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和弦》李冠飞

20、冬至吃饺子

　　洋节日的兴起谁也说不好是在什么时候，是在八国联军装备精良、声势浩荡的铮铮铁骑踏进紫禁城杀人放火、□□抢掠之时；还是在五洋并处、中西融合的上海滩江湖，古老的东方传统文化与兴起的西方现代文明交相辉映之际？我们都不得而知。只是在淄城，11月的第四个星期四到来了，很多人都在这个外国人热衷于感恩的节日里，兴风作浪的感激涕零，向身边的亲朋好友诉说着一份言不能尽的恩重如山。
　　学生当然是最容易受蛊惑的，鲁艺之美的学生当中，有很多家长都是机关及企事业单位的职员。自打小就看惯了父母在官场上溜须拍马、阿谀逢迎的他们，受耳濡目染的熏陶之风，对讨好巴结老师很是在行。其中有几个乐于出风头的，便带头鼓动其他同学要为刘卓达、李钦瑟、国超准备礼物以示感恩戴德之心。一百多人的班级中不乏有家境贫困的学员，也架不住“感恩师长”的名义噱头，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掏身上几近干瘪的腰包。
　　看到孩子们精心挑选的“Red collor dress”西装，刘卓达是第一个因感动而流泪的老师。虽然说创办美术培训学校是为了盈利，但与孩子们朝夕相处的日子，也渐渐产生了有异于师生更接近于兄弟姊妹的感情，尤其是那些不是淄城市区的学生们，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都在鲁艺之美的校园里，难免产生深深的情感。刘卓达与李钦瑟和国超商议，是该趁这个机会，与孩子们进行一次聚餐了。
　　御景花园金碧辉煌的接待中心里，也做了感恩节回馈新老客户的活动。这样的节日从来都是开发商渲染的大好时机。喻宁虽没有心思关注这些，但从他们售楼处营造出的这种氛围里，她越发的想到了远在博城的父母——是啊！这一恍，又有多久没见到他们了。感恩节，难道不应该首先向父母表达生养之恩、抚育之情吗？然而紧握手机的她还是略过了。山中已逾知天命而年的父母既没有固话也没有手机，也只能在心底遥祝双亲安好、祈福平安了。
　　这时候，脑海里闪现出王耀东的模样来。这让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样与他并无关联的节日里想到他。或许是他的确带她走过人生中极为繁华绚烂的一段，又或者那一段的人生之路她付出过真真的情、切切的意。说到最后，能在佰金地产拿着远比同龄人高很多的薪水，毕竟也是通过他获得的。
　　下一个，她想到了国超，微微的一笑。这笑容里既有觉着他的可爱，也包含着对他淡淡的幽怨和轻微的鄙视。
　　秋初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
　　冬至到来的前一天，刘卓达与王一楠的定亲之日也如期而至。
　　淄城的风俗，王家与刘家要在这一天会亲家。常理来说，刘家要租用两辆中巴从桓城出发去淄城王家所在的中达新世纪接亲。考虑两辆中巴去、回、送、返四个单程的费用也不少，王崇山便安排了两辆丰田柯斯达从淄城出发去往桓城，会完亲家再行返回即是。这样一来，不仅节省了在路上的时间，避免重复性的空车跑路，更主要的是省下了租车的费用。刘卓达对王崇山的安排频频称是。又一次借力于岳父职务之便的他，在李钦瑟和国超面前大肆宣讲能够找一个有背景有靠山的配偶，并借助于其家庭的力量对自己生活上的帮助大有裨益，是何等的受用。他屡试不爽的这个规律让李钦瑟和国超看起来也的确异常羡慕，甚至于成为了他们日后择偶，考察女方的一个重要参考条件。
　　上午9时，李钦瑟开着花冠到了王一楠的家中，他需要等王家的亲戚们到全之后带领他们去往桓城西关村的刘家。
　　毕竟王崇山身居要职，前来王府道喜的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这就叫做‘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有朝一日，但愿自己也能寻个如此权高位重的丈母爹。”李钦瑟不禁在心里感叹到。
