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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揽月湮·恰飞霜·花间年少白衣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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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扬州城。
微风撩人。
——
便衣的中年人、黑衣的少年人,神情慌张,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小巷里穿梭,似乎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踪。
——
夜风轻扬。
满树琼花“簌簌”地颤动,舞着曼妙而轻灵的小调。
——
似乎过了很久,中年人终于跑不动了,扶着路旁的一颗老松弯着腰大口地喘着粗气。良久,他抬起头,却蓦地一惊!
前方大约五十步处,朱红的牌匾,烫金的大字——“未央宫”。
十六年前,坊间曾经盛传着这样一句话:“景帝多情系意羡,谁人不知未央宫?”当年,景帝风临渊与明羡皇后在扬州定情,后封后大典之时,景帝命宫人于扬州建一处行宫以表对中宫喜爱之情,即“未央宫”。而今十六载已过,一场“长安兵变”,明羡皇后以死明志葬于此,嫡四子风卿尘下落不明,未央宫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尘灰遍布。
严明苦笑,一路前后张望着是否有追兵来到,一面逃窜进了未央宫。
——
未央宫的屋脊上,隐隐的有一人。
初春疏冷的月光下,那人清冷的好似一团云雾,淡泊而寂寞。
严明的脚步隐隐地慢了下来
初春乍凉的夜风下,那人的白衣翩然翻飞,他不禁想起了一首诗:“月下寂寞夜阑干,花间年少白衣舞。”
他并未见过那少年,却隐隐觉得他的眉眼有些似曾相识。
昏暗的月光下,他的面容不甚清晰,却周身萦绕着一种忧悒的寂寞。
白衣人似是察觉了他的到来,微微转过身来。
一双琉璃般烟波迷蒙的眸子里闪着淡若月华的眸子,
他的目光明明是那样平静,
却分明隐没了那样多的凄凉悲楚,
眸光却依旧纯净的惊人。
然而他却很年少,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
严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才那样年少,大约是哪家跑出来坐在人家房顶上看月亮的小公子吧?
然而他的心还没有完全放下,白衣少年的一句话却将他瞬间打入冰窖。
“罪臣严明,你可认罪?”
严明一惊,随即故作镇定地道:“阁下想必是认错了人,又或是……”
白衣人飞身下了屋檐,轻飘飘地落在宫门前的石狮子上。他盘膝而坐,语气淡静:“陛下有旨,命我将你带回。”
————
严明神色肃然。
身旁黑衣少年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他腰间软间出鞘,剑尖直指石狮上跌坐的白衣少年。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声音冰冷的仿佛从地狱传来,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少年瞳孔骤缩,“我的剑上可是喂了毒的,你只要被我伤到一下,哪怕只有一下,便会七窍流血、无力回天。”
一声轻笑,淡淡的,修长的手抵住略显苍白的下颌,少年轻轻地笑着,眸子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剑光一闪,黑衣少年的剑已直直地朝着少年单薄的肩刺去。
白衣少年却依旧寂寞如常地坐在那里。
纯洁如月光的霜花,晶莹剔透,“哧”地朝黑衣少年扑去,堪堪划过他的脖颈,在颈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却并未流血。
白衣少年已在这个空隙飞身一纵,将中年人带回石像旁。
一把皓月般的冰刃,抵在他的颈间。
————
黑衣少年变了脸色,
他认得那把江湖闻之色变的刀,——那是一把名刀,刀如皓月,通身剔透,——那是一把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的刀。人们知道那把刀,是因为那是自高祖开国以来留下的名刀,更是因为用刀的人有名。
大凉开国皇帝风汀舟的一生知己顾凉顾听霜的剑器——拂霜。
“流年尘灰岂轻拂,霜华落尽世苍茫。”
————
方才白衣少年腾挪之间,他已看出了端倪。
那少年的腿,似乎并不太灵便。
天底下有那等相貌、那等气质、还有那把刀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
绯墨公子谨絮白,十二岁因无忧老人鹤秋扬举荐出山,七日便过寻常人三月武将考核,尚在文官考核阶段多次上书,天下折服。
那个江湖朝堂白道皆尊敬有加,□□闻风丧胆的名字,
黑衣少年不敢再想。
他同样也知道,绯墨公子谨絮白自出道以来,惩奸除恶,一时间风靡天下。他绯墨公子要找的人,无一逃得掉;他白日里要杀的人,便也没有活过当夜的。
他亦知,谨絮白从来只杀罪大恶极之人。
他的心已坠到了谷底。
“你……到底是谁?”
