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二十六章 ...
-
巨大的雷声与闪电交织轰鸣而下，滚滚乌云极低极沉的下压，空气的水分沉得令人几乎喘不过气，草地覆着越来越深的雨水。
胸前的花型钥匙在皮肤上发烫，隐隐颤抖，戴西西按住祂。
“我……”
有那么一瞬，她发现自己无法对祂说，没事，没关系，她不在乎。
疼痛还在继续，就在心脏那儿发绞，仿佛连祂也被传染了般，整个世界不稳的发出轻微鸣叫，大地在颤动。
“……很快，我会……处理好。”
最终，她只能这样苍白的保证。
“你别担心……你别担心。”
掌心中的鼓动逐渐平静，冰凉的全身只有掌心处被祂的热度浸染。
祂没有睡去，热度持续的不安定的发散，仿佛再有一次剧烈的情绪波动，祂会立刻动用力量。
这份压力让戴西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关系。
她想，竭力将那间狭小的房子清出脑海。
没关系。
旋转的风车、悬崖旁的烧烤架、酒吧的长脚凳、发绳、甲板、枣子、旗帜、勒住肩膀的力道、同伴的大笑……
没关系。
被赠予的糖、手中的木芙蓉、跳入怀抱的温度、被披上的外套……
没关系。
全部——都是逝去和即将逝去之物。
很早以前，她就已经接受了。
翻绞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水雾半遮了她的视线。
在她眼前，俊秀的打刀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恭敬的谦卑的、充满爱意的温柔注视她。
她几乎要在这样的视线下后退，但克制住了。
透明的屏障撑起，包裹住他们，隔开蒙蒙大雨，雨滴打在结界上，仿佛整个世界在此刻缩成仅有他们的小小空间。
“对不起。”
她与龟甲贞宗平视，黑色的瞳孔隐藏了全部情绪。
“我无法回应您的心意……对不起。”
“为什么？”打刀轻声问，“是我的爱不够吗？”
“……不。”
她平静的、苍白的脸庞如同紧紧封闭的蚌壳。
“就只是……您爱上的并非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不是您所认为的那样好的人。”
“你是指你的诅咒？”
“……我……做了许多不能被原谅的事，”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哪怕理由再正当，行事再冠冕堂皇，在做的这些事中，一定会有无辜的人被伤害，被诅咒也是应当的。”
“所以你后悔了，在知道诅咒后？如果再来一次，你依然会去那么做么？”
“……我会。”她说，“我也……没有后悔。”
她瘦弱的身躯仿佛要被狂风大作的暴雨折断。
“那么，我同样也不会后悔。”
龟甲贞宗注视她的神情无可动摇。
“善良、温柔、体贴、同理心、责任感、强大……仿佛世间所有的善德加诛于你也不显冗余。我们曾认为，没有只向神明给予而不索取的人类。可你恰恰如此。
“但我并非因此而爱你。
“我不爱那些善德，而爱你不肯直面我的模样、爱你正视自己的模样、爱你时刻反省的模样。
“我爱你的固执、冷淡、逃避和自毁。
“我爱你所有不完美之处。”
这柄美丽的刀剑如同活活剖开自己的心那样，一字一句对她道。
“你是一个公平的人，但我想要你的那份私心、你的不平等。
“我恳求你将特殊倾注于我。
“恳求你，别离开我们。”
——轰隆！
雷鸣伴随着他的话语重重劈下。
戴西西木然待立原地。
啊……他知道。
他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我的丑陋、我的缺陷、我的不足。
然而他仍说爱我。
在微小的，那么微小的一刹那，她动摇了。
心中的裂缝被缓缓撕开。
她想要向这振说着爱她的刀提问：你既然如此了解我，那么，你是否猜测到，我留下来，等同于选择死亡？
中断任务，无意义的浪费那么多人的性命，而为了一己私欲留下。
她难道还能苟且活下去吗？
他是否从她的举止中窥探到一丝半点的线索，而仍然挽留呢？
……这是没有依据的怀疑，是含有暗示意味的定论。不可以这样去揣度，假如他当真清白无辜，那么擅自怀疑的她是如此失礼。
她的动摇已如此明显，在这一刻，在短暂虚渺的短短瞬间。她真的不禁这样想。
有谁对她说爱，那她是不是该去死了？
……
眼前仿佛有火焰摇曳。
雨水漫贯而来，淹没她的胸膛直至鼻腔头颅。
“茜茜！”
多年前的记忆疯狂急剧上涌，气泡般炸裂于大脑表层，神经被灵魂驱使般激烈旋动。
在溺水的前一刻，火焰紧紧抱住她！
“不准动！别想做什么乱来的事情！”
仿佛她仍身处那场混乱喧嚣烟尘四起的战争，而他穿过万千敌友，声嘶力竭的向她宣告。
“给我活下去啊！茜茜！！”
窒息感被瞬息而至的熊熊火焰燃烧殆尽！
“……！！”
戴西西猛地后退一步——