　　王崇山夫妇在院子里喜笑颜开、合不拢嘴的接待着前来道喜的客人，李钦瑟与他们打过招呼后便径直走进了王一楠的房间。
　　“恭喜恭喜老同学啊，你说说我这份子钱是随到这边呢还是随到刘家那边呢？”但见王一楠化了精致的淡妆，李钦瑟开玩笑的问道。
　　“我看你哦，是应该两边都随份大礼！”
　　“那我可没本事娶咱们同学当老婆啊，到时你两口子一准儿随一份，那我还不是损失了一份儿？”
　　“你贫不贫啊，卓达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切都OK啦，就等俏新娘啊！”
　　10:30分，眼看人到的差不多了，王崇山便让司机小刘张罗着安排大家上车就座，去往桓城。此时，王母在耳边提示王崇山：“君礼呢？他还没到，是不是跟我们一块儿？”
　　“已经跟我通过电话了，他这会儿在桓城呢，他直接过去。”王崇山自是心中早有打算，胸有成竹的对夫人说到。
　　如此这般，由李钦瑟带队，一众私家车加两辆柯斯达便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赶到刘家已是11:10分，刘世启父子、刘卓达的叔叔刘世新及族辈人都在楼下迎接。见王崇山夫妇下车赶忙前去握手。刘氏宗族的人早就听闻卓达攀上了市里的大人物这样的高亲，也都扒拉着眼看向车队。但见王崇山夫妇，果不其然，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年过五十的人，看上去至少年轻十岁，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家庭。”
　　“你看人家亲家母穿的那件衣裳，至少得一千多！”
　　“这亲家公的排场可不小啊，据说是市里的头几号人物呢！”
　　有几个见过世面的刘家后生，看到王崇山的淄城58号座驾，典型的官车又配备了专职司机，更是啧啧称奇、唏嘘不已......
　　大概是听到了楼下的人欢马叫，刘母袁慧珍也忙不迭的飞奔下来，紧紧地握住王一楠母女的手，激动地直喊付婉琳：“嫂子好，嫂子好，这一路上辛苦了......”
　　这个时候，一辆车牌“17777”的奔驰S600缓缓的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老板座车门。王君礼就在人们惊诧的眼光里下了车，快步走向王崇山。
　　“哥！楠楠大喜的日子，祝贺啊！”
　　“你啊你，楠楠打一大早可嚷着找她君礼叔叔呢！”王崇山习惯性的伸着右手的食指点了两下，喜笑颜开的说到。
　　来者正是“三王之一”的王君礼，桓城夏丰镇人，淄城人大代表，齐王集团董事长。齐王集团产业涉及建筑装修业、房地产业、资本投资业、旅游餐饮业......之所以能够与王崇山称兄道弟，是因为事业起步之初，得益于王崇山的大力扶植。几年下来，身处政界的王崇山与兢兢业业的王君礼相得益彰——齐王集团逐步壮大，最终得以上市。可以这么说：是王崇山成就了王君礼，而作为王崇山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王君礼以及齐王集团也没有让王崇山失望，更是给王崇山在淄城树立了一个有口皆碑的政治业绩。
　　寒暄了一会儿，王崇山便给王君礼介绍亲家公和亲家母。
　　“这是楠楠的公婆。”王君礼赶忙弯腰低头的同他们握手，同时也观察着刘世启夫妇。毕竟他也好奇王一楠到底是寻了什么样的婆家。
　　刘卓达的父亲刘世启个头不高，削瘦，从满脸的褶皱上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倒是袁慧珍身材发福臃肿，披金戴银。明眼人一看便知刘母在家里有绝对的话语权。
　　“小婿刘卓达。”王崇山继续介绍着。
　　“王总，常听我岳父提起您，成功的企业家，是我们晚辈学习的楷模。”刘卓达上前一步，主动和王君礼握手。
　　“哪里哪里，言过其实了，只是搞点小实业。”王君礼打量着刘卓达客气的说到。
