　　大三则不行，晚了一年，意味着他们比大四学生少修几十个学分。

　　在理科学院，这意味着排得满满的课程、写不完的作业和时不时来一次的课上点名。
　　黎期理所当然地都没去。
　　如果他这些都没参加的话，如果能在期末拿到个不错的分数，靠着老师的喜爱纵容和放水，还是有可能及格的。
　　可惜期末考试黎期也一个都没参加。

　　不是因为当时的他有不拿毕业证也能睥睨人群的资本，仅因为实在是太忙了。
　　周焘知道的时候勃然大怒，还尽心竭力地为这件事跑过一段时间，试图为他争取到个休学或者延毕的机会。

　　黎期当时是这么说的：“不需要了，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没有时间去做这些，课程现在对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学的，也没有去参与的意义。”
　　“而且我相信你，茂林以后会让我不需要这些的。”

　　——不仅不需要，几年后A市大学的校庆都给他发了邀请函，还再三暗示想让他来挂个教授的名头。
　　各种有关他的介绍，也总有人喜欢将“A市大学辍学”这一句话加进去。
　　某些时候实力就是一切，有点讽刺却相当真实。

　　已经有学生开始拿着手机想要偷拍，黎期低下头，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被私下围观讨论是一回事，被拍下来发到社交网站上则是另一回事，后者能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在哪儿——用什么假身份都没用。

　　出来走了没多远，黎期迎面碰到个熟人。
　　“你怎么在这儿？”他惊愕地问。

　　任思雨同样震惊，眼睛睁得大大的，顾不及身边的女伴，胡乱摇了摇手，向黎期展示手里的杯子：“师父！”
　　“我来喝奶茶啊！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最近可火了！”

　　茂林离这里很远，黎期无法理解女孩子为什么会因为一家奶茶店跑这么远的路。还来不及他提问，任思雨已经三两句和女伴道别，机关枪一样打开了问题匣子。
　　“师父，我好想你啊！这么久都联系不到你你去哪儿了？商行舟好讨厌你知道吗？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黎期张了张嘴，什么都没回答，反而不由自主地抛出了心里的第一个问题：“周焘有在找我吗？”
　　“啊？”任思雨说，“我不知道啊。”

　　说完她发觉自己的语气太理所当然，补了一句解释：“我辞职了，不在茂林了。”
　　黎期失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