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母女离心怨难解 ...
-
钟潋也跟袁小婉一样,要与前生划清界限。
两人都被言贼荼毒得是非不分,善恶不辨,钟潋甚至连亲娘找到跟前都不相认,想必仍心存幻念,寻机再回无极园。宝书为了避免再犯怒极失手杀人,也为眼不见心不烦,及快些寻找凤钗,只想立刻离开当前是非之地,便说:“钟夫人,钟萍萍就交给你了。你要是遇到其他几个姑娘的爹娘,顺便帮忙叫他们来领女儿。宝书先谢了。”
吴氏却道:“听摇影说,你杀了龚姐的女儿?”
宝书不明白吴氏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便向兰氏和龚氏看一眼,道:“袁小婉是我杀的,你问她做什么?”
兰氏上前来,小声提醒道:“她听说你杀了言贼的心肝宝贝,就是下定了决心,递交了投名状,要豁出性命,跟言贼对抗到底。以前你说反言贼,一向只停留在口头上,这次杀了人,捣毁了言贼的金丝笼,她知道你动了真格的了,所以才会主动来找你。”
“那很好。”果然,吴氏朝钟潋打量一眼,滴下泪来,道:“我想请你和龚姐、兰姐评评理,看我这个做娘的,哪里做得不好,才让她不肯穿我的衣服,不肯认我这个娘。”
宝书无心议论家常,抱拳便欲婉拒。
吴氏连珠炮似的又说:“自打嫁给钟满枝,我就跟他学变戏法,跟他一道外出表演,赚钱补贴家用。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照旧一边跟钟满枝到处演出,一边还要照看他们三兄妹。”
龚氏最能体会其中幸苦,叹了口气。
宝书则急着要走,被龚氏和兰氏拦了下来。
吴氏道:“ 这都没什么,出事就出在萍萍三岁那年。那天晚上,萍萍发高烧,偏偏隔壁镇上第二天有人新屋封顶,请我们去变戏法凑热闹,我们不能不去。商量后,钟满枝只好让我留在家里照顾萍萍,他带老大老二去隔壁镇子。谁知道,走到鸡足山,他们三个遇到了老虎。申公子,他们不像你会武功,他们都是普通人啊,哪里斗得过老虎。可怜我那小儿子,就那样被老虎活活吃了,大儿子晚上没看清路,掉到陷阱里,被尖木头桩子刺死了。”
众人听了,无不唏嘘。
钟潋扯下裙边的碎布,捂住耳朵道:“你不要再说了!”
“我为什么不说?”吴氏续道:“她爹去救我大儿子,脚没踩稳,也滑到陷阱里去了。那陷阱是猎户挖来抓老虎和狼的,都大得很深得很,钟满枝爬不上来。被困了三天。眼看就要渴死饿死,就在他准备打我大儿子的尸体的主意的时候,陷阱边上突然来了一条野狗。钟满枝就跟野狗比划,求它搭救。那狗竟通人性,给钟满枝送来了一只黄鼠狼。他就靠着这只黄鼠狼,活了七天,直到猎户上山,把他救了出来。”
宝书忽然想起钟潋说,钟满枝喜欢养狗,原来起源于此。
果然,吴氏道:“钟满枝把我大儿子的尸骨背回来,就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废人。按他的话说,他这辈子没了盼头,谁劝都没用。他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们母女身上,恨我们不该赖在家里,说养女儿是赔钱的买卖,从那以后对我们母女不管不顾。他的心思都放在养狗上,说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要用这辈子还狗的恩情。他的眼里只有狗,没有我们母女。我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去找事做,混在别人的魔术班子里,勉强赚几文钱养家。”
众人听说钟满枝把妻女看得比狗还轻,都瞠目结舌,不知该接话。
吴氏转向钟潋道:“我说我不累,那是骗你的。我在别人的班子里,终究是外人,我干的活比别人多,赚的钱比别人少。身子骨累,倒没什么,心累才是累。在外面我受人欺负,还要给他们赔笑脸,跑腿打杂背黑锅,赚钱养你爹,你爹给我们的吃的睡得却连狗都不如。但我不怨谁,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就什么都能忍。为了你,我钻研戏法,努力赚钱,为了你,我瞒着你爹给你买吃的。”
“但你给我的,都不是我想要的!”钟潋突然哭着喊道。
吴氏吓了一跳,对龚氏和兰氏道:“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给人变戏法,一天不过赚十来文钱,我没日没夜地钻研新戏法,就怕别人看腻了,不要我了。偶尔得几文赏钱,我就自己留着,不是给她买吃的,就是给她买穿的。这些都是我从牙缝里挤出来,从他爹的打狗棒下熬出来的,这孩子,不知道我的难处,还说这不是她想要的。”
钟潋道:“吃什么,穿什么,我不在乎!”
吴氏道:“让你吃狗吃剩的饭菜,穿狗衣改的衣服裤子,你也不在乎吗?”
钟潋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穿什么,我就穿什么。我有什么好在乎的?”
吴氏道:“你不在乎,我在乎!”
“呵!”钟潋怒极反笑,道:“你在乎!是,我承认,你把我养大不容易,为了让我少吃苦,你把我该吃的苦,都自己一肩挑了。可我一点也不感激你!你自己也说,身子骨累不算累,心累才是累。同样的道理,身体苦不算苦,心苦才是苦。吃的再差,饿不死就行,穿的再差,冻不死就行,我都能忍。可要是心里苦,我忍不了!”