白衣少年淡静一笑,
声音幽幽的,仿佛来自渺远的地方,却清远而好听,
“沉渊谷,谨絮白。”
风汀舟顾凉顾听霜
翌日。
扬州。
烟雨江南,白墙青瓦。
人间四月,琼花始盛。
凌烟阁。
凌烟阁是扬州最大的客栈,地处繁华的扬州中心,素有“天下第一客栈”之称。平安客栈是十年前突然红火起来的,此后十年间愈发兴隆,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还开了多家分店,却没人知道这幕后的主子是谁。
金碧辉煌的大厅,琉璃莲灯光华流转。上好的紫檀木桌椅整齐地排在大堂中央,几张古朴地沉香茶案摆在一旁。
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张雕花圆木桌。
桌旁一辆木轮椅上,精致华贵的少年,眉宇间有淡若月华的光芒。
他的面色很苍白,恍若天山一株出水的芙蓉,却又冷峭的如檐上易消霜花。
他面容里染着淡淡的倦色,似是赶了很久的路。
——
碧衣,银铃,绛华,绯霜。
白衣少年的身旁,一名浅碧色青衫的少女,浅笑玲珑。
-——
小二端着一盘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疾步走上他们桌前,将排骨呈了上去,道:“客官,您点的菜都齐了。稍后有什么吩咐再叫小的。”
少女接过盘子道了一声谢便放在满满当当的桌上,很满意地环视了一圈木桌上摆满的珍馐佳肴。她举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轻轻咬了一口,排骨是刚做好的,还冒着热腾腾的香气,酱油色的排骨映着青绿的葱花,香气四溢。
她似是很惊喜地将它放进面前的小碗里,又重新夹了一块举到白衣少年的面前,凑上去道:“小白,你快尝尝这个,可好吃啦!”
少女噘着身子凑在少年面前,热腾腾的香气升起,映得白衣少年的面庞如玉一般。她凑得很近,少年甚至可以感到她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
少年原本苍白的面庞忽然红润起来…
“落、落儿……”少年结结巴巴地说道……
一旁的黑衣少年坐的笔直,神情微妙,似乎在憋笑。若不是亲眼看到,风青梧大约永远也不会相信,小白,不,公子也会有这么窘的一天。
他们似乎吃得很尽兴,根本无暇去注意周遭;
然而周围却有人在注意他们。
大堂另一角的茶案上,青衣公子,翩翩如玉。眸光闪动,折扇轻摇,大堂中央的小二会意点头,端着手中的汤便向三人走去。
“客官,这是本店新品八珍汤,您点的多,特意送您一份尝尝鲜。”
店小二的手刚碰到桌子的时候,落知鸢的眉毛几乎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小二已抽刀劈向轮椅中的谨絮白。
落知鸢眉毛一挑,却并没有动。
她知道,那样的小喽啰,于她的小白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囊中取物。
手,
一双苍白而修长的手,
手很秀气,
比刀光还要白,
比月华还苍冷,
带点灵灵的俏。
一道淡淡的白光,
白衣少年地动作看起来是那样的从容不迫,
甚至是美的,
那双秀气的手,抚云摘星般轻轻扬了扬,他的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般斜斜地飞了出去。。
白衣少年一双琉璃瓦玉般的眸子寒烟笼罩,他倏地扭头看向那大堂金碧辉煌的穹顶。好看的眉宇间带了点点愠怒,难道他谨絮白看起来就那么弱?!
洛知鸢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怜爱地抚了抚他毛茸茸的猫头。
————
青衣少年的折扇微滞,忽然笑了出来。那是一种充满了敬佩和杀机的笑,谦和儒雅,杀机暗藏。
————
大堂的穹顶,忽然降下一群人,十一名黑衣刺客,五名黄衣,一人白衣。
大堂中忽然躁动起来,有的人拔剑,有的人叫嚷着报官,还有的人趁乱而逃。
那三人却没有动,因为他们知道,那些人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即使不是,他们也要管上一管!
