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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与他回忆中的初见 ...

  •   七月初六,子时一刻(晚上十一点十五分)。

      西峨国都中灯火幽暗,万籁俱寂。

      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扶着墙,半跪在阴暗潮湿的巷子中,时不时传来咳嗽声。
      他先前吃了药,抑制住一时半会儿,但现在能感觉到毒素已经开始蔓延了。

      四肢发麻,全身冰冷无力,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

      但他在倒下前,仿佛看见了一个白色身影向他走来。

      今夜星光璀璨,和四年前那晚一样。

      —

      昏迷的时候,沅尹御做了个很漫长的梦。回顾了他那悲惨的前二十四年。

      那年他十岁。

      “爹爹,你怎么越咳越凶了,我们去看看大夫吧。”小沅萧跪在床榻边,看着面色苍白的沅南陵。

      他微微摇头:“萧儿乖,你,咳咳咳咳咳。”说到一半又咳了起来。

      沅南陵脸色愈发苍白,有气无力道:“把书桌上那封信拿给你子阳叔叔,叫他交给国君。”

      “我知道了爹爹。”小沅萧揉了揉眼睛,起身去拿信。

      将信交给了那人后,他迈着小短腿跑了回来,忧心忡忡地看着沅南陵,眼眶中含着泪。

      沅南陵就这样拉着小沅萧的手。他笑着对小沅萧道:“爹爹我要去找你娘亲了,也不知她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小沅萧知道,他的娘亲在生他的时便大出血辞世了。哽咽着道:“爹爹,你不要丢下沅萧一个人,沅萧以后都会乖乖的,不会再惹爹爹生气了……”

      “萧儿,爹爹爱你。”

      沅南陵想为他擦眼泪,但还没碰到他的脸庞,手就重重地落了下去。

      ……

      待国君来时,沅南陵已经合上双眼,没了呼吸。

      旁边的小沅萧哭成了一个泪人。

      于是国君遵守诺言,将他带回了宫,交给了皇后抚养。皇后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江云香,比沅萧大两岁。

      她见到软糯糯的沅萧很是喜爱,又想到他这么小就成了孤儿,自然对他多关心几分。

      谁知江云香却觉得自己的母后被沅萧抢走了,想着要赶他出宫,换着花样欺负他。

      于是有了后几年“沅萧嫉妒成性推郡主下水”、“沅萧偷看郡主洗澡图谋不轨”……

      当然国君这些年来都希望他们可以好好相处,但现在连皇后都对沅萧不管不顾,他觉得这样放任下去对沅萧也不好。

      于是将十四岁沅萧封为南王,再叫人在国都内找好一处府邸,挂上南王府的牌匾,让他搬出宫去住。

      当天,沅萧品行不端被驱逐出宫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下国君心里过意不去了,命人在西峨国内广招贤士,欲为沅萧找到一个好老师。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沅萧十六岁时。

      当天是正是冬至。天空被阴云笼罩,预示着将会下一场大雪。

      沅萧一人在府中池塘旁的亭子里弹琴。弦音流转,凤鸣鹤唳。宫移羽换之时,传来阵阵琵琶声,与他和鸣。

      虽说古琴声低沉,琵琶声明亮,二人合奏却毫不突兀,宛如天作之合。

      一曲后,他抱着琵琶,披着披风,一袭白衣从天而降。他走进亭子,沅萧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月季花香,却又与寻常月季花香味有所不同,温柔又热烈,平淡又特别。

      白衣人将琵琶放下,坐到了他身边。

      沅萧这才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你是何人?!你可知这里是南王府!”

      “苏、若、惊。”他一字一字说到。

      苏若惊?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这个姓氏倒是不多见,他也只在史册上看到过大临苏家,不过那都是七八百年前的事了。莫不成他是苏家后人?

      苏若惊十分顺手地拿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道:“好茶。”

      “这是我刚刚喝过的。”

      “无妨,我不嫌弃。”他朝沅萧笑了笑。

      沅萧看着他那双桃花眼,眼周略带粉晕。当眼中含笑时,就像月牙儿一般下弯。

      令他直接怔在原地,暗想这人怎么这么好看啊。

      回过神后,将古琴暗格中的剑拔出,抵在苏若惊脖子前,心跳不止:“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先把剑放下……”

      沅萧却反而把剑往他脖子上一抵。
      下一秒剑就脱手飞了出去。他看着飞出去的剑,手腕发疼。

      苏若惊脸上的还是挂着笑,眼中却是不悦。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一分钟后。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沅萧说到。

      “你知道刚刚错在哪儿了吗?”苏若游拿着茶盏在手中晃了晃。

      “我不应该没问清楚就差点伤了您。”

      他无奈地摇摇头:“你连剑都拿不稳还能做什么?”