　　刘家所在的西关村属于桓城县城的城中村，因此得以旧村改造，家家户户住进了楼房。西关村的村改工程是桓城地区最成功的旧村改造案例，不仅户户分了两到三套楼房，而且都是可以抵押交易的大产权。此外，村里有大量的土地使用权租给了区县的机关单位及企业，每家每户每年都可以分得数额不小的租金。因此来说，西关村的村民要比桓城其他四百多个自然村的村民在经济上更加富足殷实。
　　这或许就是我们所说的起点。起点是很重要的，相比较李钦瑟和国超，同样是生长在鲁中农村的孩子，仅仅因为出生的地点不同，三十岁以前的人生就可以差距之大到如此：除去御景花园，刘卓达轻松的拥有了两套价值合计几十万的房产；李钦瑟和国超却需要以自己脚踏实地的努力奋斗，凑首付、办按揭、还二十年甚至于更久的房贷。这样的一反一复，就有了近半个百万的悬殊。然而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没有伞的孩子只能努力奔跑，起点不高，就注定了要夜以继日、昼夜兼程的去追去赶。
　　孩子们感恩节的礼物“Red collor”成了刘卓达的定亲礼服。看到进进出出、忙里忙外、跑前跑后的刘卓达，所有人都很欣慰，王家的亲朋好友们无一不对他露出了赞赏有加的眼光；另一边刘家的亲戚也都羡慕刘卓达能追到地位显赫、家境优越、美貌智慧的王一楠。在场的人几乎都能憧憬到新时代的两个年轻人共结秦晋之好后的举案齐眉、欣欣向荣之景。
　　“嫂子，这是我们这边的彩礼，小达和楠楠属于自由恋爱，也没有个媒人。现在也是新时代了，咱们就新事新办，一万七，万里挑妻，我就把这钱直接给你了。”袁慧珍在大家共同的见证下，将一个由红包袱布包着一沓钱塞进付婉琳手中。
　　“嫂子，都是新形势了，不受局限，只要孩子们感情好，相互理解包容，咱们当老人的都好说，这天下的父母，哪一个不是盼着孩子们把日子过好啊。”王母握住刘母的手，殷切有加的说到。
　　“你点一点，点一点......”袁慧珍生怕出纰漏，盯着红包一再嘱咐。
　　“不用啦。从今天起，咱们不分你我，都是一家人啦，还客套啥？”
　　“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往饭店赶吧。”看着屋里屋外、楼上楼下，水泄不通的人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作为主事人的刘世新开始张罗相亲宴会。
　　百十号人三五成群的下楼上车，被拉往桓城宾馆的宴会厅。
　　人逢喜事精神爽，刘家与王家的亲戚们喝的都比较多。按桓城的风俗来讲，酒过三巡，宴席差不多也进行到了一半，由刘世启、刘世新代表男方给女方敬酒，李钦瑟和国超端着传盘，上面有整瓶的白酒及敬酒用的二钱杯。
　　第一个要敬的当属王崇山、王君礼这一桌，刘世启兄弟二人面对亲家公还是有些拘谨的，毕竟知道人家是官场上的人物，偏偏自己又没见过多大的世面，也就只好强打锣鼓，硬着头皮上阵。
　　“亲家......今天心里高兴，楠楠来我们刘家，你就放一百个心，小崽子若敢对楠楠不好，我跟他妈定是饶不了他......”刘世启如立军令状一般的言语逗得后面端传盘的李钦瑟、国超二人忍俊不禁，“亲家，心情高兴，我敬你仨酒。”刘世启一股脑儿把倒好的三小杯酒全干了。
　　接下来刘世新又敬了三个。当兄弟二人要给王君礼敬酒的时候，被王崇山拦了下来：
　　“哥，我非常理解您今天的心情，但若是这个喝法，非得多了不行，我们王家这边，您也不用挨个敬不是，每一桌象征性的表示下足以。”
　　“是啊是啊，崇山哥所言极是，论咱们桓城的规矩我还不知道吗？那得喝多少杯啊！您一定悠着点，表示个意思就行啦。来，哥！我替我们娘家人，回敬您！”王君礼顺着王崇山的意思，主动端起酒杯，向刘世启、刘世新二人敬酒。
　　眼看父亲及叔叔挨桌敬完一圈，轮到刘卓达敬酒了。照例是李钦瑟和国超在后面陪着，第一桌也非岳父莫属：
　　“叔叔.......”刘卓达刚要表达，被国超在后面拽了一下衣服，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口误，“爸......爸爸，王叔叔，我作为晚辈，先给您二位端酒以表谢意。”刘卓达马上改口，毕恭毕敬的用双手先后给王崇山和王君礼端起了酒杯。
