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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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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都被月光放逐，月光之下，即成为我们唯一的归宿—
科斯特家族是一个信奉太阳神的家族。
作为一个在国家政治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的大贵族，科斯特家族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和广阔无边的辖地。
与此同时，他们也是太阳神最忠实的信徒。
忠诚到什么程度呢？一天一小祭三天一大祭的那一种。
科斯特家族的所有人都被认为是受到太阳神庇佑的人。
除了科斯特家族的三女。
科斯特家族的女仆都议论说，她是太阳神的弃子，因为上辈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见不得光的事被太阳神惩罚了，所以她是见不得阳光的。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畏光，唯一合理的解释似乎就是她被神明抛弃了。
女仆们没有见过她，因为她是被太阳神遗弃的人。像她这样的人，是要被软禁在科斯特家族城堡的阁楼上的。那里暗无天日，但却被认为是她该待的地方。
女仆们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并没有被写进科斯特家族的族谱，也无怪乎这些佣人们不知道这些。
女仆们也根本不关心她怎么样，她们每个人每天都要忙着自己的事情，只有在闲下来的时候，才会偶尔提及她。
提及她的时候，也无非就是只有那么几个词语来形容：“弃子”、“不被眷顾的人”。
但其实她有名字。
她叫nineone。
这是她在黑乎乎的阁楼上借着月光看书时看到的。在东方的古书上，叫做乃万。
她于是就给自己取了这样的名。
是很好听的名字。
乃万向往阁楼外的景色，古书上说东方遍地是黄金呢。所以在某一天，趁着月色她逃了出来。
那一天的月亮很圆很大也很亮。
但月光是冷白色的，洒在身上是冷冷的，感觉似乎没有日光温暖。
日光是怎么样的呢？她忍不住设想。
她只听别人描述过，日光洒在身上，是暖洋洋的，这让她很向往。
她想去东方，但她不知道哪边是东方，只好随便乱走，刚好走到了海边。
她第一次看到大海，大海是碧波荡漾的，整片沙滩都沐在清清浅浅的月光下。
沙滩上躺着一条懒洋洋的美人鱼，带着一身素白的月光。
很好看，和古书上描述的一样好看，原来世界上也是真的有美人鱼的。乃万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她。
人鱼躺在沙滩上伸展着鱼尾，看到她过来也并不害怕，还懒洋洋地和她招了招手。
“你在干什么啊。”乃万问道。
人鱼伸了一个懒腰，回答道：“晒月亮啊。”
“晒月亮？”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的乃万觉得很好玩，跟着坐在了沙滩上。
“对啊，”人鱼慵懒地拖着长音，“我不能见日光的。”说到这，她看了乃万一眼：“你也是吧。”
“啊……”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乃万有些惶恐地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人鱼撑起身子看向她，“你这样的，就是得了一种病，这种病是植根于你的血脉里的，你永远无法逃脱，只有一辈子活在它的阴影下。”
人鱼看着她，突然没头没尾地摇了摇头，漂亮的蓝色眼睛里盛满了惋惜。
“也就是我，我一辈子都要这样，是吗？”乃万彻底惶恐了，看来那些人说的不错，她大概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一个注定被神抛弃的人吧。
“那有什么。”人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轻松地笑了，“就算见不到阳光，但我们至少还有月光不是吗？”
她对乃万歪了歪头，咧嘴笑出八颗牙齿，神采飞扬：“一起晒月亮吧？”
乃万看着她充满感染力的笑，安定了下来，两人开始闲谈起来。