      沅萧却没有抓住重点,反问道:“您刚刚使的是什么暗器?”

      他站起身,指指放在一旁的琵琶:“那个。”

      “琵琶弦?”

      “嗯。”

      “不会是弦杀术吧?”

      他放下茶盏,站起来道:“想学?”

      弦杀是东临国君所创,天下闻名,极其难学。而他的五弦杀更是一绝,传闻能够以一敌百。以至于几十年来江湖上一直无人敢称自己会弦杀。

      沅尹御连忙摆手:“不敢。我还是觉得用剑比较适合我。”

      苏若惊便捡起起刚刚打飞的剑问道:“你有佩剑吗?”

      “没有。”

      他叹了口气,这师父不好当啊。

      随后把剑丢给了沅萧,自己在亭子外面捡起一根树枝。

      “出来与为师比划比划。”苏若惊拿着树枝说道。

      “您就用树枝?”

      “在我手上他可不是普通的树枝。”苏若惊说着用树枝向沅萧刺去。

      沅萧也立即反应过来,拿剑挡在了身前。只听剑“铮”的一声,一股力铺面而来,他抵挡不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此时天空中落下点点白雪。

      苏若惊望了眼天,随手就丢掉树枝,拉着沅萧进亭子坐下道:“今日好像是冬至?”

      “嗯。”

      “冷吗?”

      他还没说出那个不字,苏若惊就取下自己的白狐毛披风披在沅萧身上。闻着披风上淡淡的花香,他有些不自在,想脱下来。

      手还没有碰到披风,苏若惊一记眼刀飞来,吓得他立马把手缩了回去。只能在心里嘟囔:“我又不冷,明明是你穿的比较单薄。”

      苏若惊看着他道:“今日冬至,你不吃汤圆吗?”

      “府上一般吃饺子。”他说,“您是南方人么?”

      苏若惊却忽然来了句:“叫师父。”

      他抿了抿嘴,有些不自在地叫到:“师父。”

      “嗯,乖~”苏若惊温柔地摸了下他的头。

      沅萧觉得脸上发烫,慌忙站起来往外走,“我去叫下人备一些元宵送来。”

      “元宵,沅萧……”苏若惊忽然笑出声来。

      他回过头奇怪的看着苏若惊:“叫我?”

      “咳,没事。”苏若惊说,“如果可以,顺便煮点酒来吧。”

      他也没多想什么,点了点头往厨房走去。

      漫天寒雪,小炉煮酒,二人坐看青山白头。

      接下来的日子,二人过得都很愉快。

      早晨苏若惊起不来,沅萧就一个人看看兵书史书医书,琢磨琴棋书画。待中午与苏若惊吃完饭,下午便开始练剑。

      苏若惊常常让沅萧举着剑站个一两个时辰,美名曰要从基础开始练习。

      其实呢,只是苏若惊觉得他太黏人了,想磨磨他的耐性,没想到沅萧任然乐此不疲的缠着他练剑,有时候还让他教他轻功。

      因为沅萧发现苏若惊是个轻功极高的酒鬼。

      每晚喝完酒就用轻功到处乱跑,一身白衣在国都里游荡总能吓哭很多小朋友。

      而苏若惊发现沅萧不仅总是一张苦瓜脸,还是个哭包,每次训斥他几句他眼尾就会红,然后沅萧就会装作一脸无所谓的回到自己房里关上门来哭。

      苏若惊也表示理解,每个人排泄压力的方式不同。这样想着默默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沅萧越发长得标志,每次师徒二人上街总能被一群姑娘围着丢手绢。

      当然,沅萧冷着脸也吓跑了几个姑娘。因为他发现每次看到苏若惊对着她们笑就莫名觉得很扎眼。于是他就提议再也不出门了。

      苏若惊倒是不反对,只要有酒喝,也不在意这些。

      但是沅萧变得没有以前那么缠人了,总是一个人在院子里连剑、弹琴,又或者回书房关起门来看书,画画。

      对此苏若惊只能暗暗叹气,“孩子大了,管不着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等沅萧二十岁大典当天,沅萧在房中沐浴更衣。他刚沐浴完穿上里衣,就听到敲门声。