她整个人无法支撑身体般蜷缩起来，剧烈的咳嗽了一下。
气管火辣辣的疼痛，连手指都在发麻，溺水般的窒息刹那间褪去。
她大口大口换气，生理性的水雾泛起眼眶，但她想要微笑。
什么啊……她真的笑了一下，眼眶发热：竟然在这个时候，被你保护了。
雷鸣再次劈下。雪白的电光令庭院闪现如白昼。
戴西西慢慢抬起手，擦了一下从眼眶出落下的雨水。
她直起背脊。
随着这个动作，心跳逐渐稳定，被花型钥匙贴着的那块皮肤，持续散发着温暖的热源。
打刀一直笃定的笑意凝结了，他目不转睛的望她。
戴西西走近他，面色平静，伸出手为他拂去湿润的额发。
“谢谢您，知晓了我的缺陷，仍然愿意爱我。”
她的声音平稳安宁，礁石般难以动摇。
“我……我啊，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世上的人们产生联系。”
磅礴的大雨给予了她勇气。
“如您所说，我逃避亲密的交流、不愿投入过多情绪、试图将他人推离。我希望自己能独自一人来往于世界。”
淡淡怀念的音色散于重新张开的狭小结界中。
“我的缺点多过优点，尽管如此，也有许多人不报目的而喜爱我，拼上性命来救我，对我感谢，认为我出生在这世上很好。”
她不由得微微而笑。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和他一起活下去。”
“所以您的爱，不足以占有我。”
“抱歉，龟甲先生，无法答应您的请求。”
这一次，脸色骤变的人成了龟甲贞宗。
他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在支撑她的精神说出这样的话。
“……你无法爱我吗？”
“我喜爱您，和其他的刀剑等同。”
“不愿给予我‘特别’吗？”
“即便特别，也无法改变我将离开这个事实。”
“你已有喜欢的人？”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我不知道。”
龟甲贞宗深深叹息。
“你要孤身一人，继续前行吗？”
“嗯。”
她坦然颔首。
“……”
打刀闭上了眼。
混乱的思绪纠缠纷杂，他想起本丸里的同伴，一张张染血的面容出现又消失。
……没关系。还没有结束。
还可以继续下去。
他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中流淌的锋利光晕。
再次望向她时，他的眼神悲伤而专注。
这柄总是从容的略微喜爱逗弄他人的刀剑，在此刻露出了从未展露人前的神情。
“你的心意，当真无法扭转？”
“抱歉。”
残存的雨滴自发梢滑落苍白的脸颊。
“那么……”
龟甲贞宗认认真真的望向她。
“请握住我的手，最后一次将你的温度赐予我。”
戴西西顿了一下。
她回视龟甲贞宗安静的了然目光，令后者悚然，极力遮掩，认为盘算已被看穿。
可是没有迟疑的，她照做了。
纤细的手指与他的手掌交握。
轰——雷鸣重重落下！
龟甲贞宗睁大双眼——
“远山茜”是一个多么强大的人类啊。
难以匹敌的武力值，坚定执着的心性，并且，完美的遵守着约定。
为了那个“活下去”的约定，在她认为必要时，她的身躯总是包裹着坚固的水结界，最锋利的刀剑也无法划出轻微伤痕。
什么时候没有？在她毫无防备之时，在她心怀愧疚之时。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指望她会回应。爱上她，然后被拒绝，紧接着，向她提出请求——
无论多不合理，她一定同意的。
她不会伤害别人，因此，在面对他时会下意识的弥补。哪怕并非她的过错。
或许这就是人类的软弱之处，在说爱她后，一定能够伤害她。
交握的双手中，隐藏在指尖的小小碎片，果然割破了素白的皮肤。
一缕鲜血流出。
条件满足。
长时间且大量的净化溯行军与暗堕刀剑，以此消耗她的灵力。
动摇心神撬开缝隙，得到的名字与真容，指尖相接的鲜血——
神言在刀剑付丧神的口中凝成。
“于此刻……”
阴沉的庞大的黑暗毫无预兆的遮天蔽日涌来，截断所有退路。
这个世界疯狂、没人性、腐败透顶，而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你是我的神明、救赎和光芒。
所以——请眷顾我、宠爱我，不要将视线偏移。
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只在同伴之下。
空间中奇异的力量蓦地静止狂风、遮蔽暴雨、消散庭院。
当人类被神怪隐藏起来，去向不明、找寻不见，谓之“神隐”。
“堕入黑暗吧！”
张牙舞爪的泥泞黑暗膨胀身躯，迅速侵蚀四面八方，以雷霆之钧将他们一口吞噬。
“——‘远山茜’！！！”
作者有话说第98章 第二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