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聊斋作妖的日子》秋水晴

8、兰若寺08

　　008章

　　燕赤霞在做梦。
　　他最近总是很容易就梦回过去那段年少轻狂的日子。

　　那时他尚未叛出师门，师父在门派坐镇，有师兄师妹陪伴，每天都快乐不知时日过。
　　他自小就是师父抚养长大的，他们捉妖一族，虽然门派讲究很多，但师父从来不拿那些清规戒律来要求他们。
　　他要自在，要自由。

　　师父也好，师兄也罢，都随他心意，对他十分偏爱。
　　小师妹也喜欢跟他玩，对他言听计从。

　　那一年，听说黑山上的精怪有异动。
　　师父让他到黑山来一探究竟。

　　他到了黑山，爱上一只白狐。
　　从此甘愿为她万劫不复。

　　叛出师门的那两年，每次梦回那些曾经快乐无忧的时日，和那曾经两情缱绻的日子，他心中都有种不甘愿。
　　心有遗憾，心有悔意，才会念念不忘，午夜梦回。
　　他从来不后悔，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因此每次梦到那些过去的好日子，他总是不高兴。

　　最近，关于过去的梦越来越多。
　　面对这些梦境，他终于不再不高兴。
　　甚至，他想在梦中流连，从此不复醒。

　　只是每次，他都会从梦中醒来。
　　梦中的笑颜笑语，在他醒来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中，总是空空荡荡的，无处着落。

　　燕赤霞在打坐入定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在入定的时候做梦，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很容易会受到心魔的影响，从此误入歧途，入魔而不自知。

　　幸好，燕赤霞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心魔是什么，也不忌讳面对自己的心魔。
　　他梦到了自己和聂小倩。
　　那一日风和日丽，他背着自己的斩妖剑，上了黑山。
　　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朝他袭来，将他扑倒在地。

　　“你是谁？来黑山做什么？”
　　扑倒他的，是一只美丽的白狐。
　　她幻化人形，清艳妩媚，十分动人。

　　“我是燕赤霞，捉妖师。”

　　聂小倩听到他是捉妖师，却不害怕，她撑起了双手，清亮动人的双眸望着他。
　　忽然，她笑了起来。
　　“我是妖，你是捉妖师，为何你身上没有杀气？”

　　燕赤霞也笑了，“因为没有感觉到你身上的杀气。”

　　年轻的捉妖师，遇上了美丽动人的狐妖。
　　那个温热妖娆的身躯，贴在他的身上，她咬着他的唇，笑着说：“燕赤霞，你真好，我喜欢你。”

　　他伸手，五指插入她那乌浓的发间。
　　他爱极了她那头秀发的触感，也爱极了她身上的香味儿。
　　每次情浓时，她身上的那股幽香，就会变得浓烈，将他密密实实地包围起来，带给他无尽的欢愉。

　　他每次，都会梦到那些肌肤相亲的场景。
　　只是这次，两人欢爱之时，他胸前一痛。
　　低头，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胸口，殷红的血顺着匕首滴落在狐妖白色的衣裙上，像是盛开在她裙摆的红花。

　　聂小倩抬头，那双总是盈满了爱意的眼此刻冰冷无情。

　　“我说过，我要杀了你。”

　　燕赤霞汗津津地从梦中醒来。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头，正好跟进门的法海目光对上。

　　法海漆黑的双眸在燕赤霞脸上转了一圈，问道：“入定的时候又做梦了？”
　　燕赤霞正欲说话，忽然在法海身后伸出一个小脑袋：“嗯？谁入定的时候做梦啦？”

　　燕赤霞入定时受心魔干扰，睡着入梦，惊醒后还有些戾气。可当他看到那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仿佛是法海的小尾巴似的，法海才进门，她就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原本还死气沉沉的大殿，仿佛因为她的到来变得热闹而有生气。

　　顶着一张能冷冻酷脸的捉妖师，看着一身冷清的法海，和那个热热闹闹的小青，瞬间有点想笑。

　　燕赤霞并没有压抑自己，他轻笑出声，“是我入定的时候做梦，怎么了？”

　　小青瞪大了眼睛，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入定的时候做梦是修行大忌，你师父没告诉你么？”
　　燕赤霞漫不经心地睨了小青一眼，“告诉我了，但我没听。”

　　一般人听说徒弟不听师父的话，大概都是要说上两句的。
　　然而小青是一只妖，她对人间这种师徒关系，并不了解，于是“哦”了一声，就飞到殿上的横梁，直接变成一条绕着横梁的青蛇了。