兰氏劝道:“小姑娘,我算听出来了,你是把你娘对你的好当做驴肝肺,再在鸡蛋里挑骨头。”
“你懂个屁!你连自己女儿都管不好,还有资格说别人!”钟潋骂完兰氏,转头对一脸惊慌的吴氏道:“钟满枝不把我当人看,我不怪他,毕竟他和我没有半分情义。但是你呢?你是我的亲娘,你把我当人看了吗?没有!在你眼里,我连狗都不如!”
吴氏首次听到这番言论,惊得合不拢嘴,喃喃道:“这话从哪说起?”
“你做的事,都不记得了是吧?好!那我提醒你。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狗,我恨那些畜生,可你偏偏要我和那些狗搞好关系。我知道,你想让我跟狗交朋友,这样钟满枝会对我好一点。可我说我不喜欢狗,也不需要钟满枝对我好。可你不听,硬逼我摸狗头,握狗腿,喂狗粮。我不喜欢,可我不得不做。我被狗咬了,我给那畜生打了一棍子,你做了什么?你怕钟满枝打我,叫我给狗道歉!”
钟潋说到动情处,问到宝书脸上道:“给狗道歉,你说荒唐不荒唐!”
吴氏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爱那些狗爱得跟什么似的,要是发起疯来,真要打你……”
“我宁愿让他打死!”钟潋没等她说完,跺脚大声喊道。喊完,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江吟等几个姐妹忙上来解劝,吴氏兰氏等人被钟潋如此大的反应镇住了,骂也不是,劝也不是,都呆了。
半晌,钟潋双眼通红,抬头又说:“我跟街坊邻居玩,你不让,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你说那些孩子都金贵,咱们惹不起。怎么,难道我就不金贵吗?有个小孩骂我是野狗托生,我咬了他一口,你做了什么?我又叫我去道歉。为什么明明是他的错,却偏偏叫我道歉?”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街坊邻居闹起来不好看……”
钟潋窜起身,将裙布砸在地上,一声爆喝,道: “够了!” 把吴氏剩下的半句话吓得吞回了肚子里,摇头道:“我跟你说不明白。你永远理解不了,我要的是什么。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我现在长大了,不差你那口饭,也不差你那件衣裳。我就算去做一条野狗,也比做你的钟萍萍强。”
吴氏局促起来,她寻找钟潋已有五年,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人,岂肯就走,可再劝已然无益,便朝龚氏和兰氏望去,用眼神乞求她们的帮助。
兰氏乜斜一眼钟潋,双手一摊,闭嘴不言。
龚氏微笑,示意吴氏别急。
宝书抢先说道:“这一回我倒要站在钟姑娘这边。恕我直言,听你们两个说了这么多,我大概知道吴姨是个软心肠的人,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喜欢与人为善,宁愿自己让步吃亏,也不叫别人难堪。这对于你自己来说,固然是个好习惯,可你强行让钟姑娘也跟着你一起吃哑巴亏,钟姑娘年轻修为不足,跟你闹别扭也就在所难免了。”
吴氏道:“我听说你杀了袁小婉,以为你是个明白人,会说公道话。没想到你反倒替她说话。”
宝书道:“一码归一码。她留恋无极园,那是她不对。但她数落你的不是,我认为她说的不无道理。”
吴氏道:“哪有什么一码归一码,说到底,她还不是想跟言狗牵扯,乱找借口而已。”
钟潋听了此话,更加暴跳如雷,喊道:“没错!你说的言狗,是我的言郎!我不但想跟他牵扯,我还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跟他在一起,我觉得我是人,不是狗!我不用跟狗争宠,不用今天给这个人道歉,明天跟那条狗道歉,不用委屈自己,成全别人。有他在,没有人敢骑在我头上拉屎,有他在,我与人为善,没有人敢把我的善意踩在脚底下。”
吴氏气急,颤颤巍巍地朝龚氏求助。
钟潋道:“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既然你赖着不走,那我走!”身子一扭,跑了出去。
吴氏急忙去追。
龚氏连忙叫住她,将她拉到一旁,劝道:“这是言狗的地盘,她跑出去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正好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我看你比我大几岁,我就叫你吴姐吧。说实话,听萍萍的口气和态度,她对你真是有怨言的,而且这口气已经憋了很多年了。不管她说的有没有道理,顺不顺你的意,咱们都必须重视,认真开导,不能一味地打压。”
吴氏一听龚氏沉着冷静的语气,自然而然地也冷静了下来,点了点头。
龚氏又道:“吴姐,萍萍几次说到,你给她的,不是她要的。依我看,萍萍想要的,说穿了就是‘尊重’两个字。她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跟咱们做母亲的想法不一样,也是正常。只是咱们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们,性子直的,当场反驳还好,性子阴沉的,就憋在心里,偷偷和咱们对着干。我看萍萍属于后一种,所以劝导她,得从尊重她的想法入手。”
吴氏忙不迭地点头道谢。
回头去追钟潋时,吴氏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对宝书道:“我从醇脂池赶过来的时候,戏班子已经登船了,言贼可能已经把倪姑娘拉下水了。戏马上就要开场,你要救人,可得抓紧。另外,我约了小言贼在情园西侧的一间废亭子里见面,你抓住他,可能对你有用。”
吴氏朝众人深鞠一躬,道:“萍萍的事,多谢费心了,改天我一定好好答谢你们。”
说完,跑了出去。
宝书眼皮跳动,向醇脂池飞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