那些杀手的目的很明确,一开始便冲着桌旁的三个少年人扑去。进攻看似仓促,却一招一式皆有章法。
——
少女和黑衣少年拔剑相迎。
青衣公子的折扇微微停顿了一下,眸光凝聚在少女手中的那把长剑上。“落华”——世间最戾气,却也是最明媚的棠溪。
若是惜剑之人,只一眼便可以看出,那是当年北渊女帝凤无眠的随身宝剑——落华,
世有名诗,万古传颂。
诗曰:“落华一剑镇八荒,拂霜既出四海平。”
世间亦有传言,
落花与拂霜是情侣剑。
——
世人只知,
拂花双剑当年绛红溪一战后,被无忧老人收在沉渊谷。
落华给了一个不知名的少女,
至于拂霜,则是被鹤秋扬赠与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少年。
他却没有想到,当初的少男少女,一瞬间竟成了而今名扬风月的“绯珏双壁”。当真是造化弄人……
————
一帮人如火如荼地争斗着,白衣少年却并未出手,因为少女方才那一瞬已经暗示了他不要出手——她已许久不曾打架,如今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她怎能放过?
少年想着,低首,一抹淡静的笑容绽放在唇边。
这样的笑容,仿佛蕴含了天地灵气——纵使在这刀光剑影的客栈里,这个笑容并不是那么的适宜,依旧美的容易幻灭。
——
另一边的少女却并不轻松 ,她打起精神、谨慎应敌,心中暗暗惊叹:竟然是皓衣殿的人,他们的武功竟然这样的好!看来昨夜的行动,似是碍了什么人的手脚。思及此,她心里蓦地一沉。
——
皓衣殿。
江湖武林,天下皆知。
天下最有名的杀手组织、情报集团,无人知晓它背后的主子。成立十年以来,上至朝堂,下至江湖,死于其手的不下千人,其中颇负盛名的便有七十二人。“流川剑”顾靖,“托塔天王”李青峰,“三朝元老”王安皆死于其手。
——
这边,落知鸢已渐渐地有些应接不暇。她的剑术并不算精湛,而她赖以立于江湖的深厚内力也因为百姓太多容易误伤而不便施展——情况于她而言十分不利。
轮椅中的谨絮白青丝微扬,看起来仍是那样得从容不迫。
然而他的右手,早已扣住了袖间的“拂霜”。
如果可以,他愿意为她而战。
——
战斗正轰轰烈烈地打着,大堂里的普通民众一哄而散。
唯独那白衣少年还淡定从容地坐在那里。
——
风,拂起凌烟阁外依依的垂杨柳,
光,倾泻在“凌烟阁”的牌匾上,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影。
————
凌烟阁的大门忽然大开!
绯红。
一若海上初生的太阳,敛尽芳华;又似西沉之落日,颓废晦暗。
落知鸢在那一瞬间有些发怔。
她是见过人穿红衣的。
沉渊谷鹤秋扬门下三弟子,“青鸾公子”沈墨遗平素喜穿红衣。他的红衣张扬不羁,狂放不敛。
然而眼前这位公子的红衣却又不同于沈墨遗的:沈墨遗的红衣,一若海上初生的朝阳,光华耀眼,张扬四射;而眼前这位公子的绯衣,既光华夺目,却又沉静内敛。
可落知鸢知道,这样的人,往往最可怕。
——
那一瞬间的愣神,
于高手之间的搏斗无疑是致命的。
——
落知鸢一瞬间惊醒!