人鱼有自己的名字，她叫谢可寅。这个名字总能让她想起天空在大海上摇落的星光。
乃万还了解到，人鱼族的人鱼和她一样都是不能见日光的，否则就会失去自己的法力而死亡。
真是遗憾啊。乃万心想，明明是这么完美的生物，却有着这样的缺陷，和她一样不能享受到太阳神的庇佑。
她们本来不应该像她一样的啊。
所幸，人鱼族的人鱼们并不因为这一点而感到沮丧，不能见光在她们那里也不会成为被抛弃的借口。
谢可寅告诉了乃万很多，比如人鱼族世世代代居住在深海的漂亮宫殿里，她们拥有强大的法力，但是平时就喜欢用法力放点深海烟花什么的。
“诶，”乃万懵懂地发问，“那你们能复活别人吗？”
谢可寅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想什么呢，当然不可以。”她愉悦地看向月亮，轻松地想，
也许也没有人可以吧。
谢可寅告诉她的人鱼族的趣事让她深深着迷，她竟然也开始向往能够成为人鱼族的一员。
两人聊的非常投机，可惜在临近日出的时候，她们不得不告别。
谢可寅回到了大海中的自己的家，而乃万只能回到属于她的黑暗中。
乃万很高兴认识像谢可寅这样的朋友，这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乃万每晚都会跑海边去找谢可寅晒月亮。在下雨的夜里，谢可寅就会施展魔法，她们就躺在彩色的魔法屏障下面，看着屏障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们喜欢一起聊天，但多数时候是乃万要听谢可寅讲一些人鱼族的趣事。
除了那条人鱼族的禁令。谢可寅不喜欢那条禁令，尤其是在她看到乃万的笑眼的时候，她决定对此闭口不提。
时间就这样在一夜一夜的月光之下中度过了。
直到那一天，连月的干旱使得农田颗粒无收。在科斯特家族的家族会议上，高坐主位的家主表情凝重：“这一定是太阳神发怒了。”
一个老头慌张得嘴唇都开始颤抖：“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想办法平息太阳神的怒火。”科斯特家族的祭司冷静地说道，“据我的了解，您的三女——”他转向家主，“她是一个被太阳神抛弃的人，而我们却包庇她苟活于世，我想，这样的行为触怒了太阳神，才会降下如此天灾惩罚我们。”
家主冷静地摸着胡子，点了点头，掷地有声地宣布：“下个月的第一天——也就是后天，科斯特家族举行祭天仪式，”他眼睛一眯，“将我的孽女乃万作为祭品献祭给神，以赎清我们的罪孽。”
“愿太阳神原谅我们……”祭司喃喃道。
乃万跌跌撞撞地跑到海边时，谢可寅正坐在海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等着她。海边的浪花翻卷的比平日还要高，一浪一浪地拍打着沙滩。
“怎么了？”谢可寅看到乃万这个样子，心中一紧。
乃万扑到谢可寅怀里，紧紧地抱住她，仿佛将要溺水之人抱紧浮木，她大口喘着气：“可寅，我明天就要死了。”
“怎么回事？！”谢可寅抓紧了乃万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够把乃万牢牢抓在手心似的。
“祭司说是我惹怒了太阳神，才会降下这样的天灾，”乃万低着头，眼里有晶莹的泪光，“我的父亲决定要将我处死以平息神怒。”
她仰起头，求助似的看向谢可寅：“可寅，你们人鱼族也会这样对待‘太阳神的弃子’吗？”
“不会的，”谢可寅抱紧乃万，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回答，“我们族里不会有‘太阳神的弃子’这种说法，我们都是月神的宠儿。”
乃万凄然一笑，抓紧了谢可寅的手：“谢可寅，带我走，好吗……”
“好，”谢可寅捧着她的脸，她的脸小小的看上去仿佛一碰就会碎，她忍不住吻了吻乃万，“明天，你到这里来，我带着你下海，只要我在，你就可以安全到达海底我的家了，我们以后一起住在那里。”
“好。”乃万含着泪，笑了起来。
谢可寅一回到家，就发现母亲正在房间里等着她，假如她有双腿的话，此时一定是翘着二郎腿的。
谢可寅母亲看着谢可寅，凤目不怒自威，她抱着胸说道：“终于回来了啊……”
谢可寅心里咯噔一下。
谢母继续说道：“和你的小情人玩得开心吗？”
谢可寅只觉得大脑轰地一下炸开了，她脸色发白地向后退了两步，表情绝望。
谢母的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看似很悠闲，可谢可寅知道，这是她愤怒的表现。
“你知道我们人鱼族是不能和人类有来往的吧，又更何况是和一个有病的男孩，”谢母语气森然，“而且你和她，你们之间……”谢母气得闭上了眼，接下来的话仿佛难以出口。
