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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传 ...

  •   那时候庄穷活着,尚不知这一生如此漫长,他活的太久了,久到一切都远去,徒留他活到孑然一身。
      是真的好长啊,他就这样一直活着,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整日扎在沅水,充作一个不务正业的游民,日头好就出来晒晒。再后来来了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捧着个破陶追着他要昆仑米,他这才发现,原来这场饥荒已经波及到蝉州了。
      心里却是真的忍不住大笑起来了,汤化之战后,他不知像个野人一样存在了多久,身上没有一颗米一粒金珠,那丫头饿的眼冒精光还是死命似的的跟着他,走了几百里。
      庄穷当然知道这小孩不简单,到第七天,那家伙始终跟着他,眼睛越发雪亮,便给了她一块肉吃。
      小孩却好像等了很久似的,跳起来一口吞了,抬起头,第一次冲着他笑起来,咧开的嘴巴里隐约见是半截舌尖。他却似乎突然后悔了,左腕疾出,扼住她细长的脖颈,直捏得她双目红赤,耳衔双蛇。
      那两细蛇伏起半身,却并不攻击,柔软的依偎在童子肩上,只映得她脸颊上碧痕夺目。
      “你不该活着”庄穷终于出声,声音冷硬地像平极州朔风里的石至,无端多出些森冷。
      林道有细风流动,拨开眉目,那孩子怔怔地盯着庄穷,嘴巴似乎是抖动了一下。
      “你这样活着,我就要死了。”
      这一句显得平静起来,说完这一句,庄穷眼神不明的看着眼前的孩子,掌中微劲一吐直接震碎了显得强壮的青蛇,小孩猛地含着一口血,嘴巴只紧紧地闭着,却扔下一直抓紧的陶具,只是伸着双乌漆嘛黑的手臂捂上去,整张脸涨的青紫。
      他却终于显得意兴阑珊起来,径自松开手,跳到一旁小石上,把这丫头的破陶扒拉过来,痛痛快快放了一回血。
      “算啦”庄穷嘟囔着“本来以为是个小丫头片子,不好活...”
      “没想到又是祝融家的小骗子。”
      庄穷回头看着抱着荆陶的丫头,她依旧紧跟着,好像永远都不会说话。庄穷走得这样远,都跑到了西荒,昆吾川隆重的影子显得依稀可见。
      想到这里,他神情越发明亮,甚至忍不住认真打量眼前的幼崽。那小孩喝罢,没走几步,周身发肤却开始脱落,像是从内烧起火来,整个人像个通红的圆球,不断灼烧暴露在外的肌肤和血肉。
      然则身上那件黄不拉几的袍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居然不惧这这火光,只是颜色越发鲜艳起来了。
      似乎又过了很久,庄穷蹲在地上,无聊地开始涂鸦,日轮升起而又落下。等到第三天渐晚,庄穷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不远处找了块白石,削了柄剔透的薄刀来。

      通草映挂着月光,清凌凌的照着途岳枝,发出呜吱吱的窸窣声响,庄穷知道那是一种陆生的鱼,吃了它便能抵御俞随之水的阴寒。那时候少枝养了一支,谁都不让碰,天天拣着缨草喂它。
      后来……又怎么样了呢。后来他死在了青要山,那是北方之主的地盘,水泽之气盘亘于鸣谷,句都要了他的命。
      醒来是在不姜之山,柳树和构树长满山坡,有丹喙的鸟儿落在身上。庄穷周身错乱,只觉血液里好像流淌着燃脂,四肢却脆如柴禾。不知从何时起,便发现自己不需要进食了。
      庄穷就这样看着不远处熄灭的黑影,忽然笑容明亮起来,手指微微点动,初时并不见声响,倏尔天地仿若一寂,山中都好像清净了,没有丁点儿声响。当是时,夜色深沉,四野俱静。
      空气里越发的凝滞,极远方渐渐飘来轰隆地回音,好像有什么庞大的事物在此间登场。随着它的出现,八极似乎流动了起来,山间鸟兽鱼虫带着苏醒的气息,浮光般在庄穷周边游动。
      那小孩已经醒来,身边一切如常,仿佛那活活烧了三天的无名火光只是一场幻觉,正歪着头站在庄穷身前。
      那东西终于露出面目,确是一枚金色的羽箭。此地本来并无乐声,当日那二人争斗,凤皇一怒之下点断中次山一线金气,以此划清界限,再不复两族盟约,从此这琴鼓之山再也不会有金石之音了。
      他忍不住得意起来,结结实实的发出一声长啸。那声音轻快而灵动,小孩这才发现原来这男子声音如此年青清亮,如鸣佩玉,忍不住摊着脑袋看他。
      “我们说好哦”庄穷自顾自地往前走,只是道:“要干净利落点,快一点,我可再不想吃苦头了。”
      那丫头立马滚起来,像个最忠实的猎人。
      庄穷并不回头,他本来潦倒得像个懒汉,如今经琴鼓山金气归元,神气毕现,越发的少年起来。面容和装束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身后多了一支长长的羽箭,黑发也似乎变长了些,被金红的指戒松松的坠在胸前。
      他们来到了山麓,那里还残留着金箭破封而出的印记,整个山间淙淙流水,残留着激昂灵动的磬声。
      他的身形越发像少年,脾气似乎也越发乖张起来。
      空气里有无尽的鲜甜,直饿得小孩两眼生花,眼前好像有最精纯的血肉,忍不住往前一扑。庄穷正好转过头,轻松跳上树来。
      声音却变得玩味起来,“真没用,”他托着脸颊“金末之时都等不了,我可不要这样。”