　　燕赤霞：“……”
　　燕赤霞转而看向法海，“动辄就露原形，你家的小蛇，你也不管管她？”

　　如今在兰若寺倒是还好，要是在人世间，她动不动就变成一条大蛇，那岂不是得将凡人的胆都吓破了？

　　法海却气定神闲地走到一旁的蒲团坐下，端着一副世外高僧的范儿，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为心魔所困，若不早日解决，于你修行毫无益处。”

　　燕赤霞闻言，脸上揶揄的笑意褪去。
　　良久之后，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么，旁人都说心魔之事，越是忌讳，便越难解决。我倒是不忌讳，但我能怎么解决呢？”

　　横在他和聂小倩之间的，是跨不过的人妖之别。
　　昔日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刻骨铭心，尚且跨不过。
　　如今记得往日恩爱的，不过是他一人，面对了，就能解决吗？
　　他们早已回不去。

　　对燕赤霞的心魔，法海没有再多说。
　　很多事情，旁人说得再多做得再多，也抵不过当事人的心甘情愿。

　　法海不问燕赤霞的心魔，却有其他的事情要问。

　　法海：“聂小倩昨晚进了兰若寺。”
　　燕赤霞：？？？
　　法海：“我布了结界，按道理说，她是不能进来的，可她却进来了。”

　　燕赤霞：“你布的结界，她进来了。她为何能进来？这个问题，难道不是该问你布的结界出了什么毛病吗？”

　　“我的结界，是结合了除妖阵所布下的，即便此间也是黑山老妖幻化，连她也无法窥视。聂小倩修行远不及黑山老妖，单凭她，是不可能将身上的妖气尽数收敛，瞒过除妖阵的。”
　　法海那双漆黑明亮的双眸看向燕赤霞，他眸光沉静，声音也很平静，“十年前，你对聂小倩做了什么？”

　　燕赤霞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朝法海眨眼，“都说法海圣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佛法无边，我不告诉你，不如你猜。”

　　法海剑眉微挑，倒也没生气。

　　燕赤霞一跃而起，他手朝旁边的案桌一伸，案桌上的斩妖剑已经飞到他的手中。

　　“坐了一晚上，感觉身上都快长出蘑菇来了，我出去转转。”

　　燕赤霞扔下一句话，步若流星，人已经出去了。

　　缠在横梁上的小青探头出来，看着坐在蒲团上的法海，”聂小倩记得你和你的师父，可她不记得燕赤霞。”

　　法海：“……我知道。”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法海没搭腔，因为他已经开始转着佛珠念经去了。

　　小青见法海不理她，眉头狠狠地皱了下，又幻化成少女的模样从梁上跃下。
　　她跪坐在法海身旁，歪着脑袋看他。

　　小青：“法海，说话。”
　　法海：“……”
　　小青：“你不说话，我就亲你。”
　　法海仍旧纹丝不动，他闭着双目，淡声说道：“你要是再吵我念经，我就给你下失语咒。”

　　小青：“……”
　　说好的克制是因为珍视呢？
　　果然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小青打不过法海，也不喜欢自讨苦吃，于是安安静静地跪坐在法海身旁，想燕赤霞和聂小倩的事情。

　　她总觉得燕赤霞对聂小倩，很不一样。法海跟燕赤霞聊天时，只要提到聂小倩，两人的话就开始高来高去的，话里有话，她听得出来有言外之意，却不知道言外之意说的是什么。

　　她想听法海说些关于燕赤霞和聂小倩的事情，可法海的嘴就跟蚌壳似的，不管怎么撬，都不带露出一点点小缝的。
　　与其寄期望于别人，不如自己打听。

　　于是小青她跑到了昨晚宁采臣和聂小倩相遇的凉亭中，聂小倩已经不在，宁采臣趴在案桌上呼呼大睡。

　　小青现了原形，好整以暇地盘在其中一条柱子上，然后朝宁采臣吹了一口气。

　　宁采臣皱了皱眉，醒来。
　　张眼就看到前方一个斗大的蛇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原地去世。

　　“嚯！”
　　书生惊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

　　“嚯什么？没见到聂小倩，很失望？”

　　这两天才熟悉起来的娇俏嗓音从大蛇的嘴里吐出来，吓得快要背过去的书生顿时松了一口气。
　　现原形也不提前打一声招呼，宁采臣觉得自己早晚要死在小青的手里。
　　——被她吓死的。

　　宁采臣四下看了看，果然没见聂小倩，唯有昨晚她坐过的地方，留下一朵紫色的小花。

　　花香仍在，佳人却似飞鸿踏雪，杳然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