“是，我喜欢她。我想带她来……”谢可寅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闭嘴！”谢母一拍桌子打断了她的话，桌子仿佛不堪重负似的，发出了轻微的碎裂声。她骤然提高了声音勒令道：“你触犯禁令，居然还敢和我顶嘴，要把那么脏的人带来我们这。你……真是气死我了！”
谢可寅张了张嘴，她想说：“她不脏。”
她只不过是生了病，为什么都要说她脏？她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谢母揉了揉眉心，挥手斥退了她，把她关进房间。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下了大雨，阴翳的天空让人感到一阵不舒服的压迫。
乃万刚刚溜出这个对她来说不是家的家，她的体能不太好，跑到街边刚打算休息一下，就听到后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守卫的大喝声：“她跑了！”
乃万慌里慌张，拔腿就跑。
破了洞的裤子被雨淋湿，湿濡濡地紧紧黏在腿上。
头发和不知是水还是汗的液体缠绵在一起，腥气熏得视线模糊，双腿沉重地如同灌了铅。
眼前的大海越来越近，身后的脚步也是。
白化病人的体能终究还是比不过训练有素的守卫，她摔了一跤，滚到了海边。
身后的守卫们应该是觉得她无路可走了，放缓了脚步想她逼近过来。
乃万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的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她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睁开眼睛。
谢可寅不在。
她失约了。
乃万本就发白的脸在瓢泼大雨中更显苍白脆弱了。
她声嘶力竭地朝大海喊道：“谢可寅！谢可寅——你在哪？！”
古堡内灯火通明，端坐主位的家主静静地听着身边的守卫汇报情况。
他木然地捻了捻手指，面无表情：“还好祭司有远见，料到今晚她会逃跑，派人加强了警戒，不过还是让她跑了，”
“可惜，”男人举起烟枪，“她跑不了的。”
“吾神保佑，罪人终将得到应有的后果。”
“谢可寅——你在哪啊！”乃万实在喊不动了，嗓子像被刀割了一般的疼，她绝望一笑，转过身面对守卫们。
守卫长拿出了绳索，他冷冷地道：“跟我们回去。”
乃万看了看远处泛着暖黄色灯光的古堡，又转头看了看大海。
雨慢慢小了，月亮也从云后面露出来。大海在冷白色的月光的照耀下，泛着一片亮晶晶的银。
她转身就跑，跑进了大海。
守卫们显然没有料到这样。
他们迟疑着不敢上前。
“算了吧，”守卫长犹豫了下，收起了手上的绳索，“反正都是死，结果是一样的。”
旁边的守卫迟疑道：“不把她抓回来吗？”
守卫长回头向古堡走去：“回去吧，你跟着一起跳海，不要命了？我老婆孩子还在家里呢。”
乃万一步步地走向了大海，步伐缓慢却毅然。
冷白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却是暖洋洋的。
“我会成为一条人鱼吗，就沐浴在这样的月光之下。”
“跳海了？”家主显然也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他怔了下，举起烟枪吸了一口，他淡淡的声音从烟雾缭绕间透出来，“算了吧，这是应有的报应，”
他转头面对着神像：“就连死之前都没能享受到吾神的恩泽，真是可怜。”
谢可寅用尽全力将灯火阑珊的宫殿甩在身后，奋力向海边游过去。
再等我一下，乃万，我马上就来了，马上……
那是什么？猛然间刹住，定睛朝那边一个白色的影子看去。
只这一眼，便脱力了一般，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是乃万。
向着海底沉去，四肢无力地垂在身侧。
谢可寅只能费尽全力地游过去，接住了她。
她轻得像一张纸，也脆弱无力得像一张纸。
乃万苍白脆弱的脸上挂着轻松满足的微笑，已经没了气。
乃万，谢可寅慢慢地说，你终于解脱了，你找到了你的归宿，我们以后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谢可寅抱紧乃万，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当我们都被日光放逐，月光之下，即成为我们唯一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