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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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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西西少见的,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浮空岛屿。
月野樱和刀剑们被吓得不行,勒令她回去休息。她躺在休息室的床上,长久不能入眠,于是起身出门。
不想让他们担心,她避开大楼,从侧面的长桥向广场走去。
广场上的刀剑很多,都冲她开心的打招呼。她想要回应,可是没有力气,只能微微点头。
独自坐在喷水池旁,这里离太阳更近,阳光炙烤让她无端感到炫目,就像是火焰。她想找到火焰去靠近,但身后只有波光粼粼的水池。
手伸入冰凉的水中,轻柔的一下又一下波动手掌。大约有一米的深度吧,水池清澈见底,不禁想把脸埋进去。
身周似乎有谁在对这边说话,但离得远。过了一会,一道影子落下来,为她遮住过于炙热的阳光。
“你在这里做什么?”
被其他本丸叫来的膝丸,半沉默的望着她。
过了好几秒,她才认出来,这是000076号本丸的太刀。
她坐在广场的一角,却集聚了众人和刀剑们的视线中心。膝丸小声的“啧”了一下,对着她苍白的脸伸出手。
“不知道去哪里的话,就和我走吧。”
被太刀温暖的手牵着,不用管究竟要到哪儿,可以随波逐流跟着别人的脚步,望着他的背影。
……想起了过去的记忆。
似乎有过这样一件事,浑身湿透的被水管从树枝戳下来,一路听着大哭的声音,一只手牵着男孩子的衣角,一只手牵着另一个男孩子。
为什么呢,突然想起那时的事。
是想要从中汲取什么力量吗?
可是她现在,一点也不可以去想他们呀。否则她该怎么继续走下去?
……
手被轻轻的牵着,最终在一座庭院停下。
岛屿为每座本丸分配了住所,膝丸带她来到了000076号本丸的庭院,院子里开了不少大丽花和艺菊,浅白粉红的色泽摇曳勾连,小径横穿延伸。
青草从泥地里探头蹭鞋,膝丸领着她,一直到长廊。
这里能看见院中的池塘和花朵,郁郁葱葱的树木蓬勃生长。
她就这样坐在木制的长廊地板上,药研藤四郎端来热茶和柿饼。大家都散去了,让她得以一个人安静的待着。
清淡的茶香扩散开来,慢慢的,天空下起了小雨。
滴答滴答,雨滴落在池塘中,一圈圈漾开涟漪。
青草混合雨水的气息,凉凉的空气令人逐渐平静下来。
在静谧的庭院中,一道身影坐在她旁边。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三日月宗近拿过已经凉了的杯子,为她换上新的热茶。
“漂亮的雨景呢。”他捧着茶杯,闲散的悠悠道。
戴西西轻轻点头。
“您喜欢雨吗?”
“……喜欢。”她望着石头上溅起的水花,心跳一下下趋于平稳,“听雨点打在地上的声音,会不自觉的平静下来。”
所以……祂让这个时节本不该出现的雨,下了下来。宛如一场小小的,仅为她而发生的奇迹。
三日月宗近微微侧头,声音平和轻柔,像是对待多年的好友那般自然而然的问道。
“之后该怎么做……您在这样想吗?”
“……”
“白天发生的事已经流传开,大家都想去找幕后指使者,要为您报仇。您的想法呢?”
“……”
长久没有回音,三日月宗近耐心的等待着。
雨滴持续不断的落下,滴答滴答,池塘的水雾缭缭而起,身边的茶再次慢慢冷却。
过了许久,三日月宗近听见她轻轻的声音。
“为什么……要报仇?”
太刀笑了笑:“您受到了伤害,当然不能轻易放过那边。”
“死去的是动手的那边。”
“那就是全部了吗?说不定还有没被发现的幕后之人,一只漏网之鱼也不能放过啊。”
“……”
戴西西盯着池塘,一动不动的。
“那就是全部了。”她的声音在雨中显得空灵,近似于摒弃了感情,仅仅只是表述某种客观的现象。
“没有还活着的人了。”
“……”
三日月宗近一下安静了。
他仔细观察着戴西西。
……某种棘手的事态出现了。
“远山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从她作为审神者抵达000076号开始,一举一动昭示着这个人的性情。她仿佛极正义、极公平、极体贴。在这岛屿上的所有生物都比她更弱小,她既不用自身的武力去强迫,也不用人类擅长的计谋去利用。她仅仅只是,非常单纯的,在以自身为代价,去帮助她所能帮助的。
但是现在,她说——那些人都死了。
这不得不让三日月宗近重新审视她。
不仅是与她一直以来的行事相违背:她不曾动用私刑,也不因自己的个人喜好而判定他人的死活。
对于别人,她给予极高的自由。对于自己,却极其约束。
说到底,她很难把别人放在心上。
是的,她是一个正直的人。是的,她为了刀剑做了许多。可是她很难亲近他们,也没有向他们打开心扉。这是一种自我保护,又或者是天性的淡然呢?
这样的人,很难想象有谁攻击了她,而将那些人全都斩杀——她并不会因此而破坏自己的原则。
……雨下得更大了。
水汽在空气中涌动着弥漫视线,木地板上的柿饼凝结一层细小的水雾,太刀握着泛凉的茶杯,想起鹤丸国永的话。
“她不杀人。”在确定去杀青木的前一夜,他这样传递着情报,“也答应给予我们自由。”
“可以相信她吗?”
要去相信她吗?在被人类背叛这么多次之后?
