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剑华》林素秋

2、五陵年少（一）

　　杨湛生家境清寒，自幼苦读，从来不曾向这种地方走过。李真奕看他面红耳赤的窘相，自坐在他身边，先挡了来献殷勤的红裙。转头向史观沧笑道：“小史，怎么小尹还没来，醋倒先吃上了？”
　　史观沧哼了一声：“人还没到，先把个头牌占下了。小尹真是神仙光降，瞧这面子！老李，你叫司马老爷好好整治一下尹元初不成？也给咱上下出口气！”
　　李真奕苦笑，回头看了杨湛生一眼：“得了，你有本事把冰奕勾走，我全家给你下跪！这丫头的魂叫小尹勾走了，如今别说是整治了，巴结都来不及！只要小尹点了头，我还得叫他声妹夫。”
　　杨湛生听得心惊。冰奕性子最是高傲，什么人也不放在眼里。上下求亲的不计其数，都被她挡了回去。难不成她心上的，就是个浪荡公子？
　　李真奕大约是向他解释，摇头道：“小尹是个陌上攀花客，桥边折柳人。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就是在桃花陌上厮混。说起来，京师公子中，风流本事，数此人第一。别说桃花陌上的女子，就是大家小姐，也有不少为了这小子神魂颠倒。唉，真不知是什么心！”
　　杨湛生苦笑一下算是作答，史观沧边上又一公子阴恻恻开了口：“我看小尹抹杀心肝的本事，才真是京师第一。便不说他这风流负心账欠了多少，自己老父在千里外受苦受罪，他倒好，除了依红偎翠，还知道干什么？”
　　怜怜向着史观沧娇笑道：“史公子这可怎么说？唉，要是各位公子都知道陌上风光好，咱们姐妹，才是求之不得呢！”
　　史观沧伸手搂了怜怜的腰，笑道：“就差这小子一人了！管他会什么本事，他既没见习的资格，又没考试的本事，就叫他一辈子在陌上作风流公子罢！来来来，咱们先喝上一杯！”
　　众人轰然叫好，杨湛生不善饮酒，只觉窘迫无比，忙扯了扯李真奕袖子。李真奕会意，笑道：“杨兄不喝也罢，作个势就成了。”
　　杨湛生无奈，只得端杯到唇边碰了一碰。听着周围一个个谈风论月，间着提到几句“小尹”如何如何，不自在之余，唯有无奈承认，冰奕心上的那小子，是个无药可救的浪荡子。
　　尹元初，被称作徵元永昌年间的第一名将。徵元年间的武进士，二十年来立功无数。然而三年前与琉孙国的一战，十万兵甲全军覆没。若非大司马保举，早已人头落地。而他们口中的“小尹”，便是此人的独子。
　　杨湛生左想右想也难以索解，李冰奕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个罪人之子，文武不成也罢了，还是这么个以怨报德的不孝子弟，却不屑向他，堂堂的状元公多看一眼。
　　正思量，猛听门口声音清亮，昂然响起：“好啊，不等着我，一个个先倒喝上了？”
　　来人一身锦缎白袍，绣着几点似血梅花，刺目的配色，一发衬出人灼眼的俊朗。解了外罩披风，连了马鞭一同抛给身后小厮，也不打声招呼，便在李真奕身边坐下。
　　李真奕苦笑一下，转向杨湛生：“这位是京师第一的风流公子，尹慕云。”

　　那白衣青年年纪比李真奕还轻些，只十八九岁，与冰奕仿佛。脸形英朗，肤色却白皙得有些过分，口鼻更是秀气如娇柔女子。然而双眉浓黑凌锐，锋芒似剑，几乎突兀地划破了脸容。眉下眼眸漆黑深邃，一瞥之间，便有种如烟如梦的幽远。
　　绝说不上端庄清正的五官脸容，三分邪魅，三分潇洒，于极端的不调和中透出异乎寻常的俊美，直压得一厅的锦衣少年黯然无光。杨湛生惊了一惊，讶异之余，只剩了自惭。罪人之子，能占断京师的风流盛名，自然有他的资本——这惊世的容貌，便是他的过人之处了。
　　“冰奕便是被他这张脸迷住了么?”杨湛生想着，有些不甘，然而又无法不承认，论容貌，他与这个人半点无法相提。勉强笑了声：“尹兄……”
　　青年眼光在他脸上冷冷一转，一声冷笑：“姓尹的不通文墨，不敢同书生公子结交！”
　　倨傲至极，无礼至极。杨湛生不及从愕然中清醒，尹慕云已又站起了身，走进那一班歌姬舞袖中。
　　白影翩然，红裙绿鬓间分外灼眼。杨湛生皱着眉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传进耳中，是一声声放肆的调笑。李真奕摇了摇头，向着杨湛生道：“这个人一向狂妄无礼，杨兄不必放在心上。”
　　“是。”杨湛生苦笑，“可是冰奕……冰奕怎会被这个人迷住……”
　　“小尹对女子，向来有一套。谁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便这么说罢，京师里的花魁，个个情愿倒贴缠头钱，请他共度一宿。就是大家小姐……嘿嘿，也不知有多少个同着他纠缠不清呢！”
　　杨湛生默然无语，许久，叹道：“我原以为是他同冰奕两情……那么冰奕岂不是要误了终生？”
　　李真奕苦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杨兄，倘若你能挽回，能劝得冰奕回心转意，我全家感恩戴德。这婚事，全家上下，断无异议！”
　　杨湛生知道冰奕的性子，只是默然摇头。又许久，长叹道：“可是……尹将军的独子，论门第，论……容貌，也许得起一个司马小姐。”
　　李真奕瞪着尹慕云刺目的白衣，冷笑道：“许他？哼，这么个不知高低的小子，这么个没有心肝的浪荡子？父亲说不定明儿就丧了命，若有半分良心，还会在桃花陌上整日勾引女人？”
　　声音却忽地一低：“……唉，说实话，倘若他真肯娶了冰奕，李家也真只能认了。总比冰奕一世这么挂着好些罢？小尹……唉，管他心里怎么想，也真是替他爹报仇了。”
　　“报仇？”杨湛生讶然。
　　李真奕惊省失言，忙摆了摆手：“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