      沅萧冷声道:“进来吧,门没锁。”

      苏若惊推开门走进来,看着沅萧这样子,将他推到梳妆台前:“时间要赶不及了,你快坐下,为师先为你束发。”

      “嗯。”

      他坐在镜子前,看着那个为他束发的白衣男人,嘴角微微上扬。

      ……

      “好了,你去换衣服吧。”苏若惊说着往外走,“我在房门口等你。”

      他换上繁琐的红底金纹华服,推开门。

      “不错不错,都和我一样高了。”苏若惊笑着说到。

      明明已经比他高了。

      沅萧这样想着却也没反驳,就不冷不热嗯了一声。

      “我……”二人同时开口。

      沅萧道:“师父先说吧。”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玉佩:“这个就当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给你的成人礼了。”

      这白玉玉佩通体温润无暇,上有龙腾雕刻。仔细看右下角刻着一个小小的“沅”字。

      他记得,苏若惊十分宝贝这块玉佩,如今竟然还为他在上面刻字。

      沅萧心头一疼,小心翼翼把玉佩放在里衣胸口口袋中,然后跪了下来。

      “求师父为徒儿赐字。”

      “要我给你赐字?”苏若惊有些不解。

      “我知道师父要走了……”

      举荐信上写过,当他成人后,师父便要离开去。若不是他前些日发现苏若惊在收拾东西,也不会想起这件事。

      苏若惊却毫无悲伤之色,“呸呸呸,什么叫我要走了,这么不吉利的话怎能乱说。”

      “那…你要离开我了。”

      虽然苏若惊感觉还是有些奇怪,“罢了,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你先起来再说。”

      “师父不给我赐字我就不起。”

      “为什么非要我为你赐字?”

      他想了想道:“因为。”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他一直觉得自己师父就像那画卷中的洛神一般好看,不,还要比洛神美上几分。

      苏若惊见他说不出什么,问道:“我不赐字你就不起来是吗?”

      “不起。”

      他有几分严肃道:“那,就叫尹御吧。希望有一天你能实现治理天下的抱负。”

      “您怎么知道……”沅尹御皱着眉头。

      关于自己想一统天下的想法,他从未与人说过。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这是痴人说梦。

      “只要你想,一定可以的。”苏若惊说着扶起沅尹御,为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苏若惊望了眼天,催促道:“你先入宫去吧,快来不及了。”

      “师父不和我一同去吗?”

      “我骑马跟在你后面。”

      正午已过,大典也结束了。

      但是沅尹御却没有在台下找到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下午众人去了御花园赏花。

      入夜渐微凉,国君,皇后,沅尹御,江云香和文武百官一同前往庆阳殿参加晚宴。

      国君坐在龙椅上,沅尹御的座位在国君右侧,皇后和江云香并坐在另一侧。

      今夜繁星灿烂,殿中歌舞升平。

      舞女曼妙的身姿令大臣们看的目不转睛,时不时咽咽口水。

      沅尹御却感觉江云香从中午开始就老盯着他,令他十分不舒服。

      待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些醉意。

      国君举起酒杯,“众爱卿,孤还有好东西要给你们看。”

      大殿门口的太监吃力推开殿门。

      “孤专门派人从流阳城运来了烟火。”国君说着站起身来,“今夜与各位同赏。”

      大臣们也不敢坐着,纷纷站起来,往殿外看去。却看见一个身穿黑衫,头戴恶鬼面具的人拖着剑走了进来。

      众人还以为是什么助兴节目。

      沅尹御却发现国君脸色发白,他慌忙叫到:“拦住他,快拦住他!”

      然而侍卫还没有围上来,那黑衣人就用轻功向国君刺去。

      千钧一发之时沅尹御挡在了国君面前。

      黑衣人看见了沅尹御挡在前面好似想要收手,却来不及了。

      烟花在夜空中绽开,却没有人去看了。

      剑刺向他心脏那一刻,他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心碎声?

      黑衣人拿着剑,脚尖点地,冲破屋顶逃了出去。

      众人急急忙忙宣了太医,然后都上前去假模假样的关心沅尹御。

      另一旁大宰相坐在座位上,瞥见地有张纸,以为是废纸便走过去捡了起来。

      纸上却写着:“今有君主,但求永生,以人制药,必遭天谴!”