明晃晃地刀光,正朝她气势汹汹地扑来,如一头山间猛虎,企图将她吞噬。
——
落知鸢无疑是犯了致命的错误的,
可落知鸢毕竟是落知鸢,
更何况是身旁还有谨絮白的落知鸢。
——
那名刺客最后的意识,
便是一道白光,
如弦月般光华流转,
又有雾气飘渺的虚幻,
那月华般的霜花,
美的简直不像是暗器。
——
江湖皆言:绯墨公子谨絮白的暗器,一生得见一回足够。
因为那暗器够美,发出暗器的人也够美,所以哪怕是死在那样的暗器之下,此生便也无憾。
——
谨絮白的右手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
一道雪白的影子,在人群间倏地穿过,一把揽过了落知鸢,又轻飘飘地落在了轮椅上。
待少年坐定,七道黑衣的身影,砰然倒地。
白衣身影又是腾空而起。
一把皓月般优美的短刀,在微光中盘旋、起舞。
白衣人的剑术终是不敌谨絮白,搏杀中不甚露出了破绽,谨絮白某光一闪,皓月般的短刀如吟诗般劈向白衣人的颈间。然而一旁的木桌地下,忽然探出了一颗脑袋,小小的、毛茸茸的,落知鸢心里暗叫不好:大约是刚刚受了惊的孩子,还未来得及逃走。刺客若是抓了他作人质,事情便不好办了。
落知鸢有些焦急地望向谨絮白。
谨絮白似是心有灵犀般,亦看向了她。他淡淡地一笑,笑容里有令人安心的味道。
一道雪白的云袖,如一道优美的暗器,朝着黑衣人疾射过去,那是谨絮白赖以成名的绝技“袖箭“,翩若惊鸿、舞若游龙,仿若月下吟诗、醉里寻梦。
白衣人闪躲的空隙,谨絮白云袖一掸,腾空而起揽住受困的孩童飘回轮椅,落知鸢趁势一掌拍向白衣人,白衣人亦以内力相持。
一道霜花,倏尔射出,谨絮白顺势而上,一指点在了白衣人的天门大穴上。
世间传言:绯墨公子有六绝:为暗器、轻功、剑术、岐黄、智谋以及以及落知鸢私自冠上的……好看得要命的小脸蛋~~~
落知鸢看着谨絮白惊鸿般优美的身影,有些沮丧。
落知鸢从小便在内力方面有过人的天赋,如今才十二岁的落知鸢,内力在江湖上已排得上前一百。然而她的暗器同轻功,却是学得一塌糊涂。就连剑术,也只在江湖风云榜上排得三百多名。
相比之下的谨絮白便要好多了,十四岁时便在武林大会上一举拔得轻功、暗器、剑术三项头筹,一时间名动江湖。
落知鸢一直想看看谨絮白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以至于他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超乎常人。
——
此时黑衣少年也已将黄衣刺客解决掉了。
白衣人轰然倒下,谨絮白也以为刚才那掌力的反噬,砰而跌了出去,落知鸢将小孩抛给黑衣少年,然后一蹬凳子,借力而起,一把抱住了自空中急坠的谨絮白。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她有些踉跄,绯衣人衣襟一动,再见之时已稳稳地扶住了落知鸢。
落知鸢身形微微一滞,将谨絮白扶到轮椅上,向绯衣人道谢道:“知鸢谢过公子,不知公子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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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衣人面若霜玉,似谨絮白一般淡漠疏离,却又不同于谨絮白的沉静内敛,他的周身有一种华贵的气质,不同于谨絮白的月光般不可靠近。
“洗华渊,凤栖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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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絮白和落知鸢心里皆是吃了一惊。
凤栖梧,洗华渊掌剑,东庭王室北宸王。
诗曰:“南海有凤,栖于梧桐。日游于山川沧海,夜暮于芭蕉梧桐。生性凉泊,不忧不喜。”
——
彼时的天下,列国周雄,七国争霸。
彼时的江湖,流传着“双壁八杰”“双壁”即为“绯珏双壁”——“绯墨公子”谨絮白、“花间绯琅”落知鸢。七子即为“栖湗”公子凤栖梧、“青鸾公子”沈墨遗、“扶疏公子”谢凉筠、“揽月公子”落明枫、“踏霜公子”宋清辞”、“玉漱公子”宋怀瑾、“归鹤公子”顾渝辞、“溪笙公子”季风浔。
世有传言“双璧八子,得一可安天下。”
彼时是临羡十六年,那场浩劫已过去了十年之久。
时间足以淡化一切,长安早已恢复了多年前的盛世模样,一班班文武大臣也已改班换代,
那场浩劫中的人,去的去、死的死,
那场惊天动地的“长安之变”,似乎就这样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