      稚乌发出古怪的叫声。
      庄穷终于挑到一个离水方和木方都很近的地方。这里有句都和少枝残留的灵气,足够庄穷再次蕴灵。只是这一次,点灵似乎需要等很久,久到天地再次剧变,才可能复苏吧。
      他忽而垂首,左手轻轻在胸前点定起来,随着庄穷的弹指,周遭响起清静的乐曲,像风一样铺开整个山林,叮啷着弥漫起青色的雾气。
      小孩回望身后,这里很深了,看不见一丁点颜色,只有少年周身几丈,腾着红色的光芒。她似乎不敢多看庄穷,继续看着远处,慢慢地却突然发现,整个林间水木像幻境般扭曲,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居然能看到几十丈外那颗大树扭出流动的影子来,天际像黑鱼一样挤压过来,那是经年怨愤的地力,压的她双拳紧握也控制不住身体,直接跌倒在地。
      “那是百年前,句都斩断金行,孵出来的。”少年似乎心情很好,只是在右臂上敲动着,发出如录般的鸣动来。却见那手臂恍惚间挣破衣衫,化成一柄青绿色的长弓,左手猛地一提,仿佛在空气中抓住了什么,弹指又放开。
      青色的长弓和朱红的羽箭交织着光芒,印照在庄穷的脸庞,只衬得整个人锐气逼人。
      远方传来尖利的声响,似乎是什么被击中,发出狰狞的哀嚎。

      庄穷到底没让这幼崽在身上动手,自己麻利的剖开胸膛,取出一块扑通扑通的血肉来。
      不知道这算不算丹心呢,小孩将这块肉捧起来,凑到唇边。金红的光已经黯淡,只露出黎青的色泽,出乎意外的是,这颗心硬的很,比野鬼还冷。
      他就这样站在树下,一手提着新得来的羽令,那小箭不久前划破了金木之力封印的身躯,和支撑心脉的力量相合,轻轻松松取出那块肉来。
      “咬不动的话,”庄穷灵巧的抛出那柄薄刃,推至丫头身前。
      “就片着吃。”
      小孩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人,手上捧着那柄比青玉还白的小刀,似乎想挤开喉咙说些什么,却只发出奇怪的声响。
      说来也奇怪,这东西看起来又脆又薄,一接触这石心反而自有灵妙,她试着剐了一下,白色的霜痕若隐若现,将这块肉割成咯嘣脆的叶子来。
      “你是在青水长大的吗”庄穷低声笑道:“这样爱吃叶子。”他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个灰色的影子,快得连他自己都抓不到。

      眼见着这个人从下第一刀开始,整个人光华俱敛,直直的跌下来。小孩定了定神,再不敢迟疑,飞快的捧在手中吃掉。
      好多次她发现肉块变得柔软,好像活的一样在掌中温暖地搏动,映着不远处明灭起伏的微光,只是很快金红色的线条就会变亮,整个心脏又会变得冰冷。
      其实她吃得仍旧很费力,不久前,刚吃掉庄穷的第一块肉,第一碗血,□□好像被翻来覆去灼烧了无数遍。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心中有隐隐约约的声音告诉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
      “你以为他会感谢你吗”野鬼怨毒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庄穷生机断绝,力量骤然消散,它终于敢在他面前现身,于是开始回应小孩的心声。
      “他们!他们这样--不把黎民的性命当回事的所谓神人。”野鬼匍匐起身躯,在她耳边幽幽道:“女葵,你看。终究要孤独地死去。”
      它逐渐显露出白色的身形,奇怪的是却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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