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魂记》余非君子

14、净世之巅

　　午夜时忽然下起了细密的微雨，直至清晨也没有停歇。

　　天边泛着朦朦白雾，似乎要将这座城笼罩。

　　许是下雨的缘故，街上的小贩比往日少了一大半，整条街道竟空旷了许多。

　　平日里起伏不断的吆喝声，也听不见了，仿佛都浸入了湿润的雨境中。

　　鬼川褚卫推开了窗，微微湿润的凉意趁此机会一股脑儿钻了进来。

　　他嘴里叼着茶杯，看着窗外苍茫迷蒙的光景，心里想着无桑他们是否已抵达了姑臧。

　　那边，是否也下起了雨？

　　无桑三人总算在日落前赶到了净世之巅下的旬阳城。

　　宋祺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挪进了客栈上房。

　　他整个人倒在床上，衣带不解，鞋也没脱便呼呼大睡起来。

　　无桑在房中巡视一周，最后走到窗前。

　　她看着人群熙攘的街道，只觉陌生。

　　天际的最后一片云霞也变得暗淡，天要黑了。

　　无桑简单梳洗一番，有小二送了饭食。

　　她并没有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晚饭过后，胥炎从房间出来。

　　在经过宋祺羽房间的时候，发现饭食都放在门口。

　　胥炎不用多想便知道，他一定是还未睡醒。

　　无桑一直站在窗前，从天色变暗到圆月升起，都不曾挪动半步。

　　她的思绪时远时近，时而清晰，又时而杂乱，令她整个人都变得空洞麻木。

　　直到一阵叩门声，才把她从杂乱的思绪中拉回来。

　　她打开门，是胥炎。

　　无桑侧过身子，让他进来。

　　胥炎几步走到窗前，微微抬头看着乌云遮掩住的明月。

　　无桑关上门，走过来。

　　“何事？”她直截了当。

　　胥炎在这个时候过来找她，可不是来她房中赏月的。

　　这一点，她最清楚不过。

　　胥炎没有收回目光，只淡淡开口：“明日前往净世门，无论发生什么，都请不要多言。”

　　无桑瞥了他一眼，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这是过来同她商量来了？还是教她做事来了？

　　“你是在提醒我？”

　　“算是。”

　　换做是以前，对于这种事无桑是极其不屑的。

　　她云无桑什么时候还需要一个泛泛之辈来指点。

　　但是胥炎破例了，还不止一次。

　　连她自己都觉不可思议，明明内心很排斥，但又每次都鬼使神差地向他妥协。

　　这次也不例外。

　　她沉默了半响，最终开口：“知道了。”

　　胥炎对她这个反应和态度感到有些意外。

　　在此之前，他想过，她就算会答应，肯定也免不了一阵质问。

　　但无桑没有，就这么简单的，算是干脆地应允了。

　　这不像是她一贯的作风，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哪里开始变了呢？

　　还没等胥炎细想明白，便传来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

　　“阿桑！阿桑！你在里面吗？”

　　是宋祺羽。

　　听到这个声音，无桑突然一阵头疼。

　　她觉着宋祺羽就应该多消耗消耗体力，分散分散注意力，才不至于这么能闹腾。

　　还没等无桑过去开门，宋祺羽便率先冲门而入。

　　他冲进来，站定。

　　看了看无桑，又看了看胥炎。

　　最后才指着胥炎气道：“我就知道你跑这儿来了，大晚上跑阿桑房里，你想干什么？”

　　“你去找我了？”胥炎答非所问。

　　这个回答似乎让宋祺羽更加气愤了，他疾步上前，再次质问：“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来这儿干嘛？”

　　一旁的无桑渐渐失了耐心，问道：“那你又来干什么？”

　　“来干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我来干什么？”

　　宋祺羽理直气壮，似乎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无桑看了他一眼，只想着怎么把他轰出去。

　　她现在简直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一天天的无所事事，脑子里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胥炎朝着门口走了过去，经过宋祺羽的时候，说了一句：“只是向无桑交代一些事罢了。”

　　说完便走了。

　　宋祺羽跑过去拦住他，“去哪啊？”

　　“回房。”