　　王君礼今天是第一次见刘卓达，通过他的观察，这孩子言谈举止、待人处世他都瞧得上，加上专业才能和创业事迹也早有耳闻，他对刘卓达由衷的欣赏。未待王崇山开口，他抢先一步：
　　“卓达，我喧宾夺主一句，刚才你父亲跟你叔叔也都一一表示过了，今天呢是你跟楠楠喜结连理的大好日子，我跟你爸高兴，喝的也不少了。这定亲是大事，你呢，还有好些要处理的事，礼节上呢，咱们一切从简，况且你喝的也不比我们少，酒呢适可而止，咱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刘卓达望了岳父一眼，发现他并没有责怪王君礼的意思。心中也便明白了八九分，顺水推舟的说：“王叔叔说的对，我也不多陪，刚才给您和我爸各端一个酒，完了我再陪酒一杯，您二位随意喝，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子，干了一杯。
　　这会儿，王崇山暗暗流露出赞许的表情。刘卓达又寒暄了几句便辗转去了下一桌......
　　忙忙碌碌的12月21日很快就过去了，李钦瑟与国超从刘卓达身上看到的和学到的，让他们不谋而合的觉得，真真正正、受益匪浅。他们还在感叹没有刘卓达那么命好，自己没有生对地方的时候，刘卓达已然成为了王崇山夫妇眼中的乘龙佳婿。他选择了一条稳健而又踏实的社会路，就算说日后会平步青云，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现在的李钦瑟和国超，他们的心机落后了刘卓达几年都不自知。他们还在为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而赴汤蹈火着。
　　冬至吃饺子，已成为华北两千余年来的重要习俗。晚上，袁惠珍包了牛羊肉的水饺让卓达带上王一楠、李钦瑟和国超一同进餐。
　　从淄城返到桓城西关村，刘母的热情让王一楠感受到了“到家”的无比温暖。昨日刘卓达与王一楠的定亲之事，让刘母的心里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一众人边吃边说，就谈到了李钦瑟和国超的感情问题。
　　“眼看卓达定了亲，我跟你们叔叔也了却了一桩心事，你俩也别光想着玩，多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袁惠珍看向他俩。
　　“阿姨说的对，遇到合适的，该考虑也得考虑了，眼瞅着就到三十岁了。”国超要比李钦瑟老练，紧跟着就顺着袁惠珍的话茬接上了。
　　“李老师呢？怎么想的？”王一楠看国超见风使舵的从着婆婆，李钦瑟倒无动于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把话题指向了他。
　　李钦瑟此时脑海里马上闪现出的是已经很久未联系的瑾，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倏地想起一个几乎毫无所知的网友。嚅嚅的回答王一楠：“没怎么想啊，有合适的肯定就交往交往看看喽！”
　　“周星驰不缺女朋友！”刘卓达打趣道。
　　随即大家都笑了起来。一片朗朗的笑声里，国超倒是有心给喻宁去一个电话，问一下冬至怎么过的，吃饺子了没有？想了一下有袁惠珍和刘世启在场，并不方便，也就作罢了。
　　此时的喻宁还在御景花园的接待中心，忙着参加平安夜、圣诞节、元旦几个节日的楼盘销售促销会议。她把自己内心的故事毫无隐瞒的向国超坦白以后，就大概知道了她与他的最终结局，除了用忙碌的工作充实自己，她还不想再庸人自扰。最起码是近几年。
　　吃完了冬至的饺子，四人便在下弦清冷的月光下，赶往了淄城。
　　王一楠与刘卓达觉得是心也舒坦，月也皎洁。剩下的驾驶员和副驾驶，各有各的心事。
　　人有心事，是心也不悦，同这个清冷的夜一样，沉默着赶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