“……嗯。”
鹤丸国永这样肯定。
白色的太刀只有那时没有笑。金色的眼睛认真的注视着同伴们。
“去试试吧。”
尝试着信任人类。尝试着将底牌亮出。尝试着将自己托付给主君。
“……”
……三日月宗近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里是花费百亿购买的浮空岛屿上的居所之一。比时空间隙的庭院更广阔,在这之外,刀剑们来来往往,可以凭借自己的身躯去见证大海和人世。
经历了世事的太刀闭上新月的眼瞳,几个呼吸后,他抬起手,摸了摸戴西西的发顶。
“您在难过什么呢?”他包容的对她一笑,“就像对着树洞那样吧,我什么都会听的。”
“……”
她仍望着庭院中的池塘,心绪无比平静。
“我并没有在难过。”
啪嗒。水珠从树叶滚落砸入池塘。
“只是……有一些后悔。”
雨越下越大,泥土浸润得泛出潮气。这场奇迹仍在继续。
“假如我更小心些……那些人就不用死了。”
想杀她的人是谁?目的为何?这些已经不得而知。
是因为将魔术的存在扩大化,泄露给了个别的几人,故而追查到的魔术师动手?或者是那个名为竹内的女孩,无法忍受父亲被复仇的刀剑残杀,而雇佣魔术师将报复施予她?又或者二者皆有?
……对她的朋友来说,这些原因无足轻重。
祂无法忍受有谁敢真正伤害到她。
为此,祂宁愿再次付出所剩无几的力量,将参与其中的生物一齐抹杀。
这完全是近乎本能的、未经任何考虑的举动。
……因此她必须平静下来。
几滴雨水被风吹得落在膝上,她用指尖轻轻抹去。
蒙蒙水雾宛如清柔的薄纱,雨滴与风的白噪音混合着极淡的茶香令她慢慢的平缓呼吸。
三日月宗近很安静的陪在她身侧,这反而令她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回神。
柿饼摆在漂亮的蓝色圆盘上,她分一个给太刀,自己也咬了一口,很甜。
深色的庭院中,雨声与树叶摩挲声相交织,像一幅静谧的画卷。
“似乎没问题了呢。”太刀冲她微笑。
她点点头。
“不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很在意啊……远山大人方便告诉我们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她把柿饼咽下去,“有人想咒杀我,我的朋友保护了我,将咒杀挡了回去……也杀了那些人。”
“啊……”太刀轻轻道,“所以才有这样重的诅咒。”
戴西西一顿,望了过去。
三日月宗近做出一副讶异的模样。
“您不知道吗,您的身上缠满了诅咒。”
“……”
“只有被妨恶、被杀害的生命才会对加害者爆发如此强烈的诅咒,充满了怨恨……我们是为了杀人而被锻造的兵器,但历经战场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数量,或许连战国时杀人如麻的将领也比不上您。”
“这样啊。”
她点点头,并不放在心上。这冷静的态度反而令三日月宗近不动声色的打量。
“……看起来并不惊讶,是一早便知道了么?”
“不,在您告诉我之前,我不知道这件事。”
她又咬了一口柿饼,吞下后才道。
“有猜到一点,之前大家对我的防备不太像是单纯因为人类的身份。”
一开始接手000076号本丸和接触到其他暗堕的本丸,面对她时,偶尔会露出忍耐的神情,像见到什么不祥的东西。
“会得到这样庞大的诅咒,您不太可能做出什么惹人怨恨的事情,那么,应该是您的朋友为您所做的事,报应在您身上吧——那种朋友真的不断绝关系吗?”
“我不会离开祂。而且惹人怨恨的事我也做了不少。”
白光吞噬的地球、被掀翻的赌场、推平的奴隶窟、交给海军的人贩子、与世界政府为敌中接连毁灭的贵族。
“如果说有诅咒,那也是我造成的,和我朋友没有关系。”
“……真是偏心呢。”三日月宗近轻笑出声,“诅咒的数量这样庞大,却仍保持清醒与人性——您知道吗,在看见那些诅咒时,我们认定,您是不可信任的。”
“……”
“您的身上有太多矛盾,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您给予了我们复仇的机会,同时,给了我们自由。所以——我们也想为您做些什么。”
那双纤长有力的手再次抚摸了她的长发。
“有任何难受痛苦之处,请告诉我们吧。或许无法为您分担,但至少有人在倾听,这样不也会好受些么?”
这振历经了漫长岁月的太刀用近乎叹息的怜惜声道。
“为什么要将自己与大家隔绝开呢?”
雨声连绵不绝。
……萨博曾问道,“希尔德有在特意躲开我们吗?”
是啊,是啊。当然。
过去的回忆与现在的声音相交织。太刀温柔地对她道。
“请不要一直压抑自己的情绪。去表露自我,自由的生活下去,不正是您告诉我们的吗?”
“我大概不行。”她注视着雨幕,谢过三日月宗近的好意,“或者说,我保持现在这样,对别人会更好些。”
“为何?”
她稍稍偏头:“情绪波动如果太过明显,会给您们带来麻烦。”
太刀微笑着弯起眼睛:“可您面对我们时,并不是毫无情绪的啊。”
“那种程度的没关系,而且……我有时也觉得,不可以再进一步了。”
像上个世界那样再次深深的投入感情,被拯救、被温柔对待、被无数人拥抱,那么离开时,她该怎么办?
“所以……现在这样就好。”她平静的低语。
庭院寂静,雨滴被风轻柔的拂来,沾满衣衫,仿佛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