      他面不改色将纸折起来,放进了袖子里。

      太医来了后,国君亲自扶着沅尹御到后殿坐下来。

      二人皆是神色恍惚。

      太医解开沅尹御身上的衣服,只见胸口口袋里的玉佩碎成了两瓣。

      原来这就是心碎的声音啊。

      “回禀国君,因为玉佩挡住了剑势,伤口并不深,在下已经上过药了,但还是需要好好养伤,不可……”

      待太医说完一堆话后,国君挥了挥手让他走。

      又转头对沅尹御说到:“今日...谢谢你了。”

      “这是儿臣该做的。”

      “嗯,那你今晚就在宫里歇着吧。”

      “是。”

      但不知道今夜的事被谁传了出去,还大肆添油加醋。

      西峨北部同时还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

      于是南王天降灾星。生来克死母亲,又克死父亲。成人大典遇到恶鬼索命,北方因此收到诅咒瘟疫横行。

      铺天盖地的言论和咒骂沅尹御选择避而不听,却仍感觉到委屈。

      最让他痛心的是,每当回想那晚黑衣人的身形,还有执剑方式,为何和苏若惊如此相似。

      他拿着那碎成两瓣的玉佩靠在亭子里,哭到发不出声。微微睁眼,看着亭子里那把断了弦的琵琶,想到与他合奏,与他饮酒饮茶,与他练剑,与他一同过节,与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习惯偷偷关注他,把小心思都藏在梦里,不再与他一同用膳,不再与他倾诉心话,不再与他携手同行。

      若你能再次从天而降,哪怕让我在远远地看着你,就别无他求了。

      府中下人也因为灾星的谣言纷纷逃回了宫,这偌大的南王府,如今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醒来,又哭晕过去,两日没有进食饮水,胃里已经空空如也,嘴也干的起壳,嗓子更是疼的难受。

      却被江云香救了回来。

      江云香看见他这样,觉得更加自责了,若不是自己,这个人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吧。

      于是带着愧疚之情每日给他送吃的。沅尹御与她竟然相处的还挺融洽。毕竟二人都是苦命人。

      表面上风光的郡主却被国君视为无物,被下人侮辱,饭菜里总能吃到石子。被其他皇子调戏,反抗不成被推入水中,当时年幼无知又不敢告诉别人,心里越发阴暗,最后竟然将这些事情推到了沅尹御身上。

      自然,这也不是她污蔑沅尹御的理由。沅尹御也只是听着她诉苦和道歉,对她的态度既不厌恶,也不亲近。

      沅尹御其实不知道,江云香不过是国君暗地里打压他的工具。

      三个月后,北方瘟疫被一位神医暂缓住了,并提出是水源的问题,才为沅尹御“洗刷冤屈”。

      而后一年的时间,江云香带着沅尹御到处游山玩水。
      最终他们还是回到了这里。

      沅尹御和江云香自己去买了些侍卫和下人,日子倒也过得可以。再后来,他就日日带着江云香吃喝玩乐。去戏院看戏喝茶,去城外打猎,去酒楼吃遍山珍海味。

      还有晚上,沅尹御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去花天酒地,江云香却也不闲着,拉着他去找面首。

      这些都只是表面功夫。之前去游山玩水,二人看尽了百姓疾苦,旅途中常施粥赠粮,观察打听各地情况。

      回到国都后也私下为贫苦百姓送去粮食和被褥,闲暇之余帮他们做做农务,江云香就负责和他们唠唠嗑。

      久而久之,沅尹御的名声也渐渐有所好转。

      也发现如今的西峨一句话来说就是——奸臣当道,忠臣被压,诸侯欲反,百姓疾苦。

      贵族子弟花钱买官,真正有贤能的人却无法出头。

      西峨实行的郡国并行制,国土一部分归国君直接管辖,一部分分给诸侯,诸侯有了兵,也就会想着搞点事情。

      国君对内却残暴不仁,肆意虐杀宫人百姓,为政不仁。且贵族高官奢靡腐朽,国库也日渐空虚。

      现在的西峨表面上看起来还挺太平,但早已是千疮百孔了。

      以大宰相的话来说,十年内,西峨必定有一场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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