　　“为什么有事不跟我说，要跑到她房里。”宋祺羽不依不饶。

　　胥炎平静的面色终于有了一点不耐烦的神色，他看了看宋祺羽，说：“无桑对你，果然是最特别的。”

　　这话听得宋祺羽一阵得意，“那是自然。”

　　无桑却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其意。

　　很快，胥炎又接着说：“换做是别人，怕是早就一脚把你踢开了。”

　　这时无桑终于才反应过来，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番话毫不意外地又把宋祺羽惹恼了，他恨不得跳起来。

　　“你什么意思？”

　　胥炎没有再搭理他，径直离开了。

　　宋祺羽气不过，还想上前去问个究竟。

　　无桑有些无奈地叹了声气，道：“差不多行了，想让我把你赶回灵寿么？”

　　一听这话，宋祺羽立即就老实了。

　　他跑回来，笑嘻嘻道：“这可是不行的，这姑臧离灵寿那么远。”

　　无桑不以为意，“你是觉得我没法子？”

　　宋祺羽打了一个激灵，急忙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他凑近了无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拉住无桑的衣角，央道：“好阿桑，我一定老老实实的，你别赶我。”

　　无桑见他这副可怜样，虽然知道他是装的，却也无可奈何。

　　可见，现在旁人都对她身边有个这样闹腾的人，是觉得十分以为意外的。

　　毕竟，临川仙姬云无桑冷漠刻薄，不问世事的名声在外。

　　任谁都想不到，她会允许这样一号人在她身边打转。

　　鬼川褚卫和胥炎都看了出来，言语间都带内涵，她岂能不懂。

　　确实，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竟对宋祺羽如此包容。

　　起初她不作他想，只认为宋祺羽只是贪玩，好奇了些。

　　加之他那死缠烂打的性子，她也是没法子的。

　　可她现在，竟有些弄不懂自己究竟是何想法了。

　　对于宋祺羽的存在，她已经习惯了，每次的包容皆是证明。

　　睡了一觉醒过来的宋祺羽终究是顶不住了，趁着夜未深，急忙找吃的去了。

　　无桑在宋祺羽走后便洗洗睡了，但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她开始思索，在明日会发生什么。

　　她一向不喜欢在事前思索结果，但这次意外的，她不可控制地想了起来。

　　原本将一切都沉在心底，表面故作风轻云淡，可现在她心中仿佛有着隐隐的涌动。

　　这番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令她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翌日。

　　很意外的，宋祺羽竟起了个大早。

　　三人用过早饭，稍作休整之后便启程。

　　很快，原本兴致勃勃说要见识见识净世之巅的宋祺羽后悔了。

　　他望着高耸直入云间的石阶，惊得下巴快落到地上。

　　“我说呆子，你们净世之巅，可是把这个‘巅’展现得淋漓尽致啊。”

　　胥炎面无表情，没有搭理他。

　　宋祺羽开始在旁边找来找去，自言自语道：“这么一个地方，肯定是有密道什么的吧？要真爬上去，不得累死。”

　　正猫着身子东张西望，忽然感觉后领被人拎了起来。

　　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悬在了半空。

　　“难怪门中子弟都需得学会御剑飞行，就是为了不用爬那要命的石阶。”宋祺羽嘟囔道。

　　无桑没看他，嘴里却说：“不想他把你丢下去就闭嘴。”

　　宋祺羽听了这话立即咬住了嘴，不再言语。

　　越往上，便看见矗立在群山之上的净世汲光殿。

　　金碧辉煌，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仿佛罩着一层神光灵气。

　　三人缓缓落地，胥炎面色逐渐变得凝重，不似之前的喜怒不表于色。

　　就在无桑还在为这事疑惑的时候，净世门一众弟子朝着他们走过来。

　　为首的一个，藏色滚边白袍，手持玉柄玄剑。

　　体态健壮，资貌中上，眼中隐隐藏着杀气。

　　浑身散发着令人避之不及的戾气。

　　见那人走近，胥炎躬身毕恭毕敬作揖。

　　口中的“师兄”还未说出口，眼前便有一道玉色疾光闪过。

　　方才还站在宋祺羽身侧的胥炎，整个人顿时飞出了三丈之外。

　　接着便是一阵刺耳的谩骂：“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可知晚一些时日师父便多一分性命之危？我看你是故意而为之，懈怠拖延，包藏不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